一個親戚在南山寺當和尚，他把手搭在你脈搏上病就好了

南山寺（網路圖）

廣定師

小時候我常常去南山寺，我有一個親戚在那裡當和尚。我至今弄不清楚他是我的什麼親戚，我只記得我叫他「廣定師」。

廣定師住在大雄寶殿的東南角，和那口著名的延佑銅鐘相對著。那時那個角落有一間小禪房。禪房裡有一張床鋪，一張桌子，一隻椅子。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和經書。我現在想不起那床鋪、桌子、椅子的顏色和款式，在我的印象中，它們不是孤零零的幾樣傢俱，而是一個和諧寧靜的整體。

廣定師很瘦，很黑，有一雙很濃很長的眉毛。他總是穿著黑色的和尚衫和尚褲，褲腳管寬寬的，而小腿上卻打著綁腿，加上一雙黑色的布鞋，走起路來很精神。我每次去，總看到他坐在桌子邊上看經書。他的背有些駝，看書的時候眼睛象貼在經書上。他背對著門，但我進門的時候他總能感覺得到，他緩緩地轉過頭，對我微微一笑，很安詳，很寧靜的一笑。我爬到床沿坐定之後，他說，「自己來的？」我點點頭，他就從抽屜里拿出一些帶殼的花生。他的花生全是供品，特別香。

我一邊吃花生，一邊聽他念經。他用那粗糙的手指指著經書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下來，一字一頓，很慢，卻很好聽：「紅、塵、白、浪、兩、茫、茫……」我至今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麼經書，我只記得其中的一兩句。有時，我跟他念。我跟他念的時候，他顯得特別高興，挪一挪椅子，把書推到我的眼前，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朗。我問，這是什麼意思？他微微一笑，搖搖頭，接下去念。我想，他是對的。許多「經」是講不清的，得靠「悟」，所謂「開悟」「頓悟」「大徹大悟」。但我更多的時候是靜靜地聽，而且常常聽著聽著便睡著了，一睡就是一個下午。每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首先感覺到的是一陣清香。這清香不是從鼻孔進去的，似乎是從我的皮膚，從我的神經，從每個毛細血管往裡鑽，一直鑽到我的心裡。

有時，他帶我去吃齋。齋房在大雄寶殿的後邊。沿著木魚所指的方向，拾階而上，走進一扇別緻的小門，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便到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子非常乾淨，院牆邊，有幾叢翠竹。人們靜靜地吃著齋。廣定師拿出他的那一份，再拿出一隻小碗，撥一半給我。這時，便有許多人，從他們的碗里給我撥飯、挾菜。一切都在靜悄悄當中進行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安詳的微笑。

有時，他陪我在放生池邊看荷花，看金魚。他說，荷花通身是寶，它的心，清涼解毒。是啊，心清，才能解毒。我喜歡看荷葉下的金魚，悠悠然，或作瞬息飄忽，或作片刻停留，自由自在。我說，這金魚是誰養的？他說，誰也不養誰都養。有時，我看出神了，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突然醒悟過來，我以為他走了，卻又發現，他依然靜靜地站在我的身邊，替我擋著太陽光。他微笑地看著我，那目光，就象荷池裡的水，一片寧靜。有一次，天快下雨了，他便從荷池裡摘下一葉荷葉，說，回去吧，省得你媽挂念。他把荷葉倒扣在我的頭上。他把我送到天王殿，我向彌勒佛擺擺手，便走出了山門。雨下來了，打在荷葉上，在我的頭上滴滴答答地響著。

平時，找廣定師總是我一個人去。要是我有個頭痛腦熱的，母親便帶我一起去。母親在這種時候總是很著急。而廣定師卻不著急，他慢慢地從抽屜里拿出小枕子，讓我伸出手來診脈。我的脈在他的手指下很安詳地跳動著，我頓時覺得我已經好多了。他微笑地看著我說，「無代志（沒事）。」於是，我便覺得我已經完全好了。然而，我的母親卻一定要我吃他開的葯。

後來，我長大了，漸漸地去得少了。文化革命時，他被趕出南山寺。我上山下鄉時，他去世了。母親說，他走得很平靜很安詳。

廣定師走了，但他的微笑寧靜和安詳卻注入了我的心田。

廣定師喜靜。靜是一種境界。我想，在浮躁的社會裡，靜尤為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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