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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檬的故事 轉向在哪裡

螞蟻啃噬著一隻臭蟲的屍體。一隻黑色的巨大的面目全非的臭蟲,細碎的螞蟻在它的屍體上爬上爬下。塗蘼從車裡走下來,在潮濕的泥土上看到了這一幕。是空氣和泥土中的潮濕氣息讓她思暇還是那具屍體和那些螞蟻,她也分不清。她只是帶著那模糊的思緒爬上自家的樓梯。


母親疼痛的哼唧聲從卧室里一直傳到門口,她正在被牙痛折磨著。


為什麼不去醫院看看呢?

應該是這麼問的。


但塗蘼不用問,都知道母親在忍。她總是在忍。在牙齒還只是爛掉一個小洞的時候,她就很不以為然地忽視了它。等到它變成一個大洞,一上火或者有炎症、吃東西碰到都會疼的時候,她開始忍。眼看整個牙齒都快爛掉的時候,她才去醫院,讓醫生補了它。


口腔醫院,她只是去問了問,就回來了。太貴了她認為,她捨不得在自己的嘴裡花上幾千塊的費用。她找了一家小診所,讓醫生殺了神經,補了補,連便宜的牙套都沒捨得戴。


後來,當然,剩餘的牙齒也崩掉了。塗蘼帶著她去口腔醫院,當時醫生告訴她,治療得花六千多塊,她就死活不看了,讓牙齒空缺著。過度使用磨耗著牙齒的另一邊,直到感到另一邊也快要壞了,才去拔掉早已爛掉的牙根。捨不得種牙,當然,依然是費用太過昂貴。磨掉兩旁好的牙齒,套上連冠。

很快連冠就鬆弛了,磨掉的牙齒隔三差五的疼。疼的時候半張臉的神經都抽搐著,腫脹著,疼痛向各個毛孔,骨頭皮膚,細角邊緣滲透著。讓整個腦袋都像被叮灼一樣,不得安寧,想要睡去也睡不著。


「我已經三晚上都沒睡著了。牙疼的整個人感覺都要癱了。」


「去醫院吧!」


「誰也不關心我一下,你那個哥哥,連過問一句的話都沒有過。」


這樣的話只能母親自己說,如果塗蘼說的話,母親準會把話鋒轉向她。所以,她盡量不在母親面前提她的哥哥。

「現在就去醫院吧!」


「你給我錢,我自己去!」


「要去,現在就去,我帶你去看。」


「你給我錢,我回頭自己去看。」


「現在,就跟我去醫院,該消炎消炎,該補牙補牙。」

「我不去。」


「不去,就這麼疼著?」


「已經好多了,沒之前那麼疼了,你爸給我買了消炎藥。」


母親的頭窩在枕頭上,像一堆混亂的雜草,眼睛一如既往地浮腫,腮班子也是浮腫的。塗蘼摸了摸也許還有些硬。

「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改變一下呢?」塗蘼把錢包里的一些錢放在母親身邊的時候說,「不疼的時候,就趕緊去看看吧!」


她走到廚房,準備給母親熬點粥。冰箱里只有幾個乾巴的蘋果和一大包榨菜,新鮮的菜一概沒有。她把米泡上之後,下樓買了些水果和蔬菜上來。


切了水果,炒了一盤菜,熬了粥,端出來讓母親吃點。


「你哥哥想做點生意。」


母親用她那剩下的半邊臉慢吞吞地咀嚼著粥里已經煮爛的米時說。


「做唄,想幹嘛幹嘛!」


「你幫幫他啊。」


「您覺得我能耐很大嗎?」


「你沒有,趙鵬有啊。」


「趙鵬是他什麼人?」塗蘼對母親的同情或者憐愛,總能輕而易舉的被摧毀。


「你不要對你哥哥這麼無情,他好歹是你哥哥。」


「我沒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有關哥哥的意義。」


「可是,哥哥就是哥哥。」


「哼。」塗蘼冷冷的一笑。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想著母親吃完,她收拾一下就走。可偏巧她的哥哥晃蕩了回來。


「哎呦,伙食不錯啊。」他的哥哥吊著肩膀,膚淺的笑臉上沒有丁點兒底氣,「我妹妹進了趙家,廚藝見長啊。」


「媽吃完了,你收拾下吧。她牙疼,別讓她幹活了。」


塗蘼拎起包,看都沒看她哥哥一眼,就走了。


「你也成點氣候吧!」


關門的時候,塗蘼聽到母親這樣說。


對孩子的希冀不知道是不是從肚子里就開始的。為了孩子承受一切的初衷,是為了孩子本身還是為了父母自己呢?


塗蘼在和蘇檬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堅持認為不管付出多少,在懷孕之初,父母都是出於自私的動機而要孩子的。所以,那些為了生你受了多少苦,甚至於為了養你受了多少苦之類的話,是不該跟孩子,特別是反覆跟孩子強調的。


那樣的話語里包含著一種追討債務的重壓,對於孩子而言是一種不幸,莫名的背負罪責,讓父母陷入更加艱難的境地的罪責。因為潛意識的負罪感,那樣的孩子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本應屬於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蘇檬在跟塗蘼的談話中,更加了解了袁朗的處境。她沒有請塗蘼吃什麼大餐,塗蘼說沒必要。但自那次以後,她們經常結伴吃午飯,有時晚飯也一起吃。


最近,蘇檬因為孕吐嚴重,吃飯的時候都是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仰靠在椅背上,手捂著胃部,眉頭皺夾的像個重病患者。


「你應該多喝點水。」塗蘼看著蘇檬乾裂上火到嘴唇長出瘡泡的嘴說。


「喝不了水,我一點兒水都不敢喝。」


蘇檬擺擺手。


身體機能就像被調控了那樣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胃不再是一個可以由上向下輸送的胃,反倒像一個由下向上噴涌的噴井。她不知道胃的底部蘊藏著什麼樣的動力。即便只是喝了一點點水,那水都會如迅猛的洪流似的,將胃裡的其他食物一併從喉嚨口帶出去,直到都掏空為止。


吃不是,不吃也不是,胃部就像載著一隻船,不停地在胃液的流波中翻騰,翻騰,翻騰。


「請個假吧。這樣下去,工作也沒效率啊。」


蘇檬苦笑地搖搖頭。


要是能請得了,她早請了。


蘇檬的上司,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大嘴猴。不是因為可愛才這麼叫的,而是因為嘴巴大且跟猴子似的無處不在。大嘴猴三十好幾接近四十,是個古板而又權力慾望極強的女人。她當年懷孕時,上班一直到生前一禮拜,懷孕期間夜班也照上不誤。所以,她部門的女下屬懷孕,除非醫生下了保胎通知書,否則誰都別想在她這兒請假。矯情什麼,生完孩子請假,生孩子前再請假,這工作你們還干不幹了。她在會上這麼說。吐啊,肚子大啊,勞累啊,這都不能算作請假的理由。公司不是你們爸媽,不慣著你們。


而蘇檬是不敢違逆或者頂撞大嘴猴的。為什麼?因為她捧得這可是鐵飯碗。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她和大嘴猴曾有過一次摩擦。


那次,大嘴猴讓她整理一份文件,她加班加點的整理出來交給大嘴猴審核,結果大嘴猴忘了看,就直接交上去了。有一些蘇檬根本不了解的問題,被指了出來。大嘴猴就把蘇檬叫到領導面前一頓罵,把責任全推到了蘇檬身上。蘇檬心想,憑什麼啊,事後就如實跟領導把情況說了一下。


大嘴猴並沒受到什麼處分,甚至連批評都沒有,最後的結果,只有文件由蘇檬重新整理,再交給大嘴猴。官官相衛,蘇檬想。領導一定跟大嘴猴說了她去反應情況的事情。大嘴猴表面上沒說什麼,但自此就時不時地給她穿穿小鞋。


因為是鐵飯碗,所以,誰也不敢炒誰,大嘴猴不能開她,就想辦法整她。她也不能耍脾氣辭職,分了不合理的任務也不能說不幹,只能忍著,忍著。


現在這種情況,蘇檬只能強打著精神去上班,每天一從公司回家,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爬到床上,捂著胃犯昏。袁朗什麼也不讓她干。早上出門榨一杯橙汁或者蘋果汁,再切一份鮮蔬水果裝飯盒裡給蘇檬帶上。晚上回來再給她熬點粥,弄點小菜。等蘇檬吃完,他一個人把碗筷收拾好,打掃一遍房子才上床陪蘇檬。


袁郎在家也沒做過什麼飯,做得並不怎麼好吃,蘇檬胃口不好,經常吃一口就吃不下了。他就每周去超市買一堆零食回來,讓蘇檬能吃點算點。自蘇檬懷孕以來,袁朗又要忙工作又要擔心蘇檬,哪頭心都落不定,哪頭事都做不好。


蘇檬看在眼裡,覺得照此下去,兩個人的工作都會受影響,就打電話給自己母親,她把情況一說,母親就請了一個月假來了。


蘇檬吃不得葷,別說聞味了,肉丁都見不得。提到肉這個字,這頓飯就別想吃下去。


她母親就將菜和肉燉了湯汁,拌在米飯里讓她吃。每天給她變著花樣做各種菜,菜不煮爛,水果切成小塊。湯只熬一小蠱,裝到保溫餐杯里,讓她拿到公司里,一次只喝一兩口。


母親來的這一個月,雖然蘇檬胃口依然不好,但至少沒掉肉,不像之前那樣體重直線下降。


一個月過去了,蘇檬的孕吐反應並沒有減弱。可母親得回去了,單位里有班要上,蘇檬父親一個人在家也吃不好,但她又放心不下蘇檬。


「讓你婆婆來吧!」


「算了,我一個人可以。」蘇檬皺著眉頭搖頭。


「可以什麼啊,不為你自己,也得為孩子。吃不好,孩子能長好嗎?外面的飯地溝油不說,菜也洗不幹凈。」


袁朗也建議讓自己母親來。


「就我媽一個人來,總可以吧?」


蘇檬沒辦法,只得同意。在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都不佳的情況下,她只能先照顧身體。


於是,蘇檬的婆婆就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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