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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科學是值得效仿的成功典範嗎?

希臘科學是值得效仿的成功典範嗎?



作者蔣勁松(清華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副教授)

責編 許小編


導讀


科學不是一個普遍現象,不是一個植根於人性當中的普遍追求,我們真的將來一定要有這個科學嗎?我們可不可以設想一個沒有科學的未來,這個未來真的是一個不好的未來嗎?希臘科學是不是一個成功的綱領?希臘科學真是一個成功的綱領嗎?希臘人折騰了那麼半天的科學,讓希臘人獲得了自由嗎?希臘科學的綱領沒有實現他們能對於永恆不變的、確定性的把握。事實上,希臘科學的綱領不僅是一個失敗的綱領,而且它本身就不是一個積極的、正面的綱領,不是一個值得爭取的綱領。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追問吳國盛,把自由抬得那麼高是合理的嗎?其實我們再回顧追問,希臘人對內在性的狂熱追求真的是合理的嗎?真的是有意義的嗎?實際上今天的技術世界恰恰是希臘古人那個時候對內在性,對所謂的必然性,對根據、本質、原因的追求導致的結果。


一、科學是一朵奇葩


昨天我在朋友圈發這樣一個消息,今天到這個會是不是能回得去,我說我對他攻擊的時候可能弄出破綻來,就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今天我們這個評論,可能是比較反動,顛覆性比較強,但是學力不夠,短期之內論證得不夠好,大概就是一些狂言,可能沒有根據,所以會比較慘。我們以前討論過寬麵條和窄麵條,田松跟吳國盛都是窄麵條,我跟劉兵是寬麵條派。我們的思路是,如果把科學定義得更寬泛一些,在這個修辭策略下,我們可以完成我們想要做的事,比如發展中醫諸如此類的事。當然這是有不同的策略,剛剛劉兵已經把這個策略講得很好了,那麼我們來回到吳國盛的書的評論上,因為我的時間不多,我想我就不浪費時間表揚他了,因為前面的人都已經表揚很多了。雖然我是寬麵條派,在一個社會的話語層面上,我們把科學定義寬一點,可以做一些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在科學的名義下,在科學的旗號下都可以推動多元文化的建設。但回到我們學界討論的時候,我們習慣都是窄麵條的,這樣可以與學界許多人的概念使用比較接軌,所以我可以暫時地、權宜性地使用窄麵條的修辭策略,認同吳國盛對於科學的理解。


在這個思路上來講,我覺得吳國盛老師強調科學不是一個普遍現象,不是一個植根於人性當中的普遍追求,我是同意的。所以才會有科學從古希臘起源、各種演變,然後不斷傳播,有些民族引進它還很困難,比如中國費了很多力氣,我們要不是挨打,現在也未必很努力地學科學。而且,科學也不是植根於人性當中的活動,不是所有的人對科學都很感興趣,即使到今天,因為我注意到了很多科普作家、許多搞科學傳播的人很痛心疾首,說我們社會發展到達了科學如此昌明的狀態,很多人還是不關心科學,他寧願關心王寶強離婚的事情,他也不願意花時間理解科學,理解量子糾纏。言下之意,不關心科學是一種反常的事。我對這個說法很不贊同,我認為普通人沒有義務要了解量子糾纏,但是關心八卦倒是人性中普遍的,所以這個會關心的,雖然格調不高,但是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那麼從這兒延伸下來的一個重要的結論,既然科學本身並不是人性當中所必有的,就是吳國盛講的,所有的民族都有技術,沒有技術沒有辦法在社會適應它的環境,活不下來,所有的民族、所有的文化都一定有技術,但是不是所有的民族都一定要有科學?其實本來真的沒有必要一定選科學。很多的人很痛心,說為什麼學科學的人混得不好,很多一點不懂科學的演藝界人員混得那麼好?這個氣氛本身我認為是不對的,因為我們可能所有人都需要音樂,或者所有人都需要藝術,而科學的確是極少數比較奇葩的人會感興趣的。我們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是腦子結構比較奇怪的,對科學都很感興趣,還居然能理解得了科學,而那些不理解的,比我們更聰明的馬雲之流的人們可能在社會上更成功。


在個人是如此,那我們把尺度放大,我們真的將來一定要有這個科學嗎?我們可不可以設想一個沒有科學的未來,這個未來真的是一個不好的未來嗎?我覺得它甚至可能是一個更好的未來。實際上我們很多的努力,包括寬麵條的策略,也許實際是在實現一個美好的沒有科學的未來。那個時候,至少沒有那麼多嚴重傷害性的動物實驗,沒有連雲港人對核廢料的恐懼,就這一點來說我覺得挺好的。

所以,實際上我對人類未來其實可能比田松他們樂觀,我覺得科學不是我們命定的命運。吳國盛講存在的命運,我覺得科學不是命運而是選擇。因為今天很多科普人士都會說很多人理解不了科學,對王寶強離婚案感興趣。我認為對量子糾纏不感興趣的人多了,科學不排除很可能有失傳的可能性。段偉文會在歷史的縫隙塞一點,他把量子力學的教科書封在一個有機玻璃里沉到海底,過了很多年挖出來,考古學家他們就會納悶這到底講的什麼咒語?所以,我對人類未來的展望可能比大多數朋友更有開放性,科學有可能會失傳,而且這也未必真的就更糟糕。


二、希臘科學是一個失敗的綱領


第二點是關於希臘科學的評價。我自己在新浪博客上給師友們都要加一個標籤,吳國盛的標籤叫做自由國盛。他天天叫喚著自由,這是有北大傳統的。現在這本書寫完了,他跑到清華去,這個事情在我看來可能是有象徵意義的,他把科學、自由談完了以後發現沒法談了,就離開自由和科學的重鎮北大,到我們清華去。他把希臘科學抬得很高,用他所有凝結著感情的語言在歌頌希臘科學,那我現在想問一個問題,希臘科學是不是一個成功的綱領?希臘科學真是一個成功的綱領嗎?


我們為什麼對希臘科學那麼重視?很簡單,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因為我們對現代科學重視,因為希臘的科學為現代科技奠定了基礎,所以我們認為希臘科學是成功的。但是這個說法其實是有問題的,因為現代的科學按照吳國盛的說法講是一個求力的科學,現在能夠搞成核電站,能夠轉基因這些事情,這種功利的態度跟吳國盛推崇希臘科學所在乎的完全是兩回事。吳國盛強調希臘為什麼搞科學,它不是為了征服自然的能力,它是為了追求自由。吳國盛對中國文化注重實用,深惡痛絕,他認為這是產生不了希臘科學的思想根源。他更欣賞希臘人純粹、自由的追求,認為這種為了求知而求知的努力,才是最可貴的。


那問題就會轉過來,希臘人折騰了那麼半天的科學,讓希臘人獲得了自由嗎?上一次吳國盛搞了一個研討會,我那時是嘉賓,我問吳國盛,他說希臘人當然獲得了自由,但是我認為他是在偷換概念忽悠我們。的確,希臘人在相當程度上獲得了政治自由;可是他所謂注重內在性、確定性而獲得的知識,通過希臘幾何學、天文學獲得的所謂本質的認識,以及由此獲得的認識論自由,與政治自由可不是一回事。雖然吳國盛雖然極力推崇自由,但是如果你仔細閱讀就會發現,認識論自由和政治自由有什麼關係,他並沒有講得很清楚。他強調希臘人從內在性出發,強調他們研究生活的自主,他就把我們中國文化貶得一塌糊塗,我們把痛毆的任務交給儒家的朋友就好了。但是這裡可以簡單地評論一下,他老是說儒家以實用的態度看待學問,這對儒家其實也是不公平的。因為儒家其實一直強調真正的學問也是所謂的「為己之學」,儒家往往會批評某人,說你的學問是「為人之學」,這是有問題的,這同樣也是強調儒家的學問是內在的,也是反對外在的應用;所以你列出一些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糟粕,用來否定整個儒家文化不夠自由、沒有內在性,這樣的做法不太公平。所以說強調內在性,未必會產生出希臘的科學,也可能產生出儒家這種學問。因為我不是儒家,我就不多說了。

希臘的科學,吳國盛老師講這個知識跟一般有用的知識、經驗性的、技術性的知識,比如怎麼樣炒魚香肉絲的知識是不一樣的,這個是跟我們自由相關的,為什麼?因為它是一個確定性的知識,是內在性的,能夠把握永恆不變的東西。現在的問題是,希臘人得到了嗎?比如,希臘人很快就會發現,感官經驗不靠譜,為什麼他那麼重視數學重視邏輯推理,因為感官靠不住。那麼,通過邏輯推理就能搞定確定性嗎?希臘人做到這點了嗎?沒有,他們搞數學,因為2的平方根給他們帶來很大的混亂,他們把那人給扔到海里去了,後來搞到幾何上去。通過邏輯推理,邏輯推理能夠保證確定性嗎?後來希臘人發現了有芝諾悖論,比感官經驗更麻煩。吳國盛在書裡面熱情謳歌的希臘最牛的天文學,實際上正好證明希臘人找不到他們想要的確定性。因為,希臘的天文學,雖然掩耳盜鈴地把天上弄得很乾凈,但是最後行星的運動它搞不定。他說柏拉圖痛心疾首地讓大家去拯救這種現象。然後湊了半天用均輪-本輪的體系,去擬合行星的運動,一千年後還是沒有搞定,最後科學革命就從那個地方爆發了。最後還是要引入感官經驗,還是要把希臘人一開始深惡痛絕的不確定的、外在性的東西請回來。因此,我認為希臘科學的綱領沒有實現他們能對於永恆不變的、確定性的把握,用吳國盛的話來說,就是沒有讓希臘人獲得他們想要的認識論的自由。


所以簡單地說,希臘科學是一個失敗的研究綱領。我認為,正因為希臘科學是一個失敗的研究綱領,才在後來基督教和資本主義等等這樣的勢力影響之下,從所謂求真的科學變成一個求力的科學。這個求力的科學,吳國盛不滿意想要回到求真的科學,其實他不知道正是因為求真的科學有問題,才變成求力的科學。所以,他這套邏輯跟田松的散文一樣雖然漂亮,但是許多時候也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


三、希臘科學是一個錯誤的綱領


如果說希臘的科學是一個失敗的綱領,那它是不是一個英雄的悲劇?就是說,努力的方向是對的,很可惜由於種種的條件限制而很可惜地失敗了呢?我認為不是這樣,事實上,希臘科學的綱領不僅是一個失敗的綱領,而且它本身就不是一個積極的、正面的綱領,不是一個值得爭取的綱領。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追問吳國盛把自由抬得那麼高是合理的嗎?

田松之流經常惡毒攻擊科學,卻往往謳歌自由。我覺得應該深刻認識科學與自由的內在關係,如果真要批判科學的話,那麼科學的祖宗其實更是要批評的。我們讀吳國盛的文章常常會感到哪兒不對勁,因為他言必稱希臘,也言必稱海德格爾,利用了海德格爾許多思想資源。但是,海德格爾對於希臘科學的發展是持批評態度的。吳國盛好像沒有解釋過這種衝突。


在我看來,吳國盛最得意的一個研究是所謂自然的發明,他說所謂完整的「自然的發明」應該包括先後出現的兩個階段、兩個方面:第一,希臘人發明了以追究「本性」、「本質」、「根據」的方式對存在者的存在進行把握的理性思維,標誌著理性科學的誕生;第二,希臘人開闢了一個特定的存在者領域即「自然界」(自然物的世界)。吳國盛自己也講這是所謂的兩次跌落,他也不斷地在講蛻變,海德格爾認為其實是一種沉淪,吳國盛把這個墮落、跌落、沉淪的事情當做理想的自由在謳歌,在追求,這是不是自相矛盾,需要進一步的解釋。


所以,其實我們再回顧追問,希臘人對內在性的狂熱追求真的是合理的嗎?真的是有意義的嗎?實際上今天的技術世界恰恰是希臘古人那個時候對內在性,對所謂的必然性,對根據、本質、原因的追求導致的結果。那現在回過頭來講,那個所謂的自由真的是值得追求的嗎?那個自由是不是正好走向了讓我們飽受束縛的反面?按照田松的態度,它正好讓我們沉淪,正好讓我們今天遭受到了所有的技術事件帶來的苦難。


所以說,我們常常可能忘了吳國盛整個思考里他基本的預設是什麼,他想在做什麼,剛剛范春萍老師在表揚他要用科學來追求自由,但是真的應該追求這種自由嗎?可能追求自由這點恰恰是萬惡之源,這個追求恰恰束縛我們;就像很多人認為發展科學會讓我們幸福一點,現在田松之流認為科學不能導致這個結果,但是我認為這種自由是比科學來得更本源的東西。所以,其實我們應該超越這個自由,回到那個我目前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的原初境界。我們大家對自由這個詞基本上沒有什麼抵抗能力,可是,吳國盛所謂自由就是所謂的內在性,一定是跟外在性相對的,一定是有一個二元對立,是分裂對立的產物。老子曾經沉痛地指出:「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混亂,有忠臣。」古希臘人狂熱追求內在性、確定性,如此高抬所謂的自由,其實是大道已廢的沉淪境界,不值得追求。而所有的二元對立之下,執著一邊,必然處處掛礙,難得自在。希臘科學的所謂發展,其實是希臘人發現那個確定性在很多地方找不到,捉襟見肘,四處挖東牆補西牆,最後宣布整個綱領失效的過程。


說到這裡,也許儒家會偷笑說:中國古人的智慧更加高明,是在超越這種對立之上,我們技術也玩得不錯,但是我們不追求自由,也不追求理性,沒有本質,沒有根據,沒有這樣一個很嚴重的二元對立。因此,從大尺度上看,沒有希臘的科學及其衍生物,我們會活得更好,可能沒有田松之流深惡痛絕的,今天給我們帶來危害的科學、轉基因和核電站。我對此仍然表示懷疑,我不認為中國古代的道路就是理想的天堂。如果是的話,我們今天也不會加入西方的世界中,走西方的道路。中國古人也有執著,同樣有其二元對立,儒家的綱領也是失敗的綱領,錯誤的綱領,仍然沒有實現儒家想要追求的目標。我個人認為,真正有意義、有希望的綱領是大乘佛教的綱領,當然,對這個綱領的辯護不可能在這個簡單評論中發揮。這也是這個狂妄評論該結束的時候了。


感謝吳國盛的大作和研討會給了我這樣一個思考和發言的機會,謝謝。


(本文是作者在《什麼是科學》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 2016年8月16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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