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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噪音,我找工作,我就是城市的噪音

丁晨晨是徐州沛縣人,漢高祖劉邦的老鄉。他不擅言辭,一個勁兒地提議喝酒。「我上中學的時候比現在還要內向,存在感一直都很低。」 後來成績不好,開始復讀,家裡也有點變故,連續的打擊反而讓他精神上振作了許多。「我雖然還是不愛說話,但心裡會想,都去他媽的吧,我可以干點想乾的。」


除了聽搖滾樂,他也沒找到太多可以乾的事兒。「我經常去網吧,別人打遊戲,我自己戴著耳機聽搖滾。當時接觸的是國內搖滾,朋友的姐姐介紹了木馬樂隊,我挺喜歡的。」 他生於1991年,上中學的時候,趕上了互聯網音樂資訊的爆炸。


上高中後他的生活還是老樣子,課堂上馬馬虎虎對付過去,課餘就是聽搖滾樂,混一些搖滾樂的論壇,聽到了大量的國外搖滾,口味更加精細,偏門,極端。從國內到國外,從朋克到死亡金屬,碾核(grind core)。大音量,快速的演奏,低吼的,人獸莫辨的主唱……他一直在音樂中尋找更強烈的感覺,80年代在西方興起的死亡金屬能滿足他的要求。他也結識了一些社會上的音樂同好,並學會了喝酒。「有人混論壇,有的哥們開琴行,彈吉他,我就去看他們排練,一起在路邊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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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他第一次看了搖滾樂的現場演出,是個國內的新金屬樂隊。他覺得還不錯 —— 關鍵是跟朋友們一起看現場,聚餐的感覺很好。後來丁晨晨發現搖滾樂漸漸難以滿足需求,直到他發現了噪音。


這裡的 「噪音」 並非比喻,而是專門的聲音流派,是先鋒音樂、前衛電子樂、自由爵士、朋克、工業樂等風格匯聚的產物,其中又以八十年代的日本噪音最為矚目。死亡金屬,朋克仍然在傳統音樂語言的框架內,而噪音爆破這些語言的結構,信息和音量排山倒海,達到官能極限,進入混沌。用香港藝術家 xper.xr 的話說,「他們都有意識的以聲響來做不可能做到的事……幾乎是只有超人才能做到。」 聽眾如果放棄聽覺的成見,就可能在噪音得到狂喜和寧靜。丁晨晨入迷了。「噪音可以自由的發出聲音,聽著爽。我不通樂理也可以上手做。」

高中畢業,他離開家鄉,到上海讀一所職業學院。專業是物流管理。學校在郊區,學業繼續荒廢,他每天在宿舍的生活就是打籃球遊戲,聽噪音,有時候跟樂迷網友們交流心得。「總的來說,就是過一天算一天。」 當時豆瓣網散布著一些噪音迷,數量不多,但不乏狂熱分子,有個小組叫 「中華噪音聯盟」。


上海是大都市,現場演出之豐富,非徐州可比。他終於看到了心儀的噪音演出,那是一個系列演出,名叫 「鬧上海」,發起人是虐待護士樂隊,國內最老牌的噪音樂隊之一。在鬧上海的現場,他跟一些豆瓣上交流很久的網友接上頭。噪音同志和現場激發了創作慾望,他開始著手買設備。他給自己起了新名字,Noise666,Noise 的意思是噪音,666象徵撒旦,許多反基督的死亡金屬樂隊常用。歷史和現在就此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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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初,他第一次登台演出。那是鬧上海的一個大 party,在696酒吧。最後一個表演項目是大家集體登台。丁晨晨有個高中同學正在上海復讀,跑來看演出,但是沒錢買門票。丁晨晨說,你就跟我一起演吧,演職人員不用買票。討論一番後,他那同學用一個 ipad 亂彈鋼琴,丁晨晨在台上先打了會兒遊戲,後來拿著麥克風狂吼,「就想喊,就想噪。」 台上好多人,音量很大,彈鋼琴的同學拿衛生紙塞著耳朵。

一轉眼大學也上完了,該找工作謀生了。丁晨晨想留在上海,邊上班邊玩噪音,看演出。上海的音樂圈,噪音圈基本都是上班族,職業樂手或者流浪藝人很少見。


他一開始想的是應聘音樂網站編輯,給好幾家網站投簡歷,自己覺得有信心拿下。漫長的等待之後,有家網站通知他面試,先是筆試,考了些流行音樂常識,他交卷很快。後來是面試,事後他聽說,面試用的是一套職場常用的測試題。面試官問他,給你一個團隊,一點經費,但是沒有辦公場地,你怎麼開始一步步安排,讓公司儘快運轉起來?他回答,先租房子,然後分成幾個小組,劃分工種,分頭行動。他說完了,面試官的回應是:我們覺得你不太適合。丁晨晨沮喪極了,沒問原因,就打車回家了。「我剛聽了提問,還覺得考題很新鮮。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網站工作無望,他納悶,怎麼這行當門檻這麼高?絕望之餘想起自己的物流專業,「專業不對口的不行,那我找專業對口的試試。」 他找到一家物流公司,進了一個負責海外物流的部門。許多東南亞的人在淘寶上買了貨,這家公司就負責貨物申報的出關。丁晨晨的工作內容是用電腦錄入信息,經常還要把一些包裹搬來搬去。體力活兒佔一半。2500塊底薪,500塊提成,一周上六天班,干到死充其量拿3000塊。五個月之後他決定放棄,原因是太累,也看不到任何學習機會,任何升遷的可能。


在上班期間,他在寶山區租了一個小單間,1300一個月,水電不包。單間在一座公寓樓里,整棟樓的老闆是一對夫婦,租戶都是打工族。老闆看上去很狡猾。「我看他們第一眼,就覺得日後押金肯定要不回來。」 失業的打擊,他開始酗酒,「自己喝,每天都要喝,經常去一個小飯館,坐在固定位置喝。喝的目的是什麼,就是逃避,逃避現實生活。」 喝酒之外就是聽噪音,做噪音,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但也受制於現實。他斷斷續續演出,也去過一次北京,認識了新朋友,但生存問題還是很頭疼。他的不祥預感後來也被印證,後來退房的時候,押金果然被房東找理由扣掉了一大半。


從物流公司離職後,丁晨晨下決心,以後什麼工作都干,能給現錢就干,不在乎長短期。父母很為他著急。家裡人給他打氣,「年輕人一步一個腳印,不要想著一步登天。」 這句話讓他苦笑了很長時間。

開始干雜活後,他就跟勞務派遣公司搭上了線。「這才知道,上海有很多專門干兼職,干零活的,男女老少,各種各樣的人。勞務派遣公司為他們找活,抽取人頭費。」 他幹了好多種零活,最受勞務公司讚賞的是替考。「許多人報了自考或者什麼培訓之後會找替考,他們太忙了。那麼我就去考試,主要是抄。考一門150到200塊不等,有時候行情好,可以一天考五門。」 丁晨晨被誇的原因是:每次堅持考到最後,答題認真,有幾次被抓住,還死不承認,順利過關。作為一個有過上學經驗的人,他覺得這個活兒他還不錯。可惜考試不是常有的,過了考試季,頓時冷清。

我玩噪音,我找工作,我就是城市的噪音



2014年初,他搬到市裡,為了離696酒吧近,看演出方便。他看演出,自己偶爾也表演,跟樂手,老闆也成了朋友,不過大家僅限於在酒吧交流,幾乎不聊個人生活。看完演出,他回到自己住的單間里繼續喝黃酒,平均每天一瓶起步。這期間交過一個女朋友,女孩也是樂迷,網上認識的,沒多久分手了。「喜歡的東西還是不太一樣,她喜歡國內搖滾,喜歡混知乎,我喜歡噪音。音樂之外的也談不到一塊。」

一份賣手機的工作讓他萌生過好好學,慢慢積累,長期幹下去的念頭。「我對電子產品有興趣,上大學就喜歡擺弄手機。一看到有家刷水貨手機的公司招聘,就去應聘。」 老闆是個河南的年輕人,88年生,小矮個,錄用了他。丁晨晨的工作是客服,處理點簡單的手機軟體問題,如果是硬體等複雜的,就轉給其他老師傅修。他想學習修手機,但老師傅不願意教。「他唯利是圖,也嫌我這個人性子木,不願意教。」 手機門店的工資待遇比之前的好,4500一個月。這份工作也沒做太久。有個客人逃了單,責任怪到丁晨晨頭上,於是他被開除。


一則有償捐精的網路啟事讓他動心,但他畢竟已經有些歷練,就打電話過去詢問了幾次,左思右想,打消了念頭。「捐精是要分好幾次的,周期很長,很麻煩,萬一質量不行就作廢,而且我對自己的身體也沒信心,長期熬夜喝酒……。」 他還看到一則啟事,某某大學的一個科研項目,徵集金屬樂迷和古典樂迷志願者,讓兩種類型樂迷做核磁共振,給100塊錢。 他去了,但拒絕工作人員給他耳塞的建議。「他們說那個聲音毀耳朵,我一個噪音迷正想體驗呢。他覺得核磁共振的聲音好聽,有一些高頻的聲音,像噪音,像實驗音樂。總之很舒服。」 做完測試,每個人還發了紀念品,一個很劣質的金屬樂隊logo袖標。「一看就是從不聽音樂的人在淘寶瞎買的。」


他有過一段愉快的假期。同學暑假來上海打工,拉丁晨晨一起求職。兩個人最終進了家手機門店當售貨員。那人性格開朗,跟同事們打得火熱,丁晨晨也有了伴,可以一起下班喝酒。後來同學開學,告別上海,門店又換了個刻薄的店長,處處刁難員工,丁晨晨就辭職,回歸獨自酗酒的生活。


他去應聘快遞員,到了發現不是招快遞員,而是搬運工,雙十一淘寶促銷,服裝城裡要發的快遞積壓如山,搬運工人手不夠了。「許多人一看不是招正式快遞,扭頭就走,留下的都是衣服很臟,一看就是干體力活的壯勞力。我想了想,留了下來。我在裡面算穿的最時髦的一個。也是干起活來最不行的一個。」


每天早上9點多集合,來個小包工頭,就是專門負責體力活派遣的中介,皮鞋鋥亮,分頭,開一輛車。小工頭會召集所有人點名,簽到,並一再囑咐大家下班時也要簽到。丁晨晨聽說,這些中介除了勞務派遣,也干點放債的行當。


幹活的人大都文化程度很低,但工友們的相處簡單愉快。其中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四川人,個頭小,身板結實,普通話不會說,能聽懂的都有限,跟他交流經常需要用手勢。「這個人幹活最麻利,中午不吃飯,喝一瓶啤酒,晚飯猛吃一頓。他人很熱心,經常主動給大家買水。」 丁晨晨經常會給他打手勢,示意他稍微慢點,別那麼快。


他的工作內容是把一包一包的貨搬到小推車上,然後拉著車走到裝車的地方。早上十點開始干,晚上六七點收工。幹完第一天,丁晨晨覺得自己渾身散架,第二天早上,他努力了好幾次,才從床上爬起來。他咬牙堅持,五天之後,好像能適應了,畢竟是年輕小伙。


搬運工的工資是一天180到200塊錢。「每天晚上坐公交車回家,車上也沒什麼人,我癱在椅子上,戴著耳機聽噪音,看著窗外,心裡很平靜。領工資的時候就想著趕緊回去買點肉吃。」


這工作幹了兩周,雙十一的旺季宣告結束。公司不再需要他這樣的人手。丁晨晨覺得自己的零工生涯也到了一個盡頭,「已經當過壯勞力了,接下來能去幹什麼呢?」

我玩噪音,我找工作,我就是城市的噪音



2014年的冬天,他常去的696酒吧關門,老闆說經營不下去了。這事讓丁晨晨非常的失落,他對酒吧感情很深,它一關門,自己在這座城市裡更沒什麼地方可去。有北京的噪音樂手來上海,找他喝酒,看到他很苦悶,就慫恿他去北京碰運氣,邊找工作,邊一起演出。


2015年初,他離開上海到北京。「走的很匆忙,過了一年多去上海演出,有的人見面,還以為我在上海呢。」


北京一直有流浪藝術家、邊緣人的傳統。不過,最近幾年的物價和文化控制,趕走了不少人。丁晨晨到北京後求職竟意外的順利,一家做網路閱讀的公司錄用了他。坐辦公室,負責論壇的事務,清理一些後台的評論,工作內容簡單,能戴著耳機邊聽音樂邊做。他非常滿足。朋友變多了,玩噪音的,玩搖滾樂隊的,一起演出,一起喝,一起頹廢。「北京的飲食以及天氣,也更像我的老家徐州,這裡更適合我。」


最近他也交上了女朋友。女朋友是本地人,還在讀書,平時喜歡聽噪音,演出現場認識的。兩個人謀劃著一起組樂隊。丁晨晨沒怎麼跟她聊自己在上海的打工經歷。「一個從小生活在北京的大學生,很難想像搬運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估計得解釋半天,算了。」


他在二環里的一條胡同里租了間平房,為的是離女朋友的學校近一些。天氣悶熱,他光著膀子打開易拉罐啤酒,瘦瘦的一身白肉,有空調房裡的病態,看不出體力勞動的痕迹。幾個丁晨晨的朋友描述他,用的詞都差不多 —— 單純,頹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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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晨晨用過些電子設備做噪音,不過最近在北京的演出他喜歡用鐵。他收集了一堆鐵的材料,鐵皮,鐵鋸……撞擊它們,摩擦它們,發出噪音,手法簡單。前不久的演出演到興起,鐵鋸在手背上劃開口子,所幸傷口不深。他經常海外郵購一些噪音的唱片和磁帶,都是地下的小廠牌發行,限量50或10張。有個波蘭的噪音廠牌他很喜歡,於是跟他們開始了郵件往來。丁晨晨生活稍穩定下來,也開始琢磨策劃演出。他想邀請波蘭的年輕噪音藝人來華演出。他向做過演出的人打聽操作方法,答案是:辦這些演出多多少少得貼點錢。


他給波蘭的年輕噪音藝人寫信,邀請他們來中國巡演。波蘭音樂人回信說,收到丁晨晨的邀請,他們很開心,但是最近兩年的巡演計劃排滿,要來估計得2018年。提起這事,他嘟囔著,「2018年,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 他告訴我,最近公司裁了好幾個人,這讓他感覺有點恐慌,「在上海的一些畫面又浮現在眼前。」 他再次舉起啤酒易拉罐,要碰杯。


一場新演出又要來了,他微信上發來一張演出宣傳海報,朋友幫忙做的。他問我,「死不死?」 這話的意思是好不好、對不對路,有沒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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