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冬日。晴天。
一頭成年的麋鹿佇立在一棟小木屋前，眼睛看去小木屋的方向。
肩上挎著獵槍，剛走出門，準備去打獵的老獵人看到自家門前的麋鹿，不由得停下腳步，沉默。
麋鹿的視野里多了一個老獵人，阻擋了它看向木屋。但是，它沒有任何別的反應，只是那雙仿若蓄滿平靜的眼睛不再是看著小木屋，而是老獵人。
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長者看著別人家剛出生的孩童一樣。
獵人舉起獵槍，對準離他不足二十米的獵物，迅速扣下扳機。
作為一個依靠打獵而在這片土地生活了數十年的老獵人，本能的反應讓他知道遇到任何情況該做出怎樣的選擇。更何況是如此輕鬆、明了的情況。
麋鹿應聲而倒，在厚厚的雪上無聲地砸出一個坑。傷口處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小片雪地，刺目卻不驚心。
但它的眼睛裡沒有痛苦，依舊是平靜，平靜的看著殺了它的兇手。
冬夜。晴天。
女人把剩下的麋鹿肉切成一小塊，放在瓦罐里腌制，打算趁著一個有風的晴天拿出去曬，做成肉乾。
因為老獵人今早出門的意外收穫。今晚，他們一家三口的晚餐額外的豐富。
估計接下來的十來天都不用出去打獵了，得好好修理一下工具。
木質餐桌上，老獵人眉飛色舞的如此說道。
在他一旁的小男孩一邊大口喝湯，大口吃肉，一邊發出輕快的笑聲。女人默默的站起身，端起獵人身前空了的大碗，給他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冬日。大雪。
老獵人坐在屋子裡，擦拭獵槍，同時告訴女人，這天氣不要出去曬肉乾了。
女人輕笑，應了一聲，打掃、整理小木屋的一切。
她知道老獵人耐不住閑，一閑下來就說自己像是老了十歲一樣。她也清楚這是老獵人的玩笑。
小男孩在老獵人一旁擺弄著獸骨。這些是他的玩具。
冬日。陰天。
老獵人佇立在小木屋門前，驚愕的看著同樣對視著自己的麋鹿。
前天那麋鹿形狀的坑可能被昨天的大雪掩埋了。但老獵人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殺掉的麋鹿站的位置。
就是現在這隻麋鹿站的位置。
麋鹿平靜的看著老獵人。
看得老獵人有一種這兩隻麋鹿都是同一隻麋鹿的錯覺。
但老獵人數十年的打獵經驗很明確的告訴他，前天的麋鹿已經死了，已經死在自己的獵槍下了。
這隻麋鹿是另一隻。只不過體型上碰巧相同，也是碰巧站在那個位置罷了。
老獵人這麼說服自己的同時，舉起了獵槍。因為冬天還很長，食物還不夠。
麋鹿倒下。鮮血染紅同一片雪地。
他從未覺得獵槍是如此的沉重。可能是他老了。
冬夜。多雲。
女人感覺到氣氛有點沉悶。
她依舊是處理著剩餘的麋鹿肉。但家裡能用的容器裝滿了後還剩一些。
徵求了老獵人的同意後，女人把多出來的肉丟到屋外。
或許差不多該讓他去打獵了。
老獵人這麼想著，看著已經熟睡的孩子。
他感覺到空前的疲憊。
冬日。晴天。
儘管是穿足了禦寒的衣物，也有太陽釋放的暖意。
但站在家門前的老獵人還是忍不住顫抖。因為打心底里的寒冷讓他不由自主的戰慄。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麋鹿。同樣是平靜地看著老獵人。
昨晚讓女人丟掉的麋鹿肉，卻不翼而飛了。
老手如他，在舉起獵槍，瞄準射擊的時候，居然空了兩發子彈。
槍聲把女人從小木屋裡趕了出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
哆嗦著裝好子彈的老獵人，再次舉槍瞄準。
麋鹿依舊平靜的看著他，仿若沒看到他身後急忙走下樓梯，走向獵人的女人。
冬夜。陰天。
老獵人叫來兒子，把打獵的經驗巨細無遺的說了一遍又一遍。儘管在這之前已經有交代過，但心中的不安讓他還是強打精神繼續說下去。
但不管老獵人說得再詳細，心中的不安還是沒有消退。
他沒有說到重點。
女人坐在床邊，憑直覺她仿若知道了些什麼。但天性讓她把這份直覺掐滅了。
冬日。大雪。
老獵人沒能熬過夜晚。
女人讓兒子把老獵人埋在小木屋前不遠處，也就是麋鹿出現的地方。兒子雖然不清楚原因，但還是按照女人說的去做。
之後，兒子在小木屋裡擺弄著老獵人的工具，像是小時候擺弄著被他當作玩具的獸骨一樣。
春。夏。秋。
兒子打獵的技術越來越精湛，甚至隱隱有超越老獵人的勢頭。
女人很欣慰兒子不停長高的身子和每天豐富的收穫，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初老獵人眉飛色舞神色。
但是，女人心中還是有著不安。
冬日。晴天。
女人在小木屋門前再次叮囑兒子注意安全。兒子應了一聲後，便轉身走下樓梯。
但他很快就停住腳步，因為他看到一隻麋鹿佇立在他父親的墳墓上，平靜的看著剛走出家門的他。
獵人的本能以及憤怒讓兒子迅速舉槍瞄準，扣下扳機。
槍聲掩蓋了女人的驚呼。
麋鹿應聲而倒。鮮血染紅了一小片雪地。刺目而不驚心。
冬夜。大雪。
麋鹿佇立在小木屋前，平靜的看向透出燈光的小木屋。
疾病的氣息籠罩著小木屋。
冬夜。晴天。
麋鹿佇立在小木屋前，平靜的看向透出黑暗的小木屋。
那雙眼睛仿若轉動了一下。
之後，它不再看向空無一人的小木屋，離開了這片雪地。
麋鹿。歲月。
不管是，拎著一塊小石子丟到河流上濺起了小水花弄濕了鞋邊。
還是說，奮力舉起一塊大石頭砸向河流激起巨浪打濕了全身。
河流依舊，沒受什麼影響一般，流動著。
終有一天，卻會因為力竭或者滑到，而掉進湍急的河流，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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