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吃碗番茄炒蛋蓋澆飯
這個故事的開頭是我們的捲毛領航員想吃番茄炒蛋蓋澆飯。
作為首席科學官，我的其中一個職責是定期滿足每位船員的飲食需求。
為何讓科學官來干這件事？因為我們的艦長是個瓦肯人，而這個宇宙中的第一條定則是，不要讓瓦肯人負責晚飯。
而這個宇宙中的第二個定則是，如果你的船員里有個來自中國的人類，一定要讓TA負責晚飯統籌工作。
很顯然，我就是那個倒霉的中國人。
宇宙歷6月19日這天，飛船時間早晨7:00，我從睡袋裡醒來，腰酸背痛。
清醒之後，我發現竟然有重力。不知道重力系統是什麼時候上線的，我的手環沒有收到任何開始自轉的通知。
如果知道晚間重力系統會上線，我就會定鬧鐘，到時候爬起來，去睡床，而不是一整夜窩在睡袋裡。
倒霉的我從睡袋裡爬出來，去刷牙洗臉，然後到餐廳區域吃早餐。
「演化號」此刻正在高速飛行，去有人居住的地方補給食物，這次需要重點採購的食材就是番茄和雞蛋。
———
安東是昨天告訴我，他想吃番茄炒蛋蓋澆飯的。
我和主廚安德森確認了食物倉，發現番茄所剩無幾。於是我昨天睡覺前，寫了個食材採購列表，提交給艦長。
艦長蒼蒼批准了我的申請。
之所以想吃番茄炒蛋就可以去採購食材，是因為此刻恰逢我們的一系列外部觀測任務結束。
後面需要做的就是實驗，實驗，實驗，然後寫報告，寫報告，寫報告。
真的天天寫報告哦。
作為一隻探索飛船，我們的工作並不是和外星居民接觸，這種事情需要溝通能力良好的飛船去做。
我們的工作是去往可能有生命起源並正在逐漸演化的星球，採集樣本，研究生態系統、推算進化過程……
簡單來說，我們的任務里，沒有會說話的外星生物和你說話。很多時候，發現真核生物就謝天謝地了。
但也不是說阿米巴原蟲就能讓我們興奮得不如跳舞，更多時候，是那些處於登陸過程中的蘚類讓我們欣喜，是那些三胚層的動物讓我們幸福。
雖然每顆星球的演化過程都不一樣，生命形態存在差別，但是也有一致性。所以做這項工作的感覺，就是每個月都在穿越進化史，一下子在志留紀，一下子蹦到白堊紀。
So，我們根本不用和陌生外星人說話。
我船一船的死宅，大家只要採樣、觀察、做實驗就行了。
我船叫演化號，校招時的宣傳語是：不用說話，沒人要你社交，只要做實驗，寫報告。
蜜汁受歡迎。
聯盟里最牛逼的科學官都在我船。
我船連主廚都是生態學碩士，就問你服不服。
但這工作並不輕鬆，所有人都需要沒事幹就去船艙的健身房裡鍛煉。因為去任何一顆星球，都需要穿戴非常厚重的水陸兩用宇航服，無論那裡的空氣是否適合我們的身體。
這麼做的原因是避免我們身體上的細菌感染其他星球。
有些官員們認為這是多此一舉，他們覺得人類等種族的感冒病毒沒那麼容易變異到可以感染其他星球的生物。
但根本不只是感冒病毒的事情，這群智障。
我們身體上的細菌等，都有可能對其他星球造成影響。
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身體結實，能一次性買兩三個大西瓜走兩公里回家那種。
除了科學採樣，我們不會動星球上的其他東西。即使有非常美味的果實在面前，我們也不會去採摘。這是我們職業道德一部分。
每一顆星球，都是我們心中的「南極洲」，不索取，不破壞，不帶走，是需要遵守的準則。
當然了，科學採樣了的種子，在船上進行培育，種出來的東西想吃隨便吃。
回來說番茄炒飯。
要吃番茄炒蛋的是安東，這個俄星人是我們的領航員。
俄星人是地球人類的一個分支，俄星是第二次大移民時代誕生的星球。
說白了，就是俄羅斯人移民到了一個星球上，他們還是俄羅斯人，參加奧運會，是歐盟星系的一分子，和以前沒啥大的區別，傳統食物還是土豆燉牛肉。
按照我船的規定，這個月輪到安東申請自己最想吃的東西。
我是真的沒想到他會說番茄炒蛋。
然後，我們今天的故事就開始了。
簡單來說，這個故事就是：有人要搶我們的領航員。
是什麼企業號。
完全沒聽過。
看數據分析，不是我們宇宙的傢伙，不小心跨越了時間禁區吧。
他們說什麼他們的領航員不見了。
關我們毛事呢？
說搶安東就搶了？
番茄炒蛋蓋澆飯還沒燒好呢。
看他們一個個能說會道的樣子，我們的艦長蒼蒼——這個不知道為啥總是有克林貢潛質的瓦肯人，和他們說：離我們遠點。
我們並不是一艘對會說話的生物友好的飛船。
蒼蒼之前和我合作過幾個項目，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她是個古怪的瓦肯，而我是個古怪的人類。
她堅決不留平劉海，而我偏偏要剪平劉海。她笑的時候一定要露出她漂亮的門牙，我基本情緒活動都在腦內，臉看上去就是一片死海。
她決定來「演化號」當艦長後，向我發出邀請。我考慮了三天，把原來研究所的工作辭了，來「演化號」帶科學官團隊。
我們其實算那種先驅部隊，先觀測和判斷一顆星球處在怎樣的演化狀態（以三套演化系統作為參考標準，其中一套系統是地球）。
如果我們發現一顆星球值得研究，就會把目前有的數據、星球所處的狀態，以詳細的報告形式（沒錯，又是報告……）提交給由瓦肯、人類、克林貢、賽博等組成的聯合科學會。聯合科學會有點兒像搞研究的NGO，進行星際間的科學研究。
然後科學會會派專門的研究組，專門對某個星球進行研究。
這就是星球探索項目的標準流程。
算上以前，蒼蒼和我已經同事12年了，再之前我們是大學和研究生同學。
她做事的風格符合邏輯，並不是那麼瓦肯。她輔修過克林貢語。學語言一定會對人的性格產生影響。畢竟語言是是我們思考的方式。
蒼姐反正全船最酷。
早飯後，接近中午的時候，蒼蒼把「演化號」停泊在補給站，也就是一個靠近太陽系的衛星城。
我們都非常興奮，因為終於可以買！菜！了！
主廚安德森他們團隊和安東等想逛菜場的小同學們去買菜。
我換上衣服，去跑步。
終於不用在跑步機上跑步了！
然後就出事了。
11：22，我跑到一個公園，手環突然開始震動。
優先順序紅色，最高級別，發信人是艦長蒼蒼。
我趕緊停下來，按了一下手環。
主信息是「糾紛」兩個字，然後送來了坐標。
我把坐標設置為導航終點，地方不遠，就在菜市場那邊。
我開始往那邊跑，然後按下通話鍵。
「有一組聲稱來自企業號的船員，要把安東帶走，說安東是他們的領航員。此刻安東手上拿著三顆番茄。」
果然是我們符合邏輯的蒼姐，描述事件時還要帶上主角的肢體動作。
蒼蒼繼續說：「留在飛船上的科學組進行了分析，企業號的飛船尾跡中有大量的單粒子，數據說明他們不屬於這個宇宙。」
「跨越了時間禁區？」我問。
「猜測是。」蒼蒼說，「你還有多久到。我感到了不符合邏輯的暴躁，我要爆發了。」
「麻煩你符合邏輯的忍住，五分鐘後我趕到。」
我趕到的時候，尷尬症都要發作了。
安東看著我。
安德森看著我。
臉色發綠的蒼蒼看著我。
一群陌生船員也看著我。
雖然實用心理學是我的輔修課程，但說實話我一個專業做實驗20年的人，真的不太適合搞談判。
一船死宅，只能我上。
「你好。」那位企業號的瓦肯科學官說。
他進行了自我介紹，反正我也沒聽懂他叫啥。
因為他用的是英文……
為什麼不用聯盟通用語呢？你用克林貢語也好啊，英文並不是我們的官方語言，也不是實驗語言。
我不會說英語，我也聽不懂。我只會說一句話：Hello。
於是我只能對他說瓦肯語。
「你好，先生，我是演化號的科學官Tang，我在通訊頻道中，聽到了我們艦長的表述，你們似乎堅持認為安東是你們的領航員。」
「契訶夫的確是我們的領航員。」科學官身邊穿紅色衣服的人類女性說。（我懷疑其他人沒有說話是因為他們都聽不懂瓦肯語。）
「他是安東，並不是你們所稱的契訶夫。」我回答。
穿黃色衣服的人類亞裔男性和他們的金髮艦長向我出示了契訶夫的照片和視頻，那看上去的確就是安東。動作、姿勢，甚至連他們俄星人的口音都一毛一樣。
他們告訴我，他們的領航員契訶夫失蹤了。如果找不到他，將會有兩個宇宙陷入悲愴中。
我看著安東，他露出了一副「我對天發誓我根本不想惹這些麻煩，我只是想吃番茄炒蛋蓋飯」的表情。
我呢？我當然不準備把我們的領航員交給他們。
「先生們，女士們，」蒼蒼突然說，「你們的尾跡顯示你們並不是來自於我們的宇宙，我有足夠的證據懷疑你們穿越了時間禁區，我隨時可以選擇舉報你們。所以，離我們遠點。」
蒼姐這個人吧……談判的時候……專業幫倒忙三十年……
我心好累……
「艦長……」我只能用中文對蒼蒼說，「你能不能……放著我來……」
我讓科學官分隊把報告拿給對方看，並向他們的瓦肯科學官解釋說：他們可能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誤闖了時間禁區，來到了我們的宇宙。
符合邏輯的瓦肯人在看到了足夠的數據後，相信了我的話。
我們握手言和。
誤會解除了，我們堅決不記仇的偉大艦長蒼蒼邀請他們來「演化號」吃碗番茄炒蛋蓋澆飯。
吃飯時，瓦肯科學官告訴我，他誤以為我是瓦肯人，而蒼蒼是人類。
我告訴他，這個宇宙里，種族之間的確存在性格差異，但文化的相通使得我們的宇宙里，並沒有特別明顯的種族性格。
我們交換了一些資料，然後我給了他們重新進入禁區並修正坐標、回到原宇宙的方法。
再見了，短暫的朋友。
「他們找了那位叫契訶夫的領航員很久。」蒼蒼說。
送走企業號的船員後，我又加了一盤番茄炒蛋蓋澆飯。餐廳的長凳上，蒼蒼坐在我的對面，安東坐在我的旁邊。
「他們說，不僅他們的宇宙，還有另外一個宇宙，也會因為缺少這位契訶夫船員而感到悲傷。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內在的邏輯，他所使用的瓦肯語，和我們的瓦肯語有一定的區別，翻譯器不能識別。」蒼蒼看著安東，「但我絕不能放棄我的船員。這不符合我作為艦長的邏輯。」
安東抬起頭來，看著蒼蒼：「我也希望能一直留在演化號上，艦長。」
「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你是我們的領航員。我們需要你，也愛你。」
「天哪！」安德森叫起來，「我以為艦長只會說，滾蛋吧你。我的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我面無表情地向他豎了個大拇指。
蒼蒼轉手掐了我一把。
媽蛋好痛啊。
瓦肯大變態。
「不會有任何一艘船，會滿足我想吃番茄炒蛋的要求，我討厭壓縮食物，我在這裡很好。」安東笑著說，他老是笑嘻嘻的。
說真的，小捲毛的俄國口音可真重呀。
「如果你失蹤了，我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蒼蒼說。
「這裡我是的家。」安東舉起他的勺子。
「為了演化號。」蒼蒼、安德森，其他船員也都舉起勺子。
我靠，這真的太中二了。
為什麼要舉起吃番茄炒蛋蓋澆飯的勺子？
在下能不能裝作沒看見？
除非你想被開除的話。蒼蒼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好吧……為了我的仕途……
我也舉起了勺子，和他們的碰在一起。
好吧，中二地碰碰勺子。
為了我愛的演化號，為了我愛的每位船員。
說實話，我不知道在企業號的宇宙中，契訶夫領航員的失蹤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誤入了另一個時間禁區。
但我希望他和安東一樣，
在每一個宇宙中，都有人那麼愛你，
帶你回家。
FIN.
獻給我愛的
安東·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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