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我提什麼「詩和遠方」

文史 09-14

每一代的年輕人都不甘心拘泥於現實生活。對他們來說，無法施展的是「眼前的苟且」，能實現靈與肉合體的才是「詩和遠方」。從凱魯亞克的「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到如今紅遍南北的「詩和遠方」，都是換湯不換藥的表達，照舊有迭代鮮肉為其買單，恭敬奉為人生信條。某寫作平台上，關於「詩與遠方」的文章就有3萬多篇，起名與「詩與遠方」相關的作者就有3000多人。

不過話說回來，真的要「詩和遠方」了，到底是要做什麼呢？有一個職業高度契合了這個設定，即「吟遊詩人」（英文gleeman或minstrel）。這個產生於11世紀歐洲的浪漫職業，顧名思義是創作詩人與走穴歌手的完美結合，如此令人神往的群體，時至今日還被中二少年們念念不忘，頻頻出現在二次元世界裡。比如，「冰與火之歌」里的吟遊詩人貝爾，「最終幻想」吟遊詩人角色、「魔獸世界」里的吟遊詩人裝備。就連陳奕迅也有首歌，歌名就叫「吟遊詩人」：「陪伴著我有誰，有吟遊詩人的貼心安慰......」

歌曲留到最後再唱，先讓我們看看吟遊詩人到底要Get到哪些技能，才能任性詩和遠方吧！

一、吟遊詩人只需吟詩就可以雲遊四方嗎？Too Young！

你以為吟遊詩人只需動動小指頭彈彈琴，會做兩首打油詩就可以過得很好嗎？這個世界現在沒有那麼簡單，過去也不會。

按照13世紀一首詩的記載：成為一個真正的吟遊詩人，除了要會「載歌載舞」，必須掌握的技能還包括：「會演講，內容詼諧且押韻，能熟讀特洛伊，會將蘋果放在刀尖並保持平衡，會演雜耍，鑽呼啦圈，會演奏希特琴、曼陀拉琴、豎琴、小提琴等，會學鳥叫，馴服驢子和狗表演站立行走，還會操縱牽線木偶演出。」解封的技能越多，通關等級越高。技多不壓身，但是壓力好大有沒有，少年你會哪一樣？

別跟我提什麼「詩和遠方」

而說學逗唱，只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更多的時間，吟遊詩人還要為了一口飯吃，承擔很多非主流的工作。比如說：

守夜人：吟遊詩人晚上要為領主的城堡做守夜人，在遇到突發情況時用平日吹笛子練出的肺活量吹響警報——1306年一個叫理查德的吟遊詩人就是這樣使得溫莎古堡免遭火災；不過到了1992年，這座女王伊麗莎白鍾愛的城堡再次面臨火災一難，這回卻沒能倖免——城堡的部分建築在大火中被化為灰燼，有面積約7000平方米的100間房屋受損嚴重。（女王大人此刻一定非常後悔沒有把吟遊詩人繼續僱傭下去吧。）

軍號手：兩軍對壘時，吟遊詩人須在戰場上吹響號角，為戰役獻上背景音樂——以幫助士兵鼓舞士氣、協助衝鋒陷陣，有膽之徒如吟遊詩人泰勒佛，在1066年的黑斯廷斯戰役(Battle of Hastings)上，請求其主人法國諾曼底公爵威廉一世(William of Normandy)讓他第一個衝鋒。據說他孤身驅馬沖向英軍，卻一路用刀和矛玩起了雜耍。英軍部隊的7000人都以為這場戰役打開的方式是不是錯掉了，在他們放鬆警惕開始欣賞游吟詩人的表演時，泰勒佛擲出的矛卻不偏不倚要了一個英軍排頭兵的性命，隨後諾曼軍殺聲四起呼涌而上，將還在懵懂中的英軍打得措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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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人：吟遊詩人是中世紀宴請賓客、走親訪友、居家怡情的必備良藥，不管是在主場還是客場演奏，都有機會深入重要的談話場合。作為演奏者，在融入背景不被人重視時，最有可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因有機會接近重要人物，可以偷聽他們的談話，所以又常被用做線人或者卧底，以刺探軍情。（啊無間道也來了）

公關先生：太平盛世時，吟遊詩人要做PR，擔當公關先生，給他的主人歌功頌德唱讚歌。在臣民開始有不滿私語時，吟遊詩人要第一時間去往街頭巷尾深入群眾，高唱諸如「亨利爵士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之類的洗腦曲；而到戰時，就要擔當宣傳員，鼓吹前方戰役的旗開得勝，發動民眾的支援，即使前方一敗塗地，敵人都快打到家門口了，也要高唱「殺敵千百，不費吹灰之力」。（這樣一想，與二戰後期日本的國內廣播也是異曲同工）

除了以上的日常性工作職責，吟遊詩人還要定期參與吟遊詩人吟詩大賽，與同行切磋技藝。這可不是情深意濃的音樂節，而是決定段數高低的比「武」大會。按照頭韻和行內韻的嚴謹格律即興演唱，為了吸引更多的觀眾，將只有貴族才能看懂的拉丁語轉化成英語、以及流傳至今的奧克語（occtian）。吟遊詩人就是用這樣的市井語言來智斗對方，不但要押韻和口齒靈巧，音樂節奏的編排和辯詞也是拉票的重點。（也許這就是史上最早的街頭rap對決）。

二、吟遊詩人唱得都是風花雪月？Naive！

「懷揣豎琴，四處吟唱，細腰的姑娘屏住呼吸，為我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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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吟遊詩人的聽眾，或者說金主，卻從來不是細腰姑娘，而是城邦的領主和貴族。在暗黑的中世紀城堡，男人的戰鬥力文化很是盛行。他們偏愛兄弟連這樣沒有女主，全是男性荷爾蒙爆棚的主題，這種主題的傳唱又稱chansons de geste（武功歌）。佔據吟遊詩人熱門點歌單排行榜將近一個世紀的「羅蘭之歌」一共有四千句，全曲唱完，口水都幹了，內容都是打打殺殺腦漿迸了有多遠這樣的英雄塑造體，又非常血腥暴力，唯一一段情感表述是主角查理曼大帝對他的大保健，哦不是大寶劍的深情宣誓告白。他給自己的劍起名「杜蘭達爾」（Durindana），意為「不死的利刃」，表達對這個戰鬥夥伴不滅的愛與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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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凡事總有異數，法國南部就有一個兼職做游吟詩人的貴族，（他的主業是做阿基坦公爵.威廉爵士九世），再也忍受不了熱衷於打打殺殺的嚴肅英國人了。此人住在自己好好的宏大宮殿「獅子堡」里，已得廣廈千萬間，卻要天下寒士，哦不，性工作者俱歡顏——威廉九世要在自己的城堡邊為妓女們建一個寺院。在12世紀的法國宮殿里，威廉九世為吟遊詩人的歌唱主題帶入了「愛情和性」，他的詩體詼諧嘲諷，帶有調情的意味，按照如今的分級制度應屬於少兒不宜。「我做這些就是為了fun，不為別人也不為自己。」看來要想做真實的自己，首先必須要有很多很多錢。

三、想要無拘無束？吟遊詩人也是有等級和編製的

雖然說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但是開心也有一點點開心和開心得不得了之分，在同類中成為佼佼者當然要比墊底開心。在吟遊詩人的隊伍里，也有自己特定的等級和鄙視鏈。比如，為教堂唱聖歌的吟遊詩人高於街頭巷尾唱市井之曲的同類；彈豎琴的處在鄙視鏈最高處，其次是擊鼓類，而管樂器的演奏者處於鄙視鏈的最底端，被人們認為非常粗俗——也許是吹奏的動作破壞了他們的面部表情，並且容易帶給別人不好的聯想。

除了演奏內容與演奏樂器的區別，吟遊詩人等級的最大區別其實還是看所屬。基本上可以分為宮廷詩人和流浪吟遊詩人。

宮廷詩人：這是被招了安的游吟詩人，他們服務於君主，被賜予制服。統一的制服象徵著納入宮廷的編製，有了相對較高的地位和穩定的收入。對這些詩人來說，逗吾皇開心最重要的，至於方式什麼的，只能說，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亨利二世寵幸的吟遊詩人 Roland Le Peteur，被賞賜30英畝的土地，只因為一個精彩絕倫的「彈跳『口哨和一個屁。」（那一定是一個曲調優美的屁呢）。把頭放進獅子嘴裡的表演，以及與狗熊的互動，也是宮內常常上演的娛樂項目。當然，也有高端吟遊詩人看不上這些奇巧淫技，這些人多數出身貴族，受過良好教育，擁有固定的粉絲，每一次的新詩發表猶如大片首映會，或新專輯首發。如英國最著名的中世紀詩人傑弗里.喬叟，他的許多著名詩篇的第一聽眾都是英國的國王及大臣。

流浪吟遊詩人：而另外一廂，被迫流浪的游吟詩人，不得不放下鐵飯碗，佔據街頭巷尾的低端市場。集市、街角，都是他們的必爭之地。終於他們不再是金主的口舌，但也要在人群中迅速積攢人氣，想民眾所想，憂民眾所憂。為了贏取更多的目光和追隨，他們中間的許多變成了政治煽動者，有點類似今天的微博「公知」，要發布固定套路的評論。這樣的異端邪說當然不會被當局者繞過，因此被處於刑罰的大有人在，在特定時期，游吟詩人還會被控制行蹤，禁止在國與國之間穿梭。

所以少年你看，就算是詩和遠方，吟遊詩人還是要分有資金派和有實力派，以及啥都沒有的那一堆。沒有物質空談情懷都是誤事，人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就是一場硬碰硬的戰爭。

所以回到陳奕迅「吟遊詩人」那首歌的最後一段，唱出了真相：

「無論是一刻的軟弱還是懦弱都可以去掙脫

只不過回到現實一切都變得冷漠。」

參考：

BBC紀錄片《中世紀生活》

本文首發於十五言，圖片來源於網路，轉載請與作者@艾栗斯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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