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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作詩秀恩愛,蘅蕪醋諷螃蟹詠

寶黛作詩秀恩愛,蘅蕪醋諷螃蟹詠



《紅樓夢》第38回快要結束時,一項舉止嫻雅、胸襟豁達、寬容待人、大家普遍認為有「淑女」之稱的薛蘅蕪,作了《螃蟹詠》一首,寶玉看後,大叫「罵得痛快」!大家也都說:「這是食蟹絕唱!這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思,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自古以來都說「詩以言志」,一直遵從「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薛寶釵,在這裡怎麼違背以往常理,忽然諷刺起世人起來了,而且借作詩之機,幾乎要到罵街得地步了,這是為什麼呢?


要想說清楚事情原委,還得從辦詩社開始。大觀園裡的貴公子小姐閑來無事,賈探春要組織辦一件雅事,邀眾姊妹開一詩社。大家都積極響應。黛玉提議既然是詩社,就要雅緻些,咱們每人都要起一個號。


用現在的話說,也就是起一個網名,你可別小看了這網名。每個人的姓名,都是父母或者是家裡的長輩,在你還沒來到人世間或者是剛一生下來時給你起的,內容大都取決於前輩的願望與意志,和你的喜好、興趣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有這小小的網名,才是無形中或多或少地寄託了你的興趣、愛好或者嚮往。大觀園眾姊妹都贊同林黛玉的建議,李紈看起來早就想好了,是有備而來的,她說道:「極是!何不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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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都依次地起了,最後只有寶玉、迎春和惜春三人還沒有起,寶玉道:「我呢?你們也替我想一個。」寶釵道:「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得很!」


這時李紈可能感到有些不尊重,忙岔開道:「你還是用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是了。」寶玉笑道:「小時候的營生,還提他做什麼!」探春道:「你的號多得很,又起什麼!我們愛叫你什麼,你就答應著就是了。」


你看寶釵這時還不知趣,寶釵又道:「還是我送個號罷,有最俗的一個號,卻於你最當:天下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閑散,這兩樣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閑人』也罷了。」寶玉笑道:「當不起!當不起!倒是隨你們混叫去罷。」

薛寶釵在這裡雖然是玩笑話,但我們知道,薛寶釵本是一個淑女雅士——「山中高士晶瑩雪」的,但是她卻給賈寶玉起得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別號了。


從這裡不難看出,她是從骨子裡看不起賈寶玉的,怎麼能讓一個少女,去愛一個從骨子裡瞧不起的男人哩!


同時,從這一現象也可以知道,賈寶玉為什麼「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緣故了。這也就註定了後來所謂的「金玉良緣」,一定是一場由家庭長輩包辦,沒有愛情的婚姻悲劇了。


到底又是他的林妹妹出來給他打了圓場。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紅院,索性叫『怡紅公子』不好?」眾人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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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成立詩社的第一次賽詩會,主題是「詠白海棠」,大家都知道渾身都是詩的林妹妹的「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詩句,技壓群芳,高人一籌。


但不知為什麼,李紈對林黛玉這回的詩作評價並不是很高,沒有把冠軍給她,當然這是曹雪芹的意思了,可能是為了讓她在以後取得更大的成績做得背面傅粉吧!


李紈把第一名給了蘅蕪君。蘅蕪君得了冠軍,這時的林黛玉倒是心平氣和,沒有任何不忿反應,倒是賈寶玉很不服氣。

請看評委李紈是怎麼說的,李紈道:「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這評論最公。」又笑道:「只是蘅瀟二首,還有斟酌。」李紈道:「原是依我評論,不與你們相干,再有多說者必罰。」


寶玉聽說,只得罷了。賈寶玉不在乎自己的詩作得怎麼樣,他在乎的是林黛玉地感受。


成立詩社的第二次詩會是由史湘雲發起的,第一次時,由於她當時不在賈府,沒有參加。當她聽說後,激動不已,還補了兩首,然後自己張羅起了一社,起社的菜肴(主要是螃蟹)、擬的主題、規則等都是薛寶釵出的主意或者幫助辦理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比賽,蘅蕪君表現不佳,不但沒比過林黛玉,連史湘雲和賈探春也排在了她的前面,這一定讓她很是不爽,請看評委李紈是怎麼說的。


李紈笑道:「等我從公平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了,只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蕉下客),『對菊』(枕霞舊友),『畫菊』(蘅蕪君),『憶菊』(蘅蕪君),『供菊』(枕霞舊友)次之。」


你這時再看賈寶玉,也不管自己的詩作如何,只要是林黛玉得了冠軍,他樂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寶玉聽說,喜的拍手叫道:「極是!極公!」


寶玉真乃性情中人啊!不管自己的排名,也不管其他人的感受,在他的心目中最讓他在乎、最讓他關心、最讓他快樂的是他林妹妹的幸福了。


愛他的林妹妹,關心他的林妹妹,勝過關心他自己,正如有句話說的:真正的愛情,自己的快樂是建立在對方幸福的基礎之上的。寶黛的愛情之所以能千古傳誦,關鍵就在於此吧!


大觀園的兒女們,除林黛玉平日里喜歡把心情用作詩表達以外,其餘的人除了詩社賦詩外,一般人是很少作詩的。

寶黛作詩秀恩愛,蘅蕪醋諷螃蟹詠



這次賈寶玉看到前三名都讓林黛玉一人全佔了,心情格外高興,興趣也盎然,便笑說道:「今日持鰲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做?」說著,便忙洗了手,提筆寫出,眾人看道:


持鰲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竟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賈寶玉這首詩通篇寫了吃螃蟹的愉悅與放縱的心情,一個天真、活潑、可愛的小男生形象躍然紙上,正是:


左手持蟹鰲,右手執酒杯。


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有如此好的心情,也是為林妹妹詩詞奪魁祝賀吧!一生之中可能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情了。黛玉笑道:「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


寶玉笑道:「你這會子才力已盡,不說不能作了,還褒貶人!」黛玉聽了,並不答應,略一仰首微吟,提起筆來一揮,已有了一首,眾人看道: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


鰲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斯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香菊帶霜。


大家知道,由於螃蟹是涼物,林黛玉身體弱,她是不敢多吃的。林黛玉平時的詩多是凄涼、委婉之作,今天也難得有這樣豪爽、樂觀的好心情。


黛玉把吃螃蟹的整個過程,寫得文采飛揚,色美味香,就像是大文豪兼美食家那樣,既激情奔放,又會盡情地享受美味佳肴了。


賈寶玉看了,正喝彩,黛玉便一把撕了,命人燒去,因笑道:「我做的不及你的,我燒了他;你那個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詩還好,你留著他給人看。」


實際上林黛玉和賈寶玉一樣,都是性情中人,有多少喜怒哀樂也不會藏著掖著,全都一覽無餘地表現出來了。


過後林黛玉可能想到了,感覺自己的得意之色過於外露和張揚了,於是才趕緊命人燒了,但她也沒有忘記藉此機會,大大地表揚了寶玉所寫的詩。


在他們兩個人對話和作詩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用現代人的話說,整個就像兩個小兒女秀恩愛的過程。


當然,寶黛兩人有些得意忘形之態,蘅蕪君不用說是看在心裡的,正處在青春期的蘅蕪君,肯定心裡是酸溜溜的,但一向有成府的她,不可能喜形於色的,只能把一肚子的怨氣,通過作詩的方式表達出來,於是便有如下的敘述了。


寶釵笑道:「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說著,也寫出來,大家看時,寫道: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請問,在《紅樓夢》里,在大觀園內,是誰走的道路「無經緯」?又有誰「皮裡春秋空黑黃」?


那只能是「潦倒不通事物,愚頑怕讀文章。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的人莫屬了。大家也都說:「這是食蟹絕唱!這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思,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諷刺世人太毒了些」。在這裡,大家都沒有注意,或者說不知道薛蘅蕪此時的心思和寓意也就罷了。二貨的草莽之人,居然也喝彩:「罵得痛快!我的也該燒了。」


此時的他,難道是真得草莽,不通事物?還是他有一顆寬容與仁愛之心,原諒了他的寶姐姐——蘅蕪君了呢?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寶黛作詩秀恩愛,蘅蕪醋諷螃蟹詠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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