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了，天下起了小雨，一個詩人和他寂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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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時，暮色蒼茫
只有他孤零零的站在世上
他笑了，原來喧鬧的人生
僅是一場荒誕的鬧劇，宛若一夢
只是在醒來的時候，已是暮年
他還要繼續，繼續著生命的孤獨
他便是賀鑄
賀鑄，字方回，北宋著名詞人
北宋詞人中的「異類」
據記載，賀鑄和溫庭筠一般
其貌不揚，面容甚丑
宋史說他身高七尺，頭髮稀疏
面色鐵青，以至於被當時人稱「賀鬼頭」
但他的詩詞文章卻相當了得，特別是寫詞
文思精到，堪與蘇軾、柳永相當
在北宋詞人中
賀鑄應該算是個另類，他與蘇軾關係很好
也傾向保守派，卻偏偏不入蘇門
他與晏殊一樣也出自名門，後家道中落
但他在為人處世中卻沒有晏殊的高傲
反而多了幾許自卑
而他的詞風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婉約，詞曲情深
一類豪放，獨樹一幟
賀鑄出身於皇后家族
據傳為宋太祖賀皇后族孫
唐代著名詩人賀知章的後裔
他雖相貌醜陋，但身材魁梧
眉宇間英氣逼人，好似劍客
他門第高貴而曲沉下僚
初擔任武職，後經蘇軾推薦，改為文職
從武將到文臣，又幾經挫折
他曾做一首《六州歌頭》自敘平生
時人稱之「雄姿壯采，不可一世」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
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瓮。
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
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
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
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如今讀來，這首詩仍讓人心血涌動
可仔細回味，發現過片到「似黃粱夢」時
他筆鋒一轉，萬千豪氣陡然凝固
化為低沉緊促的吟詠
是啊，離京之後，繁花落寞
他順水漂流，身不自主
唯見清風拂柳，與明月相伴
回想自己一生所供官職
皆卑微之司，常做為人驅使之武士
而當今，北方國事吃緊，強虜壓境
自己卻已無能為力
他，有兩個他
獨立寒秋，寂寞蝕骨
現實透徹的讓人直打寒顫
他雖然離開了武將的職位
掙脫了「重文輕武」的魔咒
可朝廷給他的文職竟然是
「落塵籠，簿書叢」的閑置小吏
落花藏詩意，無人識忠魂啊
當下國事頹萎，人事迷茫
給他的卻是漫長而沒有盡頭的消磨
這一種鬱積又能與何人說
然確有一人，名曰程俱
是賀鑄一生的知己
程俱為賀鑄的詩集做序時
曾說，他身上有種讓人難以理解的矛盾個性
「在人前，他俠氣逼人，英姿勃發
獨處時卻常坐在窗下埋頭苦讀
寫一手秀氣精美的小楷，雌黃不離手
一副苦讀聖賢書的書生模樣
他儀容雄偉，形貌有如劍客武士
但他筆下的長短句，卻大多都
極盡幽閑思怨之情；他平時慷慨激昂
性格豪邁，問策論道，無一不擅長
似乎不是個無意用世的人
可是每到賭博遊戲時，卻總是猶豫不決
瞻前顧後，如同未出閣的閨女一樣膽怯」
他知己的這樣一段描述
著實令人難以理解
只可能是他的身體里藏有兩個靈魂
外表的他狂放不羈，內心實則婉轉深情
所以他的詩文也經常風格迥異
與他本人顯得格格不入
他愛笑，可他的笑卻又那麼不真實
內心裡大到無邊的孤獨
宋史記載
賀鑄「其所與交終始厚者，惟信安程俱」
可見他一生雖然朋友眾多
但真心真意的卻只有程俱
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內心纖細
可他又從小習武，相貌粗獷
擁有一個很大的反差
平日里縱酒行樂
其實是在變相的安慰自己而已
他的笑，也許只是市井中的一個偽裝
而內心裡卻藏著大到無邊的孤獨
他在喝酒的時候，他在歡笑的時候
他在喋喋不休、與人洽談的時候
內心其實充滿了不安與空虛
當獨自一人時，他才會將這種孤獨放大
開始舔著敏感的傷口，默默忍受著
加上家世的沒落與醜陋的相貌
更加深了他骨子裡的自卑
激發了他外表的驕傲與好鬥
以至於他——
「與人語不少降色詞，
喜面刺人過，遇貴勢不肯為從諛」
狂妄的背後其實是他為
對抗內心孤獨而歇斯底里的反抗
一闕《踏莎行》
則充分的表明了一個孤傲敏感的人
內心的掙扎歷程：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詞中與其說是感嘆荷花，可憐閨中怨女
還不如說是詩人自況
文字流露出的那種寂寞惆悵的情緒
很多人都有過，就好像是錯過了什麼
我們僅有的一生，來不及細想
已經失去了很多，這樣微妙的文字里
我們看見的是賀鑄那顆孤寂的心靈
我轉身，你卻已離去
據傳，有一日賀鑄邂逅了一位美女
由於行的匆忙，只看到一個曼妙的身影
等他回過神來，人早已消失不見
他十分悵然，久久佇立在原地
等回到家後，他又想起了那個身影
於是提筆寫下了這《青玉案》——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年華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若問閑情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首詞結句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是篇中精華，連用三種景物
表達自己內心的愁緒
意境充盈漲滿
賀鑄因此得了個雅號「賀梅子」
艷遇，只是一場遐想而已
詞里沒有主角，沒有地點
甚至都沒有一個連接點
只有一個空曠的路口
一個滿懷愁緒的詩人
時光如白駒過隙，眨眼而逝
但一顆真心卻可以流轉千年
流水落花一相逢，只是一個錯覺
事實上，賀鑄很愛他的妻子
就是那位趙室宗室之女
然而，命運卻差強人意
在五十多歲的時候，深愛的妻子便
離他而去，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悲痛欲絕的賀鑄提筆留下了他入骨的深情——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這首《思越人》與蘇軾的《江城子》
並稱悼亡詩中的雙璧
是啊
情之所致，何需千言萬語
何需雕欄玉砌，深情
本就是最凄然之語
據說賀鑄年輕時，他的妻子曾在大暑天
為他修補冬衣，他覺得沒有必要
妻子卻笑著說：待到冬天就來不及了
可見妻子是如此賢惠，如此愛他
奈何他卻一直貧寒，無法給妻子更多
他心中的愧疚，他知道，她也知道
每當他看著妻子一針一線的縫補
那一幕必是刻骨銘心的了
夫妻間的愛，有時並不需要轟轟烈烈
點滴之間的溫情，亦是他一生的幸運
沒想到的是，一詞成讖
趙氏死後，賀鑄退居吳下
又孤寒落寞的度過了二十餘載
據史書記載，退居後的賀鑄
一改當年的任性狂傲，變得溫和了許多
因為他累了，她死後他已是意冷心灰
他知道，留給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但他從未懼怕過，反而有些期待
因為他將可以再次見到久違的她了
《獨醒雜誌》記他曾作一詞
有「當年曾到王陵浦，鼓角悲風，
千載遼東，回首人間萬事空 」一句
不久後，他卒於常州北門
門外果然有個名叫王陵浦的地方
時人認為他與秦觀死於藤州的事一樣
都是死於「詞讖」，或許是吧
據說，他死在一個僧舍之中
死的異常寂靜、寒冷
沒有一絲人氣，有的只是無盡的孤獨
後人將其與趙氏同穴合葬
他也得到了最終的歸宿
想很努力的，復原賀鑄原本的樣子
是一個豪邁的勇士，一個激進的書生
還是一個才氣橫溢的遊俠？
或許都是，又或許都不是
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看到——
在九月的天空下
一個孤傲決絕的詩人
緊緊握著手中的劍，迎著霏霏小雨
不緊不慢的朝著滿城飛絮的故鄉奔去
這時，耳邊傳來纏綿吟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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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明若清溪
從前的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頁紙都讓人如此期待最深的留戀，給最好的你塵事如潮，人如水這樣的文章，幾十年以後再讀，你仍然感動古人的生日，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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