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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盡頭的酒店:跑啊,阿昭

時間盡頭的酒店:跑啊,阿昭



「彝族女人骨子裡沒有自私和懶惰。」

新年那陣子,遊盪在後海的人總是特別多。


凌晨一點,我穿過招搖的人群,走進後海西邊一處小酒吧。這裡的歌手是我很久以前的朋友。看見我進來,她打聲招呼,叫我坐在吧台前等一會兒。酒保問我喝什麼,我擺手笑了笑說,我等你家歌手下班。


曾經的後海妖氣瀰漫,因為酒吧里的一些人而發出耀眼的光芒,在夜幕下的北京城升起道道璀璨的霓虹。這些人從身體內部散發出一股難以捉摸的妖氣,彷彿某種瀰漫著迷離而失落的情調,在悲劇色彩籠罩下的浪漫青春光暈。他們讓人、酒和酒吧混合為一個整體,再將這種氣息從一家酒吧傳遞到另一家。很快地,整片後海都浸滿這種嫵媚而耀眼的霓虹色光芒。


而今,整片後海被喧鬧的遊客佔據,曾經霓虹色的味道,被赤裸而粗暴地吞噬掉了。

大概兩點的時候,歌手姑娘走下舞台,朝我走過來。


「你怎麼有時間來看我呀。」她是南方人,語調溫柔婉轉,聲音令人心醉。


「想你了就來唄。」


「去你的,沒正形。」她招呼酒保,問我喝點什麼。


我隨便要了瓶啤酒,問她最近兩年過得怎麼樣。

「老樣子唄。本來去年打算結婚的,結果男方家裡鬧出不小的事,吹了。」


「可惜,可惜。」我嘴裡這麼說,臉上卻露出笑意。


她掐我一下,「你還敢笑?」


我剛要說話,旁邊有人揪了揪我的衣角,是個小女孩。女孩的母親站在她身後,拿著一籃子玫瑰花,滿臉堆笑,看上去年紀超不過三十。


「哥哥,給姐姐買束花吧。」

不知什麼時候,後海、鼓樓和三里屯相繼出現這種街頭賣花的人。賣花本身無可厚非,但我尤其反感這些人拿孩子當幌子,於是擺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不買。」


歌手姑娘摸了摸女孩的頭,笑著說:「不要啦,快去找別的哥哥姐姐吧。」


小孩子好像沒聽見似的,眼神期待地看著我,說:「哥哥你就買一束吧,不然姐姐會不高興的。都這麼晚了,姐姐唱歌這麼辛苦,買一束花,趕快帶她回去休息吧。」


歌手姑娘捂著嘴笑了。

我瞟了一眼女孩身後的大人,心裡暗罵,語氣更堅定地說了句:「不買。」


小女孩沒話說了,但她依然不甘心,站在原地小嘴一撅,望著歌手姑娘。


歌手姑娘的臉色有點僵硬,沉默了幾秒鐘,從兜里掏錢。我見狀連忙阻止她,站起身來掏出錢包,瞪了一眼女孩身後的大人。


就在這瞬間,女孩一把奪過我手裡的錢包,撒腿就跑,手捧花籃的女人緊跟在後,母女倆撒丫子躥出酒吧。「操!」我一愣神,這才反應過來,趕快追出去。路燈下,手捧花籃的女人沿河狂奔,不時還回過頭。


「跑啊,阿昭!」她大喊,腳下忽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我扳過她的肩膀,問:「人呢?」


「呸!」她蔑視地看著我,表情就像時刻準備犧牲的革命鬥士。


「你叫那女孩出來,把錢包還我。我可以不報警。」


「小氣鬼,做夢!」


我從沒見過偷東西還這樣理直氣壯的人。她是看準了我不會動手,即使報警,錢包里的東西也拿不回來了。歌手姑娘這時候追過來,臉色已經變了,她揪住女人的頭髮,上來就是一個耳光,兩人扭打起來。


女人打架真是可怕。我費力分開她倆,沖那女人說:「叫那女孩出來,錢我可以不要了,但是裡面的東西很重要,請還給我。」


歌手姑娘滿臉疑惑地看我,問:「你幹什麼?」


我說:「那裡有我要送你的東西。」


———


我叫歌手姑娘看住女人,走到一旁給阿曼達打電話。


「阿曼達,我這邊出了點狀況。」


電話另一端很嘈雜,像是一場派對,爵士樂的聲音穿過電話,在我耳邊響起。


「怎麼啦?」阿曼達語調慵懶,聽上去似乎喝醉了。


「有一份邀請函被我弄丟了。」


「什麼?你等等。」她瞬間清醒過來,音樂聲越來越小,隨著「咣」地一聲,徹底消失了。


「怎麼弄丟的?」


「被偷走了。」


「你!」阿曼達氣得聲音發顫,沖我吼起來:「你知道這會引起什麼後果嗎?我告訴你,這件事很嚴重,你必須把邀請函找回來,馬上!」


「我要考慮要不要報警。」


「報警做什麼?報警能找回邀請函么!」她深吸兩口氣,說:「尹陸,我實話告訴你,這事以前也發生過,你根本想像不到,一張空白的邀請函會引發什麼樣災難!別說你了,就連我也承擔不起後果。你現在,就把邀請函給我找回來,然後立刻給我打電話,聽明白了嗎?快去!」


這位美艷的女上司發起火來真讓人害怕。畢竟事情不同尋常,就算鬧到警察局,我也沒法向警察解釋,一份空白的邀請函是怎樣讓人成為時間旅行者的。而且,我的確不知道,它究竟會鬧出什麼樣的後果。


阿曼達失望至極,嘆道:「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麼不讓人省心。」


我掛掉電話,走到兩人身邊,向歌手姑娘說:「你先回去吧,我必須把東西找回來。」


她極為不解,鬧不明白我為什麼不直接報警。在世間盡頭的酒店邀請函交到她手上之前,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個秘密。


歌手姑娘說:「要不然就算了。你來找我就夠了,要什麼禮物。」


我搖搖頭,說改天再來找她。


「那東西比我還重要?」


我心裡暗罵,真是蠢女人,什麼都要比一比。


她見我不說話,頓時心灰意冷,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走了。


我把女人扶起來,叫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腳踝腫起一個大包。要不是腳扭傷,她恐怕早就趁機跑掉了。


「你必須把東西給我。」


她眼珠一轉,像是看穿了我,「就不!有本事你報警啊。」


她口音很重,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北京。我認真打量她,這女人的牛仔褲破舊不堪,上衣也洗得發白了,一陣寒風刮過,她渾身哆嗦,冷得發抖。


「聽著,錢包里的東西對我很重要。你叫那女孩出來,錢我不要了,把剩下的東西還給我。」我蹲在她面前,補充道:「你也甭想訛我,那東西你留著沒用,對其他人來說就是廢紙一張。如果弄丟了,後果不堪設想,就算把你關進警察局一輩子,也解決不了問題。」


她瞪著我,聲音變小了,「我的花。」


玫瑰花散落一地,花瓣被風吹散,在後海的街邊飄揚。


我把剩下的花拾進籃子,遞給她。


她接過花籃,眼神里的敵意漸退,嘟囔道:「我餓了,想找個地方吃飯。」


真是麻煩。我說:「把你女兒叫出來,一起吃吧。」


「她不是我女兒。」


她捧著一大碗牛肉拉麵,兩眼盯著我,像一頭護食的母老虎。我饒有興緻地看著她,很久沒見過有人這樣吃飯了,剛想點燃根煙,她停下說:「能不抽煙嗎?我吃飯的時候受不了煙味兒。」


我把煙扔在一邊,問:「還要再加一份肉嗎?」


她舔了舔嘴唇,「要!」


我招呼睡眼惺忪的店老闆,給她碗里再添一份肉。


「你說那女孩不是你女兒,那是什麼人?」


「是我姐姐的孩子。」她大口嚼著牛肉,端起碗把湯喝得一乾二淨,抹抹嘴,白我一眼,「我還沒嫁人,哪裡來的孩子!」


「你是哪裡人?」


「你問這麼多幹嘛?」


我氣得直樂:「你是對誰都這樣爭強好鬥,還是因為被我抓到了?」


她想都沒想,就說出那句經典名言。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拿回邀請函以前,一定要忍耐,我心裡重複這句話。還沒輪到發火的時候,如果她破罐破摔,那就完了,等到拿回邀請函,一定要押這女人去警察局。


「吃飽了?要不要給那女孩帶一份?她還餓著呢吧?」


她聽了一愣,點了點頭。於是,我叫老闆再做一份,打包帶走。


「我可以帶你去見我侄女,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東西可以還給你,不過你要為我做一件事。」


「說來聽聽。偷東西的事情我可幹不了。」


她眼珠一翻,嗆道:「就你這體格,別高抬自己了。那孩子的父親在北京,我要你幫我找到他。」


我心裡暗罵一句,這回攤上大麻煩了。


「你連自己是哪裡人都不肯告訴我,就讓我幫你找那孩子的父親?是您太高抬我了……」話音未落,她從桌子底下猛踹我一腳,瞪著眼說:「聽我說完!我會告訴你的。那孩子的父親,多半就在火車站附近,只要四處打聽一下,一定能找到。」


「如果真這麼容易,你就不必拜託一個陌生人了吧?」


「我在北京無親無故,有些地方不敢一個人去。你如果答應,我保證會把錢包還給你。」


「先把東西還給我。」


「先找到那那孩子的父親。」她往椅背上一靠,得意地說:「小孩子可是很頑皮的,弄壞東西再平常不過了,你最好抓緊時間做決定。」


我盯著她,沉吟半晌,「東西我不要了,現在就跟我去警察局,走!」說著,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面拉。她尖叫著,像被逮住的野獸一樣胡亂撲騰,大喊:「你放開我!」


必須給她點厲害瞧瞧。我使勁箍住她的雙手,說:「進了警察局,你一星期都別想再出來,那孩子要麼去偷,要麼餓死,早晚也會被人抓住。你不是想玩嗎?我奉陪到底!走!」


「鬆手!你弄疼我了!」她哇地一聲哭出來,癱坐在地上。


「要麼現在跟我去警察局,要麼帶我去找那孩子,把東西還我,你也可以大喊救命,把警察招來,我的朋友,還有酒吧的酒保都可以為我作證。你最好抓緊時間做決定。」


她不說話,把臉埋進臂彎,假裝失聲痛哭。


「你最好老實告訴我,那孩子到底是什麼人?她認得你嗎?」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你殺了我吧!你們這裡的人怎麼都這麼殘忍!你以為我想來這鬼地方嗎!你放過我吧!你殺了我吧!你放過我吧,你殺了我吧……」


我實在沒轍了。本想扮演一回惡人的角色,嚇唬嚇唬她,誰知她整個人都崩潰了,癱軟在地上不停地重複那句「你放過我吧,你殺了我吧」。


女人哭了好久,直到沒了力氣,眼神獃滯,表情漠然。我掏出紙巾遞給她,說:「我可以幫你找那孩子的父親,但是你必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家在涼山昭覺,祖祖輩輩都是諾蘇。在我們的語言里,昭覺城的意思是山鷹的壩子。外人對我們那裡的印象是貧窮落後,毒品和艾滋病橫生。」


我心裡一驚,「你是涼山彝族?」


她冷笑:「果然,涼山彝族已經成了標籤。我去成都打工,很多招聘的地方白紙黑字寫著不收涼山彝族,我看在眼裡,感覺無語凝噎。」


「恐怕不止成都這樣吧?」


「據我所知,很多地方的工廠和店鋪都是這樣。上一代胡作非為,下一代就要遭人白眼。」


凌晨三點,我和她並肩走向地安門,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一盞盞路燈晃過兩人的頭頂,將影子拉近又甩遠,偶爾有寒風襲來,她渾身蜷縮,牙關打顫。


「那你來北京做什麼?還帶著你姐的孩子。」


「你記性可真差。我說了,是來找那孩子的父親。那瓜娃子扔下我姐,自己一人來到北京,全家人都找不到他,只好跑到成都,叫我帶著孩子來找。你以為我願意來你們這裡嗎?每個人都勾心鬥角,自私又冷漠,可怕得很。」


她長出一口氣,說:「但是,我也不願意留在大涼山裡。我們這一代,雖然也是彝族,可是沒有多少人會寫彝語了。父母長輩逼我們穿諾蘇服飾,即使在悶熱的夏天也不許穿短褲短袖,還叫我們必須嫁給諾蘇男人,美其名曰彝人長情,姑娘不會受委屈。」


「如果不嫁給彝族呢?」


「那就永遠回不了鄉里了。他們這樣做,跟那些歧視彝人的黑心肝有什麼區別?諾蘇男人有什麼好了?像我姐夫那樣,成天說男人賺大錢,女人賺小錢,可他什麼錢也沒賺,還把家敗光了。」


「嘿,男人賺大錢,女人賺小錢,看來你和你家裡人矛盾不小。」


「那可不。你知道為什麼一大家子人偏叫我來北京找人?因為只有我會說流利的普通話。長輩也好,親戚也罷,命令你的時候,就拿漢族的孝道說事,一旦發覺你親近漢人,甚至想嫁給漢人,就拿諾蘇的傳統壓你。我媽曾經指著我說,你生來是諾蘇的骨血,就必須遵守諾蘇的傳統!」


這話令我不寒而慄。


「我們快到了。」她帶我左轉右繞,走進一串胡同。


我忍不住笑:「這裡,你比我熟。」


「成都多好啊,我在成都呆慣了,一點都不想念涼山。可他們非逼我來找人,找完回去嫁人。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隨意使喚的機器。我父母帶著一大幫親戚,衝到我在成都的出租屋裡,當著我室友的面拿彝族話教訓我。那時候我的工作剛剛有點起色,在成都也認識一些朋友,他們非逼我辭職回到大涼山,不然,所有的諾蘇都會瞧不起我。」說到這兒,不禁苦笑。


「可你還是妥協了。」


「我能一個月不回涼山,一年不回涼山,不能一輩子不回去。」


女人推開一處沒有鎖的破門,裡面有三間房,看上去年久失修,完全不像有人住的模樣。她走向左邊那間最小的屋子,敲了敲門,沉著嗓子叫了兩聲:「阿昭!快開門,是我!」


屋裡亮起微弱的燈光,小女孩推開門,見到我嚇得直往後退。我借著時隱時現的燈光朝屋裡望去,裡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些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雜物,桌上擺著數不清的玫瑰花,花瓣被風吹落一地。


「阿昭不怕,姨說服這位叔叔,幫你一起找爸爸,咱們把錢包還給他吧。」


我一臉尷尬,賣花的時候是哥哥,這麼一會兒就變成叔叔。


阿昭指著院門口的垃圾堆,「扔了。」


我走到那堆垃圾面前,忍不住捏住鼻子。壞掉的椅子腿、舊報紙、包裝袋和飲料罐、爛掉的水果和菜葉,還有凍成碎冰,看上去像嘔吐物的湯汁。雖然是冬天,這些的氣味依然難以想像。女人瞥了我一眼,二話不說,蹲在垃圾堆前,動手翻找我的錢包。阿昭也跑過來蹲在地上,兩隻小手翻騰垃圾堆。微弱的月光照進院子,我看見小女孩的頭上沾著一片花瓣。


我們在熙熙攘攘的北京站四處打聽。逡巡在廣場附近的小販,一聽見涼山彝族的名號,要麼轟我們趕緊走,別耽誤他的大生意,要麼橫眉冷對,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本想求助民警,遭到女人的嚴辭拒絕,說如果讓警察發現了,可就真糟糕了。最終,我們在一位賣紅雞腿的老太太口中獲得情報,她告訴我們,諾蘇的地盤不在這裡,在北京西站,還順帶賣了我們兩個紅雞腿。


輾轉到北京西站,我們竟然遇到女人的一位老鄉。他說自己和那孩子的父親住在同一處地下室里,兩人輪流來火車站耍。女人問他能不能立刻帶我們去找他,那人瞥了我一眼,說,他現在正麻著,見你們也不一定認得出來。女人一再堅持,硬塞給那人五十塊錢。那人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問答幾句,不時瞟我一眼,又看看阿昭,最後說,好吧,我帶你們去找他。


他帶我們來到六里橋附近的一處居民小區,低頭彎腰鑽進地下室。這裡沒有任何通風透光的窗口,走廊狹窄黑暗,濕氣極重,油煙味、霉味和廁所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幾乎窒息,路過衛生間的時候,門敞著,一個男人全身赤裸站在洗手台前洗澡。女人抱起阿昭,眼神有點恐慌。我們在走廊中部的門前停住,女人的老鄉使勁拍門,沖裡面叫嚷,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里外兩人對答幾句,老鄉突然推開門,指著躺在床上的男人罵了兩句,回頭看看女人,那意思是,人就在這裡。


狹小的房間里擺放著四張上下床,一扇沒有門的衣櫃,還有一張破爛不堪的桌子,沒有洗過的碗筷炊具就扔在桌上,油膩得令人生厭,屋子裡堆滿了雜物,幾乎無處下腳。男人躺在床上,渾身大汗淋漓,嘴唇發白,枕邊擺著一副針具。他見我們站在門口,沒動彈,眯著眼睛,小聲說了幾句彝語。女人把懷裡的阿昭交給我,走上前用彝語和他對話。兩人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躺在床上的男人有點不耐煩,沒過一會兒就叫嚷起來。倆人夾雜著彝語和口音頗重的漢語,只有一句話我稍微聽懂了。


男人說:「每年野雞會走,每年雞也會回。」


說罷,他費力地站起來,沖著我懷裡的阿昭伸出雙臂。他額頭上全是汗,臉上的肌肉不住抽搐,兩隻瞳孔大得嚇人。阿昭嚇得直往後縮,大哭起來。女人擋在我面前,推了男人一下,兩人互相推搡,扭打在一起。男人大聲叫喊,像是在叫人。沒過片刻,隔壁的房間出來兩個人,罵罵咧咧地問這是怎麼回事。男人用彝語說話,他們也用彝語回答,沒說兩句,就瞪著眼奔我過來。女人抓起地上的水桶,潑了男人一身水,然後將水桶扔向他,轉身拚命推開隔壁兩人,沖我大喊:「快走!」


我抱著阿昭,在狹窄的走廊里奪路狂奔。跑到走廊臨出口處,我放下阿昭,轉身將女人隔在身後,一腳踢翻堆在走廊里的鍋碗瓢盤和亂七八糟的雜物。本就嘈雜的地下室叮噹亂響,但我依然能聽見自己的喊叫聲在走廊里回蕩。


「跑啊,阿昭!」


我們跑進地鐵,坐過幾站,又換了一趟線,這才鬆了口氣。


我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人眼神中儘是絕望,說:「你沒看出來嗎?他吸毒,身上還有病,我怎麼能把阿昭交給他。」


「那你準備怎麼辦?」


「打算回成都,這個孩子我來養大。」


「孩子的媽呢?」


她看了我半天,好像我是在開玩笑。


「我就是這孩子的媽。」


「剛才那個男人……」


「是我姐夫,我沒騙你。」


我胸口五味雜陳,牽著阿昭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心中搖擺不定,最後還是拿出了錢包里那張皺巴巴的邀請函,說:「去這上面的地址,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了。」


女人並沒表現出太多驚訝:「這是什麼?」


「一次選擇的機會。」


她定睛注視我半天,看看邀請函,又看看阿昭,說:「謝謝,不用了。我自己選的路,就要走到底,彝族女人骨子裡沒有自私和懶惰,阿昭以後一定會比我過得更好。」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也是唯一一次,在她眼神中看到滿滿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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