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向強姦犯復仇的黑色喜劇，暫時是全年最佳電影
文 | 閔思嘉
女，中國電影資料館碩士，巨蟹座，O型，跳水隊，琵琶社，還不錯啊
從今年五月開始期待《她》，雖然它並沒有在戛納電影節上得到足夠肯定，但導演保羅·范霍文加女主角伊莎貝爾·於佩爾，再加上火爆的性侵題材，好評如潮的前期口碑，已經讓我對這部影片想得茶飯不思。
如果你不熟悉范霍文，我簡單介紹幾句。
這個在好萊塢混得最好的荷蘭人，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憑藉《土耳其狂歡》獲得過奧斯卡外語片提名。後來《機器戰警》《全面回憶》《星河戰隊》也都是有很高影響力的科幻大片。
保羅·范霍文
但其實那些都不重要了，范霍文真正會被歷史銘記的是兩部情慾力爆棚的cult奇片，一部是每個人都看過的《本能》，你不要說自己沒看過，我不信！
《本能》（1992）
一部是口碑相對較差的《艷舞女郎》，但我認為外界對這部電影非常非常不公平，這是一部被輿論毀掉的傑作。看吧，歷史會證明這一點的。
《艷舞女郎》（1995）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全世界也沒有幾個比范霍文更會處理「性」的電影導演了。跟他比起來，開了成人電影製作公司的拉斯·馮·提爾虛偽不真誠，或許只有加拿大的大衛·柯南伯格能與他相比吧。
然後是歐洲電影女王於佩爾。
其實法國和於佩爾一個級別的女演員還有好幾個，比如凱瑟琳·德納芙、伊薩貝爾·阿佳妮等，不過於佩爾比起她們來，有幾個不同之處。
一是戲路太廣了，其他幾位多是演女神、女王、美女之類，於佩爾高低上下沒有不能演的；二是巔峰期太長了，出道四十年了一直不衰；三是真戲痴，只要戲好，她什麼都可以接，比如她接了中國導演胡偉的一部短片，《人生若只如初見》，其他女神級演員肯定不會。
胡偉
范霍文聯手於佩爾，這是歐洲電影的一件大事。
而且《她》被法國推選參加奧斯卡外語片的角逐。本片是法國主導的合拍片，法國人並不介意它的導演是荷蘭人。
前面說了那麼多，《她》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呢？
《她》片場
於佩爾演的女主角米歇爾是一家遊戲公司的老闆，外表冷淡強硬，是個無堅不摧的商界女強人。但一天晚上她被闖入家中的蒙面暴徒強暴了。米歇爾沒有報警，因為她的父親曾是臭名昭著的連環殺人犯，作為女兒，她不想跟警方和媒體打交道了，所以她決定依靠自己的力量查出事件的真相。
以上是故事的主幹，不過米歇爾要解決的麻煩還有很多，她的兒子娶了一個咄咄逼人的女人，她的母親要嫁給一個比她年紀還要小的男人，她的前夫有了新的約會對象，而她正在和她最好的朋友的丈夫偷情……也就是說，三代人某種程度上都遇到了性愛方面的麻煩。
直到有一天，上次強姦她的暴徒再度潛入家中，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面貌。
有人說這是一部女性電影，是啊，不同年齡階段的女人遇到的情感生活問題，這部電影中都出現了，還有強姦、性虐、多邊性關係甚至曖昧的同性戀暗示，尤其是於佩爾代表了一種很典型的矛盾的女性視角。
我不這麼看，這部電影實際上兩種視角交織雜糅的，你可以說它極端的女性，同時它又包含極端的男性角度。
最典型的，在那個施暴者身上，體現出了「罪犯崇拜受害者，但又強姦了受害者」的男權邏輯。
而性虐待元素的加入，受害者和施暴者之間曾有過曖昧的設定，則更讓施暴者的心理狀態，乃至包括觀眾的觀影期待都染上了男權想像的色彩，站在施暴者的角度，這就是一種「你既然對我有慾望，那麼你被我強姦就會很有快感」的直男癌邏輯。
片中於佩爾演的米歇爾對強姦的反抗態度不可謂不決絕，但她在車禍時找來「施暴者」將其變成「拯救者」的行為，同他獨自喝酒，並和他去地下室製造「強姦機會」的選擇，就成為了一種帶有「性誘惑」意味的涉險實踐。
這種一方面沉溺於危險和「性可能」的快感，一方面又拒絕「非主動的性」的行為，既帶有強烈的女性自由意願，又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男權思維的性別預設。
所以，《她》的性別立場，是一種顯而易見的曖昧和含混，這正是范霍文和於佩爾的完美調和。
最後結局，兒子（男性而非女性）殺死施暴者（男性）的行為，則為這個曖昧不清的性別態度加上了更為模糊的註腳。
這部影片在女性的性生活／性遭遇的層次上，提供了一個複雜的、多元的，以及多身份的話題集合。
但在這個以女性為第一視角和敘事中心的故事中，不論是故事本身，還是角色們身上，都有對女性，或者說，對「性」的天生的自我矛盾感。
這種矛盾在於佩爾角色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作為遊戲公司老總的她，無疑是個女強人的角色設定，同時，這種多層次的身份和性關係也非常的法國化，或者說歐洲化。
在社會化的層面上，遭遇性侵後的米歇爾以冷靜淡定的態度打電話叫外賣，向朋友們述說起這一切的時候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並聯合公司職員想要調查真相，還學習射擊，儼然一位極具控制力的強勢女性形象。
在朋友交際層面上，米歇爾與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老公偷情，並在主動結束關係後向朋友坦承，說「我不過想找個人上床罷了」。
而在家庭關係的層面上，她對身患艾滋、找年輕男友、生活作風極為消費主義的母親充滿蔑視。這不僅是來自女兒的敵意，更重要的，這是來自一個泛化的女性角色的敵意。
可以說，在家庭關係和私人關係的多個層面上，米歇爾就是一個矛盾集合體。
而在性侵這件事上，米歇爾是受害者，充當了性方面的被支配角色。這恰好與她在公司中女強人形象的支配關係（部分場景中我們能很明顯地看出她與下屬之間的性支配關係）形成了一組二元對立。
事實上米歇爾的形象和身份，在不同的領域和關係中，都是二元對立的矛盾組合。
兩組簡單的對照關係：
公司老闆（性支配）——鄰居性侵（性被支配）
私人生活（性享樂）——家庭角色（性守貞）
米歇爾的性解放和性享樂的行為是女性們希冀但又難以踐行的，她潛意識中對母親的「性守貞」觀念是女性嗤笑但又暗自認同的，她所遭受的性侵犯卻又是女性憎恨和同情的。
所以，米歇爾既是女性慾望釋放的代言人，又是女性不幸遭遇的控訴者，她同時也是女性對自身性感覺的矛盾體，那個既嚮往著享樂的蕩婦，但同時又批判著享樂的聖女。
正是這種徘徊在快樂和罪惡之間的隱秘感覺，這種曖昧的行為與觀念間的二律背反，這種帶有黑色幽默的個人觀念的局限與揶揄，讓《她》超越了女性電影的範疇。
因此，如果看到了女性／米歇爾的堅強和反抗，就把這部電影理解成某種女性意識的覺醒，那就太膚淺了。當然，這部電影也不是想為女性慾望的正當性吶喊，那太無聊了。
總之，這部電影歸根結底說的是，女人對「性愛」在生理性和社會性上的矛盾和困惑。就這點來說，女性受害者的意義被拆解了。
此外，影片有幾處看上去不重要的閑話，導演不經意地用潛藏的筆法，以背景和支線的方式，講了米歇爾在父親連環殺人時的童年經歷。
她對父親的心態的微妙變化，在影片中和她的性經歷並置，也和她與母親、與兒子的關係並置，因此這部電影更是一個女人的家庭史和成長史。
每個女人都應該看看這部電影，它會讓女人更深刻地理解自身在社會、家庭中生活的超越和局限。
男人更應該看下這部電影，因為我們正生活在一個有史以來男人最不了解女人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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