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畫背後的天氣秘密

知識 09-07

花栗鼠簡介：挖煤，學過空間物理和大氣物理專業。寫編程博客，寫歷史，寫影評。現在養豬。

這是挖煤成為花栗鼠後的第三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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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鐵盧橋地處泰晤士河彎曲處。橋上視野開闊，是遊客們喜歡拜訪的地方。1899到1901年之間，旅居倫敦的印象派畫家莫奈就以該橋為主題，創作了一系列畫作。這些畫的視角相似，構圖也幾乎一模一樣，差別只是天氣狀況和響應的光影色彩變化。一直以來，莫奈作畫的精確位置成迷。近年來，這個謎題被一位氣象學家解開。氣象學家約翰·托內斯通過畫中的太陽位置和天氣狀況，把莫奈的作畫地點精確到具體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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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鐵盧橋》莫奈

莫奈出生在巴黎的一個小商人家庭，很早就喜歡繪畫，並在服役歸來後決心以繪畫為生。他原本師從巴黎的學院派畫家格萊爾，但由於對學院派死板的規條不滿，與雷諾阿等人一同離開格萊爾的畫室。1873年，他創作了《印象·日出》，描繪法國城市勒阿弗爾的一處水上日出的風景。1874年，這幅畫在「無名畫家展覽會」上展出，震驚整個巴黎。一個名叫路易·勒羅瓦的記者在《喧囂》雜誌上發文諷刺，用莫奈這幅畫的名字「印象」來指代這群無名畫家，意指這些畫家功力不到位，只能描繪出模糊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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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日出》莫奈

路易·勒羅瓦沒想到的是，「印象」成了這群畫家引以為豪的稱呼。現代美術中重要的印象畫派，也就此發軔。其實，參與「無名畫展」的，是一群充滿活力的年輕畫家。這些年輕畫家對學院派控制的官方美術沙龍感到不滿，決定自行組織「無名畫展」以示反抗。在主題上，這些作品偏愛客觀場景的片段，而不是古典畫作中的完整故事場景。在創作技法上，年輕畫家們也大膽創新。莫奈用顏色代替傳統的線條，來表現物體輪廓。

文藝復興時的威尼斯畫派也曾運探索過這個方向，但莫奈出奇的大膽，畫面上的船隻和建築物，看起來只是粗重的幾筆就勾勒完成。他的用色更為大膽，水面、天空和陸地都蒙上一層蒙蒙的淡青色。在橙色太陽的照射下，天空透著橙紅色，徹底背棄了「藍天白雲」式的顏色搭配。

初看《印象·日出》的觀眾大多是不屑一顧，認為莫奈在靠顏色出位來博眼球。可當人們走出展廳仔細看天空時，才驚奇地發現，莫奈使用的顏色非常貼切。在日出和日落時分，陽光斜射過大氣層，在空氣中的傳播路徑更長。藍紫波段衰減得厲害，所以太陽看起來是紅、橙、黃波段的顏色。加之19世紀末正是工業革命的高峰，城市的空氣嚴重污染，霧霾天氣頻發。灰濛濛的霧霾籠罩城市，橙色的陽光經過霧霾顆粒散射，讓整個天空都染上橙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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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霾中的倫敦

莫奈其實是一位極具科學精神的藝術家。他在作畫之前，會對自然進行詳細的觀察和記錄。他極力推崇戶外寫生，認為在戶外環境，畫家可以直接描繪陽光下的真實景物，從而能捕捉到空氣和光影的微妙變化。正如他自己總結的：

「景物從來不是孤立存在。周邊的光線和空氣不停改變，景物的外表隨之改變。對我來說，周圍的空氣賦予了景物真實的價值。」

為了作畫，他經常出沒於污染嚴重的火車站和工廠，在刺鼻氣味中研究色彩變化。他繪製的《聖拉扎爾火車站》，煙霧從火車頭上冒出來，天空顏色在藍和綠之間變化不定。除了霧霾，任何能撥動光影色彩的天氣現象都讓莫奈著迷。他的《克勒茲河谷》描繪了傍晚時的景象。在夕陽的照耀下，天空是粉紅色，山谷是醬紅色，就連河水都閃耀著紅黃色。而他在1872年繪製的兩幅《紫丁香》，分別以晴天和陰天為背景，從而創造出完全不同的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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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丁香》晴天莫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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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丁香》陰天莫奈

傳統畫作的主題往往是神話、宗教、政治等宏大題材，自然現象只能跑龍套。而在莫奈的畫筆下，一度被忽視的自然現象成為主角。莫奈對自然的興趣，代表著同時代人對自然的興趣。從十六世紀開始，歐洲理性復興。以牛頓為代表的一批自然科學家，以觀察得來的經驗為基礎，逐步解開自然的謎團。航船帶回一批批珍貴的動植物和礦物標本，大大加深了人們對自然的認識。

19世紀，光學和色彩學也有了進一步發展。古斯塔夫·基爾霍夫與羅伯特·本生研究太陽的光譜，得出結論：物質會吸收和發射特定頻率的光線。正是基於此原理，日常的景物才能呈現出多姿多彩的顏色。莫奈喜歡像一個科學家那樣，讓實驗對象處於不同的環境，以便觀察對象的反應。他經常對著同一景物重複作畫，以便忠實記錄景物在不同天氣下的表現：日出、日落、晴天、陰天…… 他描繪的英國國會大廈，有十九幅之多。晚年的莫奈還在吉維爾的家中建造一個池塘，對著池塘中的睡蓮，畫了200多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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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國會大廈》莫奈

莫奈用徹底的科學精神向傳統的學院派宣戰，為現代美術打開大門。但隨著現代美術進一步發展，莫奈引領的印象派又被視為要打倒的權威。在莫奈晚年，新一代現代美術家成長起來。他們把印象畫派視為寫實繪畫的一個延續，認為莫奈等印象派畫家已經被科學的機械性綁架。刻薄的文藝評論家甚至大肆攻擊莫奈的《睡蓮》，認為那是他又一次劍走偏鋒。有人甚至拿莫奈患了白內障的眼睛開玩笑，說莫奈的新畫只不過是視力模糊的產物。此時的莫奈視力衰退，畫出的睡蓮都帶著奇怪的藍紫色，讓人愈發看不懂。但莫奈從來沒有改變。那些藍紫色，是白內障患者才能看到的特殊波段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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