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背後的秘密

半個月後，外公沒能戰勝肝癌，去世了。他死前要求一切從簡。在清理遺物時，我從他床頭櫃的抽屜里找到一本紙頁泛黃，封面殘破的日曆，每頁日曆的背面布滿了外公俊秀的字。出於好奇，我拿起日曆，走出昏暗的房間，坐在青石台階上，細細翻閱，那天陽光尚好，照在身上，像他在世時溫暖乾癟的手。

外公在日曆背面記錄的初始時間是1933年7月6日。那天很特別，是他第一次在街上看見外婆，一時心血來潮，回家後翻開日曆，在背面寫上：今日，見珍珍（外婆的乳名），一見鍾情。繼續往下翻，每頁日曆背面所記錄的是他和外婆從相識、相知、相愛，到最後私定終身的點點滴滴。他所記雖短，但包含深情，時隔幾十年，依舊能從泛黃的紙頁間感到滿滿的幸福。

不過他們的愛情並非一帆風順。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外公去外婆家提親，外祖父不允，他要求外公有房子才肯將女兒下嫁。當天日曆上寫著：珍珍父親說，造了房子，同意，不造，不同意。沒曾想現今社會這種用買房棒打鴛鴦的事，在外公那個年代已出現。

好在上天眷顧。外祖父拒絕這門親事沒幾天，不知怎的，忽染惡疾，看遍鎮上醫生也沒用。外公學過醫，是瀘州醫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後返鄉當了行腳醫生。他得知消息後，跑來給外祖父看病，開了幾副葯，打針，沒多久病就好了。至此，外祖父鬆了口，同意這門親事。婚後，外祖父為支持外公行醫事業，還將自家門面租借給他。

婚後外公行醫，外婆持家，日子過得安心平穩。五年後他們有了積蓄，在鎮上買房，從外祖父家搬出來。住進新房沒多久，外婆懷孕，生了母親。母親生於1963年5月6日，外公在日曆背面寫著：女兒出生，大喜。

母親出生後，外公將她初次走路、說話、識字等事寫在日曆背面。直到母親讀中學，認識父親，日曆上的內容才發生變化。

母親和父親是同班同學，早戀。那個年代讀書談戀愛，是不被允許的。也不知誰走漏風聲，他們的事在學校不脛而走，驚動了班主任。班主任讓請家長，外公趕到學校，不由分說，惡狠狠地打了母親一耳光，這是母親這輩子，也是最後一次挨外公的打。

當天夜裡，母親趁外公不注意，在家裡留了張紙條，偷了些錢，和父親逃往南方。那天外公在日曆背面寫著：女兒離家出走。從此以後，日曆成了他的明細表，只記錄當日瑣事，間或會有外婆生病，遇到沒錢的病人打借條等事草草寫上幾筆，對母親的下落，一字不提。

母親和父親南下，起初四處碰壁，後來摸到些門路，進廠當起了學徒，摸爬滾幾年，有了積蓄，開始自立門戶，倒騰起建材生意。也是運氣好，那幾年地產生意紅火，對建材需求量極大。他們很快就在當地買房，我也在此時出生，成長。

一晃20年。母親和父親一直過著忙碌的生活，若不是一個陌生電話打來，他們或許會一輩子待在溫暖的南方。外婆是如何找到母親手機號碼的，沒人知曉。只記得母親接到電話，聽到那頭親切的聲音，淚如雨下。等到外婆說外公得了癌症，不久即將離世，她早已泣涕不止。為此，我們一家人跋涉千里，回到老家。

外公的癌症是一年前查出來的，瞞了外婆大半年，等到痛得實在沒辦法，才不得不告訴外婆。我們回家見到外公，他已躺在床上，病怏怏的，無法下地。看見我們一家三口站在門外，臉上雖有埋怨、不悅，但那濕潤的眼角，到底是出賣了他。他當天在日曆背後寫著：今天，小金回來了。小金是我的媽媽的乳名，想是太高興，已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在外公即將去世這段時間，我們一家人陪著他，和他說說笑笑。他的日記詳實地記錄著我們和他說的話，同時也透露出些許無奈，認為當年不該打母親，只是所有的一切，已無法挽回。

日曆的最後一頁，是外公去世前半個月所記，上面寫著：執子之手，兒孫滿堂，已無遺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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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Amber Aval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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