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讀圖時代書籍裝幀的雷同現象

《中國美術報》第51期 藝術設計

這個讀圖時代，為各類出版商所青睞的書籍裝幀，其主要特徵便是借用網路頁面的設計方式，使圖書敘事形式融合更多樣的讀圖形式，將文字、插圖、圖表等多形態的圖像敘事媒介相穿插，使讀者感官獲得全方位的享受。從讀書角度來說，這樣的書籍有別於傳統書籍的裝幀，無論是在內容與形式，還是審美與功能上都能獲得極大的拓展。當然，如何創造真正符合讀書審美需求的書籍裝幀，決非一些空洞的、虛張聲勢的，僅僅是採用「讀圖」手段堆砌而成的書籍。

魯迅《奔流》封面設計

常言道：創造書籍之美在於了解書籍傳播這一載體的特點，並能以此掌握書籍的設計規律。書籍不是靜止的裝飾之物，它是讀者在翻閱過程中所進行的溝通併產生互動的過程。書是一個駕馭時空能動的生命體，使讀者從中進行深邃的思考、生命的脈動、智慧的啟示、幻想的誘發……從而享受到閱讀的愉悅。因此，從事書籍裝幀的人都會有這樣的體會：在完成內容傳達的同時，不忘營造書籍裝幀中從整體到細節、從無序到有序、從空間到時間、從抽象到物化、從邏輯思考到幻覺遐想、從書籍形態到傳達語境……這一富有詩意的感性創造和具有理性的秩序控制過程。

魯迅《萌芽月刊》封面設計

然而，現在大量充塞圖書市場的讀圖版書籍裝幀，雖說「花樣翻新」「層出不窮」，但裝幀手法的「克隆」現象卻十分普遍。前些年讀圖版十五卷本的皇皇巨著《話說中國》出版之後，其裝幀贏得書市滿堂喝彩，在緊隨其後的幾年中，又有《閱讀中國》《人文中國》《風情中國》等數百種十分相似的大型系列叢書，均以讀圖版裝幀形式相繼問世。如果再加上近年間各類人物傳記、文學名著、歷史掌故、知識百科、科技探秘，以及教科書、工具書所採用的同樣形式的讀圖版書籍裝幀，這類書籍的出版品種竟高達千餘種之多，是當今圖書市場的絕對主角，這應驗了廣告商的那句名言：「克隆」是最好的節約型創意。讓我們在書市中見證這些「克隆」書籍裝幀的現象問題吧。

魯迅 《吶喊》封面設計

「克隆」現象之一，書籍的封面裝幀雷同。比如，大多採用清一色的主題詞加提示語來作為書名，僅按部就班地傳達信息，卻不能給讀者帶來愉悅的審美享受。封面的貼圖更像是一個印刷模版的套印，剪裁出來的主圖與琳琅滿目的襯圖相互疊加，讓書籍封面更似廣告招貼。殊不知，好的封面設計應該在內容的安排上做到繁而不亂，有主有次，層次分明；簡而不空，有內容。諸如，在色彩上、印刷上、圖形的有機設計上多做些文章，為讀者營造一種氣氛、意境或格調。

魯迅 《藝術論》封面設計

「克隆」現象之二，扉頁裝幀的草率，使其版式幾乎相同。比如，扉頁壓圖均為相似的環扉式底圖布局，密不透風覆蓋全頁，且選圖不甚講究，或是通欄的萬里長城、北國風光，或是《清明上河圖》長卷，多半與內容無關，形式大於內容。其實，扉頁是現代書籍裝幀設計不斷發展的需要。愛書之人，喜歡在書上寫些感受或是箴言之類的自勉文句，若此時書中的扉頁沒有了空白，實為憾事。

「克隆」現象之三，目錄頁的版式及插圖方式的雷同，造成讀圖版書籍裝幀毫無個性可言。其實，書籍目錄頁的裝幀大有講究，具有閱讀引導性的構成因素。特別是政經與社科、文學與藝術、技術與應用類書籍的目錄頁，其功能各具特色，且有特性與規格上的多種要求。至於插圖，是書籍裝幀中的重要元素，是活躍書籍內容的有效方式，能更好地發揮讀者的想像力和對內容的理解力，並在閱讀過程中獲得一種藝術上的享受。但讀圖版書籍裝幀，主要是以大量的攝影和電腦合成的設計作品為主，特別是攝影插圖非常逼真，無疑是很受歡迎的一種；又如歷史再現或科幻作品，是無法通過攝影來達到預期效果的，這時必須靠設計師的創作。因此，在某些方面，手繪作品更具有藝術性，甚至是攝影力所不及的。按書籍裝幀的通行說法，書籍裝幀有三大主體，即封面、扉頁和插圖，這些都是需要設計者細心經營的設計項目。而現在的問題是簡單化從網路下載拼圖，尤其是明顯的「克隆」裝幀，不僅形式相同，而且創意也極為相似，這不能不說是這類書籍裝幀中突出的問題。

葉靈鳳 《武器與武士》封面設計

「克隆」現象之四，不問書籍的性質與類別，對文字內容進行大幅度的「縮略」，形成各類讀圖版書籍裝幀的版式雷同，即多以圖為主，以文為輔。這類「縮略」版裝幀，幾乎俯拾即是。試圖以平面廣告運用圖像詮釋主題的方式，讓圖像演繹書籍的敘事過程，以圖像彰顯表情，用色彩激發讀者情緒。有的文史類圖書乾脆將文字版面取消，而以大量貼圖、圖表或插圖配文的形式構成版面的主角，文字被徹底地壓縮成說明文或提示語，猶如展覽館的看板。這樣，讀書變成真正意義上的「讀圖」，所有閱讀方式都趨向娛樂、休閑和生活類書籍或雜誌的閱讀方式，消解了文字的記憶與想像。再有，一些讀圖版書籍裝幀，將文字完全設計成圖版的構成「元素」，文章版式成了分行的散文，文章段落變得模糊不清，完全出於版式裝幀的需要，隨意編排組合，徹底顛覆了文字排版應有的規範與格式。以至哲學、文學、歷史等書籍的嚴格行文方式被打破，使閱讀過程出現障礙。更有甚者，將科技類書籍中的公式、列項圖表，也作人為切割，成了典型的「科盲」裝幀。凡此種種，是對書籍裝幀的本末倒置。

「創新才是生命，重複意味著死亡」，這是對書籍裝幀標準的檢驗。然而，這種標準如今卻被眾多的「克隆」圖書所獲得的豐厚利潤所顛覆，甚而普通讀者對這類克隆圖書的興趣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有上升之勢。原因何在？

聞一多 《玉君》封面設計

其一，「克隆」現象的出現，不僅是時下大眾文化對精英文化的一種反叛，同時也是時下青年文化的一種表現。誠如文學評論家雷達先生對時下讀書界的評論一語中的：「看大部頭的著作，徜徉在人類精神的寶庫，固然充實，但怕累的人實在太多，而且不見實效，不如轉化為看客或聽眾，省卻多少麻煩。哲學、史學、經濟學、文學、美學等學問，源遠流長，研究起來太過費勁，不如轉化為通俗讀物的讀圖話本，或是白話今譯、生意入門之類的小冊子，彼此方便。」如此看來，「克隆」書裝理念的流行，在時下是有其深刻的社會背景的。

其二，把一切都轉化為形式，直奔功利目的。依據市場實利主義，凡能直接獲益的就是好東西，重要的是看有無市場價值。

記得有書家對早期書籍裝幀有過特別鍾情的評論，是說早先讀書人對書籍的鑒賞是一種把玩，從開本、紙張、字體、插圖到裝幀設計等，無一不是細緻入微。按老派的說法，叫刻意經營「書衣」。尤其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可謂是我國書籍裝幀的一個黃金時代。那時候，諸多文雅之士，以手工的方式介入新興的書籍裝幀事業。如魯迅、孫福熙、葉靈鳳、陶元慶、錢君匋、倪貽德、聞一多、司徒喬、豐子愷等，其封面以及書籍的整體設計雖各顯神通，仍大致呈東西合璧趨勢，不僅書衣美觀，而且文字板實，內容豐富。抗戰爆發，圖書出版困難，裝幀自是盡量從簡，「書衣之美」雖沒能很好呈現，但文質相符實在是可圈可點。舉個例子，當時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文學小叢書」「文季叢書」等，都是一套書一種設計，每冊略微調整一下顏色，如此素麵朝天，反倒成了追求「整體感」的裝幀代表，與二三十年代絢麗多姿的書籍裝幀相比毫不遜色。

葉靈鳳 《新俄短篇小說集》封面設計

總而言之，書籍設計中如果沒有「文」與「質」內涵與外在的統一，無疑是文化貧血的表現。作為「責任人」之一的書籍裝幀者，雖然在某些情況下不得不適應市場的需求，將形式強化到最大值，但對裝幀設計的理性化駕馭仍然不可忽視，從文字編織到視覺效果，應始終追求由表及裡的書籍整體之美的設計理念的把握，並能賦予讀者一種文字和形色之間的有機享受，以及具有讀書想像空間的能力。從書籍的外表化妝師到書籍的形態設計者，從裝幀到書的設計，時代需要我們完成書籍裝幀的觀念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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