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分析：231年諸葛亮和司馬懿到底誰打敗了誰？

眾所周知，三國時候的蜀漢丞相諸葛亮執政期間，曾經六次北伐曹魏。其中五次是諸葛亮親自帶兵，第四次是魏延和吳懿帶兵。其中五次戰爭的大致過程和勝敗得失都比較清楚：

228年春第一次北伐，一開始蜀漢軍威震關西，魏國三郡投降。但隨即因為諸葛亮錯用馬謖，失去街亭，最終被曹真、張郃擊敗。

228年冬第二次北伐，諸葛亮出散關，圍攻郝昭守衛的陳倉不下。曹真派費曜、王雙等增員，諸葛亮撤兵，退兵途中伏擊殺死了王雙。

229年春第三次北伐，諸葛亮嚇退雍州刺史郭淮，奪取武都、陰平二郡。

230年第四次北伐，魏延、吳懿北上擊敗了郭淮、費曜。

234年第六次北伐，諸葛亮和司馬懿在渭南對峙，司馬懿堅守不出，諸葛亮病逝，蜀漢撤兵。

但唯獨發生在231年的第五次北伐，史料出入很大。

這次戰爭的整體過程還是清楚的。諸葛亮北伐，司馬懿、張郃率軍抵抗。最後諸葛亮因為糧盡撤退，撤兵途中在木門道伏擊射死了張郃。

這也是歷史上諸葛亮和司馬懿的第一次正式交戰，而非如《三國演義》寫的那樣，諸葛亮每次北伐都在和司馬懿鬥智。

相比其他幾次北伐，這次在諸葛亮最終撤退前，雙方還進行了數次大規模的戰術交鋒。而對這些戰術交鋒的勝敗，各種史書可就不同了。

按唐朝編的《晉書.宣帝紀》，是司馬懿大獲全勝，打的諸葛亮滿地找牙：

明年，諸葛亮寇天水，圍將軍賈嗣、魏平於祁山。天子曰：「西方有事，非君莫可付者。」乃使帝（司馬懿）西屯長安，都督雍、梁二州諸軍事，統車騎將軍張郃、後將軍費曜、征蜀護軍戴凌、雍州刺史郭淮等討亮。

張郃勸帝分軍往雍、郿為後鎮，帝曰：「料前軍獨能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進軍隃麋。

亮聞大軍且至，乃自帥眾將芟上邽之麥。諸將皆懼，帝曰：「亮慮多決少，必安營自固，然後芟麥。吾得二日兼行足矣。」於是卷甲晨夜赴之。亮望塵而遁。帝曰：「吾倍道疲勞，此曉兵者之所貪也。亮不敢據渭水，此易與耳。」進次漢陽，與亮相遇，帝列陣以待之。使將牛金輕騎餌之，兵才接而亮退，追至祁山。亮屯鹵城，據南北二山，斷水為重圍。帝攻拔其圍，亮宵遁。追擊，破之，俘斬萬計。

按照《晉書》記載的戰爭過程，大致是這樣的：司馬懿帶兵直撲諸葛亮，諸葛亮嚇跑了。司馬懿追到漢陽，擺開陣勢，派牛金帶騎兵挑戰誘敵，結果諸葛亮又跑了。諸葛亮逃到鹵城，設下防禦陣地，司馬懿攻破諸葛亮的防禦陣地。諸葛亮又跑了，被司馬懿乘勝追殺，斬殺、俘虜數以萬計。

這麼一看，諸葛亮完全就是司馬懿面前的一道菜嘛，毫無困難的碾壓。司馬懿的表現，當然是英明神武，料敵如神。

然而在東晉人習鑿齒的《漢晉春秋》中，卻是截然不同的記錄：

建興九年二月伐魏。亮圍祁山，招鮮卑軻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應亮。於是魏大司馬曹真有疾。司馬宣王自荊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若可付者。」乃使西屯長安，都督張郃、費耀、戴陵、郭淮等。

宣王使耀、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眾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駐雍、郿，宣王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追。

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於上邽。郭淮費耀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宣王遇於上邽之東。斂兵依險，軍不得交，亮引兵而還，宣王尋亮至於鹵城。

張郃曰：「彼遠來逆我，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懸軍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

賈詡、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畏虎，柰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諸將咸請戰。五月辛已，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獲甲首三千級，衣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宣王還保營。

按照上面《漢晉春秋》的記載，正相反。司馬懿的主力到達之前，郭淮、費曜等人就已經被諸葛亮半路殺敗了。此後，雙方對峙一陣，諸葛亮撤退到鹵城這也是有的。然而隨後司馬懿並未如《晉書》那樣攻破諸葛亮的防禦，迫使諸葛亮再次逃走。相反，他開始是堅守不出，後來在諸將的熱諷冷嘲下，終於頂不住壓力，派張郃攻南圍的王平，而自帶主力準備「圍點打援」，截擊諸葛亮增援王平的主力。那曉得，諸葛亮沒有去救援王平，反而派主力直接跟司馬懿的主力硬剛。兩下硬碰硬，魏軍大敗。

（圖為《新三國》中的火燒上方谷）

唐朝的《晉書》說司馬懿大勝諸葛亮，東晉的《漢晉春秋》說諸葛亮大敗司馬懿。到底哪個說的是真的？

按理說，陳壽的《三國志》應該可信度比這倆都高。然而《三國志》的記載，又是語焉不詳：

《明帝（曹睿）紀》：（太和）五年春正月，帝耕於籍田。三月，大司馬曹真薨。諸葛亮寇天水，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

《張郃傳》：諸葛亮復出祁山，詔郃督諸將西至略陽，亮還保祁山，郃追至木門，與亮軍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謚曰壯侯。

《後主（劉禪）傳》：（建興）九年春二月，亮復出軍圍祁山，始以木牛運。魏司馬懿、張郃救祁山。夏六月，亮糧盡退軍，郃追至青封，與亮交戰，被箭死。

《諸葛亮傳》：九年，亮復出祁山，以木牛運，糧盡退軍，與魏將張郃交戰，射殺郃。

看，這幾篇傳記裡面，都只是簡單說了司馬懿抵擋諸葛亮的簡單事情，而對諸葛亮退兵之前雙方的勝敗，隻字不提。

（陳壽：猜猜看！）

那麼，這場北伐，難道真的就只能成為千古懸案了么？

未必。

既然《晉書》和《漢晉春秋》兩者截然相反，必有一假（當然，兩者也可能都假），那麼我們不妨分別假設，如果其中一個為真，另一個為假，《三國志》為什麼會對其語焉不詳。

首先，讓我們假設《晉書》記載的司馬懿大勝諸葛亮為真，看看是否會產生無法解釋的問題。

如果《晉書》記載為真，司馬懿曾大敗諸葛亮，斬獲數以萬計。那麼對於曹魏來說，這次戰爭的戰果，其實已經超出了第一次北伐。畢竟前者不過是擊敗了馬謖，而後者則大敗諸葛亮的本軍。

然而，對於曹魏方如此輝煌的戰果，《三國志.明帝紀》卻僅僅簡單地記載「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合適么？

對比下第一次北伐時期，同樣是《明帝紀》的記載：

「蜀大將諸葛亮寇邊，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應亮。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大破之。亮敗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長安。夏四月丁酉，還洛陽宮。赦繫囚非殊死以下。乙巳，論討亮功，封爵增邑各有差。」

很明確地說了「大破之」「亮敗走」。而第五次卻只說「亮退走」。這是在故意抹殺、淡化司馬懿的功勞么？

（老陳啊，我爺爺那事兒，意思意思就夠了）

要知道，三國志的寫作時間是西晉初年，當時的皇帝司馬炎是司馬懿的孫子。同時，經歷過諸葛亮北伐戰爭的老人還有不少存活。如果陳壽在《三國志》中，公然對於司馬懿取得的輝煌戰績隱匿不提，那麼，上面過不去西晉朝廷這道關，下面也會被其他文人戳脊梁骨：「你這叫什麼良史，睜著眼睛說瞎話嘛！」

再則，如果《晉書》所載戰場勝利為真，那麼司馬懿部下的大將張郃、郭淮等人，想必也都各有斬獲。《三國志》魏國眾人的傳記，基本是雞毛蒜皮的功勞都不會放過，卻無一字提到他們在司馬懿麾下創造的成就，對張郃來說只有一句「郃追至木門，與亮軍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也是醉了。

此外，《晉書》的記載和《三國志》其實也有隱隱的矛盾。按照《晉書》，諸葛亮之所以敗退，就是被司馬懿打敗之後招架不住而退，但在《後主傳》和《諸葛亮傳》中都專門提到了「糧盡退軍」。

所以，《晉書》所敘述司馬懿大勝諸葛亮，基本可以肯定是不可靠的。畢竟，《晉書》這一段連張郃之死都完全不提，捧司馬懿臭腳太明顯了。

（張郃：司馬小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相反，假設《漢晉春秋》所載的諸葛亮大敗司馬懿為真，那麼，《三國志》作者陳壽出於避諱的目的，為當今皇帝的爺爺司馬懿掩蓋敗局，是完全說得過去的。

畢竟，翻遍整本《三國志》，你找不到一句說司馬懿及其子孫失敗、錯誤的地方。就連司馬昭殺害皇帝曹髦的事件，都被一句「高貴鄉公卒」，再加上一封皇太后責罵高貴鄉公的詔書，這樣給含糊過去了。還有魏國的史書《魏略》曾記載司馬懿逼迫張郃追趕諸葛亮，才有木門道慘案，《三國志》也只提到張郃之死，沒提司馬懿的強令。

當然，陳壽畢竟有史學家的尊嚴。他雖然不敢直說司馬懿被諸葛亮打敗，也絕不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會因此就反編造出「司馬懿打敗諸葛亮」的故事。他只是在各傳記中，含混地提出「亮退走」「糧盡退軍」，而對退軍之前的勝敗隻字不提。這也算是「政治正確」和「史學正確」的無奈折中了。

儘管如此，陳壽還是在一處地方用「春秋筆法」，隱隱透露了真相。那是在蜀漢的《王平傳》裡面：

九年，亮圍祁山，平別守南圍。魏大將軍司馬宣王攻亮，張郃攻平。平堅守不動，郃不能克。

這一段提到司馬懿攻諸葛亮，張郃攻王平的南圍而不克，恰好與《漢晉春秋》中記載的「（司馬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即王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相契合。而與《晉書》中的「帝（司馬懿）攻拔其圍，亮宵遁」完全相反。

（王平：真相，在我這裡）

可見，《漢晉春秋》記載的這一段更加貼近歷史。諸葛亮是在戰場上給予司馬懿重大殺傷之後，因為糧食不夠，這才撤退。屬於「戰術上蜀漢贏了，戰略上曹魏贏了」的局面。

雖然因為西晉初年的政治壓力，《三國志》未能完整記敘下來，然而我們終究還是從其他片段中還原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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