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玫瑰最後的芬芳——紀念李佩先生

玫瑰的最後芬芳——意外發現的李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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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丟失了一批資料，前幾天有一些煩惱。有朋友對我說，你平時那麼沒次序，總會有些該刪的沒刪，該存的存錯地方吧，找找看，或許都能找回來。

我覺得這位老兄說得有道理。於是，這幾天都在整理舊的硬碟和電腦空間。有一台手機已經好久沒用了，也被我重新充電，看看有沒有該刪沒刪的東西存在裡面。

當這張照片跳出來的時候，記憶的閘門彷彿突然打開。

那是李佩先生，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幾天前，剛有一則報道——《中國科大原外語教研室教授李佩先生逝世》。

中國科學院最美的那朵玫瑰，走完了九十九年的歲月，終於凋謝了。

這就是我記憶中最清晰的李佩先生

一個人到九十歲之後，還可以保持玫瑰的魅力，先生的那份精緻，一如東方的清泉。

還能清楚地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李佩先生，是在2015年的6月16日。

那一天，我從家中出來，到隔壁的科學院大學游泳，走到大門前，便看到一群五顏六色的學生們聚集在那裡。

每到畢業之前，穿著這種服裝在校園內外留影的學生比比皆是。我們說這又是一年一度中科院大學的學生們發騷的時刻

最初我沒有注意到李佩先生，只是覺得右邊那個小夥子滿有意思，人家一群理科生在拍照，你一個文博士跟著湊什麼熱鬧？

其實，他才可能是李佩先生真傳的弟子，因為李佩先生是中國科學院大學英語系的締造者。

然後，我才注意到學生們中間的輪椅，和李佩先生

有人用「中科院最美的玫瑰」來形容李佩先生，有人用「中國僅存的貴族」來形容她。但對中科院出出入入的人們來說，李佩只是人流中隨時走過的一個。科學院大學的每一位先生，看起來幾乎都是這樣平凡。

她的衣著永遠素樸，但再素樸的衣著穿在她身上都有一種異樣的典雅。如果不是這一點，我的記憶中可能都不會留下她的印象。

李佩早年的照片，貝滿女中，西南聯大，康奈爾大學，她走過了那個時代的每一級台階

李佩是沒有年齡的人，她的美麗源自氣質。面龐會老，豪門會老，只有氣質永遠不會老

這讓我想起了吉永小百合，日本曾經的第一偶像，她最美的那一張照片，我認為是這一張。

吉永小百合考入早稻田大學，在記者的鏡頭前走入校門

那是日本最混亂的時代，人慾橫流的時代，但吉永小百合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為了能夠考上，吉永小百合付出了極大的努力，而此時，她早已是蜚聲全國的大明星了。

這種選擇，我把它叫做擁抱文明。

曾經有一次機會採訪李佩先生，那是因為想找人談郭永懷先生。那時父親還在世，他本來就是搞數學力學的，和郭永懷先生本有很多交集，幫我聯繫一個採訪應該不困難。

然而最終父親很溫和地勸我，不要為這件事去打攪她吧。

他的理由是，郭永懷先生的死對李佩先生來說傷痛太重，不要去揭開吧。

1968年12月5日，郭永懷先生帶著青海基地的試驗數據飛回北京，因為飛機失事，在首都機場不幸遇難。

沒人想得到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知識分子，死得是何等壯烈。當人們從遇難者中辨認出郭永懷先生已經燒焦的遺體的時候，發現他和另一具遺體緊緊擁抱在一起，用人力竟然無法分開。當人們終於把他們分開的時候，郭永懷的公文包從兩人之間落了下來——馬蘭基地的所有試驗數據都在裡邊，皮質的公文包外部已經烤焦，但數據完好無損。

另一具屍體是郭永懷的警衛員牟方東。

那一天在場的所有人跪地痛哭。

只有一個人沒有哭，那就是李佩。由於遺體已經燒焦，郭永懷的遺物只有一塊燒黑的鏡片和一隻懷錶。李佩的外甥女回憶：「姨媽一言未發，就站在陽台，久久望向遠方。」

這一望，就是整整一夜。

我不知道，那是何等的傷痛。

22天之後，我國第一顆熱核導彈的發射實驗成功進行。

我知道，父親是對的。

郭永懷的死在當時又何嘗不是一種最好的歸宿？如將軍戰死沙場，總好過被自己人傷害和詆毀

而李佩先生的生活還要繼續。她在六十歲創建了中國科學院大學英語系。

看到李佩先生的時候，身邊有兩個來做運動的大媽驚訝地問：「這老師，怕不得有七十了？」

我在一旁微笑——李佩先生時年九十七，她是在2011年才退休的，年九十二，但依然經常給學生上輔導課。

玫瑰只要不凋謝，生命便依舊燃燒

直到九十七歲，她也沒有放下自己的這些學生，學生們，也沒有放下她。

那是最後一次看到李佩先生，2016年聽說她住了院，便再沒有見過。但聽說，仍有學生到中關村醫院去看她，她還是會給學生們解決一兩個問題。

願天堂里有郭永懷先生，讓李佩先生在那裡不再孤單。

願天堂里有學校和學生，讓李佩先生可以把理想傳遞下去。

看到我在拍照，李佩先生看過來，目光依然如清泉般溫潤

我想，這些孩子們並不知道我在拍攝什麼，如果說，那就是我在拍攝一個老人如何把文明的火炬傳給你們。

玫瑰雖然凋謝，明年依舊芬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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