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矯殺毛文龍，為明朝陳弊造成，卻給清廷送去了掘墓的三順王

向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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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禎二年（1629）五月，被重新起用的薊遼督師袁崇煥，以閱兵為由，赴東江見總兵官毛文龍。袁帥白天四處走走，晚上邀請毛帥把酒臨風。

袁帥此行，是帶著目的而來的。

毛文龍以左都督掛將軍印，配尚方寶劍，鎮守東江，有足夠的實力牽制後金，但耗費糧餉不小。毛文龍書讀得不多，武舉出身，謀略有限，沒有軍事行動時便以變賣人蔘、布匹為職事，且徵招商賈，販賣禁物，名曰援助朝鮮，實則妄出邊塞。工科給事中潘士聞彈劾毛文龍浪費軍餉、濫殺俘虜，尚寶卿董茂忠請求撤了毛文龍的兵。兵部討論認為不行。

袁崇煥對毛文龍很不滿，曾請求派部臣到毛部清理糧餉。毛自曾配合得很好的登萊巡撫袁可立被調走後，討厭有文臣在身邊牽制，上書反駁。袁崇煥約談毛文龍，按賓客之禮迎接他，毛文龍毫不謙讓。

於是，袁崇煥除掉毛文龍的主意更加堅決了。

毛文龍在品級上比袁崇煥，有過之而無不及。毛的左都督，是正一品；而袁的兵部尚書，為正二品。在重文輕武的當時，老袁以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自恃是毛帥的直接上司，來到毛的轄區，先以酒宴套近乎，玩請君入甕的計策。

時機一到，袁帥拍案而起：「爾有十二斬罪，知之乎？」（《明史·毛文龍傳》）

袁崇煥一一列舉毛的問題：一、按明朝祖制，大將領兵在外，必須接受文官的監視，而其搞專制。二、上奏章矇騙皇帝，殺降冒功。三、毛把部將當家將，說在登州駐兵取南京易如反掌。四、每年要餉銀幾十萬，不發給士兵，每月只散發三斗半米，侵佔軍糧。五、擅自在皮島開設馬市，私自和朝鮮人、後金人來往。六、部將幾千人都冒稱與毛同姓，副將都隨意發給布帛上千匹，走卒、轎夫都穿著品級官服。七、從寧遠返回途中，劫掠商船。八、強娶民間女子，不知法紀，部下效仿，民不聊生。九、驅使難民盜竊人蔘，餓死不順從者，島上白骨累累。十、拜魏忠賢為父，在島上雕塑他加冕冠的肖像。十一、鐵山一戰敗北，喪師不計其數，卻掩敗為功。十二、設鎮八年，不能收復一寸土地，坐地觀望，姑息養敵。

袁崇煥把十二款罪狀一宣布，嚇得毛文龍「喪魂魄不能言，但叩頭乞免」。袁顧忌在毛的防區，殺比自己品級高的官員，還是要走一個服眾的過場，以此杜絕有人為毛求情，說他勞苦功高。於是，袁裝模作樣玩一個障眼法：「頓首請旨曰：『臣今誅文龍以肅軍。諸將中有若文龍者，悉誅。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誅文龍者誅臣。』遂取尚方劍斬之帳前」。其實，他並沒請示皇帝，純屬擅權矯殺。

又是一柄尚方寶劍。明末的尚方寶劍太多，相互對抗，相互角力，狹路相逢快者勝！

後來，崇禎帝知道後，哀毛不幸，但防備後金，還需袁崇煥多出力，草草收場。畢竟，三年前寧遠一戰，袁以紅衣大炮擊潰了後金伐明大軍，導致努爾哈赤幾個月後毒疽發作死掉。而毛文龍卻在鐵山偷襲戰中，被後金旗兵打得落荒而逃。崇禎帝怒毛不爭時，心裡也記下了袁這一筆擅權賬，為後來殺袁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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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龍統兵江東，向朝廷要的糧餉多，有虛兵冒領吃空餉的可能。談遷《國榷》載，毛文龍「漸驕恣，所上事多浮誇，索餉又過多，歲百二十萬，兵二十萬，朝論多疑而厭之，以身握重兵，又居海島，莫能難也」。毛自稱擁兵二十萬，每年向朝廷要一百二十萬兩軍餉。但是，袁崇煥報告，說毛只有兩萬兵力。

毛事要多了，但那些要到的，也未必全部能到他手裡，更莫說是底層士兵。

明末刑部官員李清《三垣筆記》記載，崇禎十六年，明思宗朱由檢為了檢測一下軍隊供給系統的可靠性，派心腹暗查撥給兵部的四萬兩軍餉，究竟有多少發到了遼東士兵手上。結果嚇一跳，下面並不知有這一筆兵餉四萬兩白銀全部消失了。

先不說白花花的銀子去了哪。區區四萬兩，分給十多萬士兵，平均下來每人不足半兩。半兩銀子買一個活生生的性命，難免士兵消極怠工，出工不出力。但朝廷拿不出足夠的銀子了。同樣發生在崇禎十六年，朱由檢想去國庫看看，清點下自己有多麼強大的國力。守門人百般推脫，說一時找不到鑰匙。國庫的鑰匙都可以隨便放置嗎？朱由檢強行打開庫門，驚呆了，巨大的銀庫里只有幾張發黃的收條，找不見什麼金錠銀寶。國庫如此空空，又怎能讓前線的士兵身心壯壯抗敵呢？

再說四萬兩銀子去了哪？去向不明，覓無蹤跡！崇禎二年前，朝廷每年給京城裡的官員、貴族發放的俸祿十五萬兩，是國家年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一！明朝薪水制有著嚴格的規定，長期不增長，而物價卻不斷上漲。十五萬兩銀子，能塞飽數以十萬計的吃皇糧的人員欲壑嗎？據黃仁宇《明朝的財政》分析，明朝官僚機構臃腫，有十萬文武官員、十萬宦官、十萬禁軍和十多萬男性皇族成員。就17世紀初的紫禁城而言，有三千宮女和近兩萬宦官圍著皇帝及其家庭轉，同時還有龐大的禁軍系統、特務機構要養，自然需要大小太監、大小官員去想方設法地找錢。

宦官十二監衙門控制著國家的稅賦和國庫，管理著國家壟斷的鹽業和銅業，以及面積巨大的皇莊田地。他們仍不知足，聯合各級官員盤剝撥給軍隊的糧餉兵餉。明朝在太祖稱帝前就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衛所制度，規定士兵由世襲軍戶擔任，並分給一定數量的土地讓其閑時耕種自給，但到明末衛所制度早已衰落，邊地駐軍急劇膨脹，已明顯減少的世襲軍戶，很難養活一個龐大臃腫的軍隊體系。

制度漏洞日見擴大，軍隊負責人又與地方官員做起了人錢交易，變士兵為勞工，同時標價出賣軍隊職位。很多兵士開始逃跑，很多平民成為僱傭軍。這就為地方將領需要一筆更大的資金，來養活為自己拼軍功、搏功名的軍隊。毛文龍一手伸向朝廷要錢，但及時能要到而最終到手的所剩無幾，他只能迫不得已地與朝鮮、甚至後金通商牟利，以此養活他的軍隊。

袁崇煥為毛文龍羅織的十二宗罪，大多是明末軍官共有的，甚至在袁崇煥那裡也有與敵人交往的一面。努爾哈赤病重，袁崇煥曾派人前去慰問。即便是打探軍情，但也證明了他們之間存在一種並非絕對敵對而是相互利用的聯繫。

毛文龍赳赳武夫出身，性情剛烈，擔負防禦遼東日見強大的建州女真，在朝廷供給嚴重不足的情勢下，通過違法貿易牟利來養活具有戰鬥力的軍隊，在混亂的明末難免有割據一方的軍閥作風，但他並不蓄私產，不失為英雄末路的艱難掙扎。只是他以違禁品對女真人交易，不免有與敵通商而助敵的嫌疑。

殺完毛文龍，袁崇煥馬上淚眼婆娑、哭聲悲催，說殺毛為公、哭毛為私。好一副秉公執法又有情有義的樣子！

袁崇煥要殺毛文龍的原因——那個冠冕堂皇的十二宗罪，只是一個幌子。而在實際上，毛文龍的戰功，絲毫不比督帥袁崇煥遜色。毛文龍遭忌袁崇煥，主要是對他很傲慢、不順從，有坐大自立之嫌。

毛的存在，使努爾哈赤及皇太極真正顧忌。袁崇煥連敗努爾哈赤父子二次進攻，主要靠紅衣大炮的防守。而毛主動出擊，連有斬獲。袁可立在懷疑毛「不交一鋒，致奴死二萬餘人，馬三萬匹，其數終有不可考」（《明熹宗實錄》）時，說：「奴酋逆天順犯，於今七載。賴毛帥倡義，屢獲奇捷，大張撻伐之氣。據所報功級解驗，前後大小三十餘戰，斬首共一千九十七級數逾，上捷者共五次，總獲器械、弓箭等件共五萬。當我聖主宵旰之時，人心危懼之日，海外有此奇功。」（《三朝遼事實錄》）

就是袁崇煥在寧遠一戰中，大敗努爾哈赤，毛文龍充分發揮了牽製作用。毛在當時，有海外長城之譽。

3

袁崇煥擅殺毛文龍，無疑為皇太極進伐明朝搬掉了一頭攔路虎，同時送去了三支衝鋒槍。

清崇德元年四月，改汗稱帝的皇太極封賞自家兄弟子侄時，又封了三個來自關內的異姓王，即：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智順王尚可喜，史稱「三順王」。

三順王，顧名思義，歸順之意。《清史稿》說：「有德、仲明，毛文龍部曲；可喜，東江偏將……太宗撫有德等，恩紀周至，終收績效……推誠以得人，節善以勵眾，其諸為興王之度也歟！」他們及被封為續順公的沈志祥，原來都是毛文龍的部下。

袁殺毛後，對其部下說不搞牽連：「誅止文龍，余無罪。」文龍麾下健校悍卒數萬，忌憚袁虎威，但此事並未平息。他們身受毛知遇之恩，知故主為人，而袁安排副將陳繼盛統轄，引發內訌。孔有德不願同陳共事，於是同耿仲明率部投登萊巡撫孫元化。後來，孔自稱都元帥，鑄印登壇，設置官員，襲擾明軍。

皇太極聞訊後，立即派人去拉攏，招撫孔、耿到盛京。他們到達時，皇太極紓尊降貴，親至都門迎接，行抱見禮，把盞敬酒，封孔有德為都招討印，命其軍為天祐軍。不久又招來了尚可喜和沈志祥。

這些人，在毛文龍手下，不過中級軍官，而被清太宗拔高尊崇，封王封公。他們感恩戴德地甘為攻城略地的走狗鷹犬，為新主不辭辛勞、殫精竭力地滅故國。幾年後，他們的王爵封號發生了變化，如孔有德定南王、耿仲明靖南王、尚可喜平南王，卻為後世不齒。乾隆帝將他們列為貳臣，而明朝遺老屈大均在《皇明四朝成仁錄·西寧死事傳》中說：「崇禎間有三叛臣，其首惡為孔有德。以先降得為稗王，國變後道經曲阜，欲入謁先聖廟林，孔氏宗人闔門弗納，且叱其冒稱聖裔。嗚呼！是真能知先人《春秋》之旨者哉！」孔有德自稱孔子後裔，經過曲阜，想拜謁孔廟、孔林，卻遭孔氏族人拒之門外，呵斥他是冒稱！

倘若袁崇煥不矯殺毛文龍，而是真誠地幫助毛文龍改變舊習、整肅軍紀，孔有德諸人也會有另一番歷史功業。《清史稿》說：「文龍不死，諸人者非明邊將之良歟？」煙雲早已遠去，叛國的恥辱卻留在歷史的天空，不會因為他們後來為清朝統一中國願為前驅，而洗白他們氣節上的自我虧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