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啟蒙與進取精神的傳播者

周有光（1906-2017） 語言學家 （圖/東方IC）

啟蒙與進取精神的傳播者

文|韓戍

（上海財經大學講師、《儲安平傳》作者 ）

2017年1月14日，許紀霖、蕭功秦、韋森、高全喜、蕭延中等滬上知識界、思想界名流正齊聚一堂，準備遙祝前一日周有光的112周歲壽誕。突然傳來周老在北京家中去世的消息，遙祝會戲劇性地變成了追思會。不過，學者們大多也能釋然。周老在112歲生日的次日無疾而終，算是喜喪福報。畢竟，他惟一的兒子已經於兩年前以82歲高齡辭世。

周有光1906年出生於常州青果巷，17歲考入聖約翰大學。1925年，五卅慘案發生，美籍校長卜舫濟反對學生由此開展的示威遊行，553位學生宣布永遠退出聖約翰大學，周有光便在其中。隨後，周有光進入離校學生家長創辦的光華大學，畢業後跟隨老師孟憲承到杭州搞民眾教育。1933年，周有光與「合肥四姐妹」之一的張允和結婚，成為沈從文的連襟。同年留學日本京都大學。歸國後，在銀行界工作，併兼任大學教職。抗戰勝利後，作為新華銀行代表常駐美國。1949年後返國，任教於復旦大學、上海財經大學。1955年，從滬調京，進入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工作，參與研究漢語拼音方案。1988年，以83歲高齡離休，回到家中繼續讀書寫作，以文章影響中國思想界。

周有光親歷清末、北洋政府、國民政府和新中國四個階段，身份經歷了從銀行家、大學教授、漢語拼音專家到「思想家」的轉變，一個人活了其他人的幾輩子。在他的諸多身份中，最大的事功當屬參與漢語拼音方案的研究和制定。不過，這些問題過於專業，即使人們都稱周有光為「漢語拼音之父」，估計也不太清楚他在這方面的成就。真正使其廣為人知的，是他「思想家」的身份。

周有光可謂當代中國最年長的「公共知識分子」，百歲高齡仍每天讀書、看報、寫文章，談現代化與全球化，談社會發展規律，談人類的前途和命運問題，幾乎每年都有一兩本書出版。在古今中外的歷史上，這都算是一種奇蹟。

《朝聞道集（增訂版）》

周有光 著

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14-3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

周有光 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5-2

平心而論，周有光的思想和觀點並不複雜。儘管出版有林林總總的各類著作，實際上他都在反覆陳述著幾個主要的觀點：全世界只有一種現代化的發展道路，中國必須學習並走上這條道路；科學與民主思想無國界，更無階級性；今天文化的主流是傳統文化和國際現代文化結合的「雙文化時代」??實際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話。至於其中常常浮現的對錯截然二分的論述，似乎也不免簡單化和立場先行的色彩。然而，這些話語從110多歲的人口中說出，便擁有了特殊的意義。這種意義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是啟蒙的價值，其次是樂觀的人生態度和進取的精神。

先說啟蒙。從學術的觀點看，周有光的觀點多是常識。然而，對於未受過學術訓練或經過思想啟蒙的讀者來說，周有光的許多看法或許是衝擊性的，在一定程度上帶領他們擺脫教科書意識的束縛，走出思想的迷霧。這便涉及到當代中國思想界的一個特殊現象，那就是敢言的往往是老年人，有風骨和擔當、引領思想的也常常是老年人。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勇敢，比年輕人更明智清楚。再說精神。中國有句古話，壽則多辱。絕大多數中國人在七八十歲的時候，便已經百病纏身，有行將就木之態。然而，周有光一百餘歲高齡，每天還保持閱讀港台方面三份報紙的習慣，甚至還上網獲取資源，這種學到老用到老的精神，便值得無條件敬佩。

當然，也不能不承認，周有光的能力與稟賦，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天生的。除了超強的學習能力，還有記憶力。在他107歲的時候，筆者曾登門拜訪詢問80年前極其生僻的人與事，他都能準確記憶，侃侃而談。他的去世，不能不說是中國甚至人類的一種重大損失。

當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學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務。某種程度上講，周有光可能已完成了屬於他這一代人的任務，如何發揚他的精神，還需要後來人。

這裡想引用資中筠先生的一段話：「如果我們的民族精神只靠百歲老人支撐，隨著老一輩學人的逝去，他們所代表的精神也隨之而去，那我們這個民族就真的沒有希望了。所以我在各種場合一再強調，我們民族的未來不能依靠老人。逝者已矣，當前的耄耋老人也不見得都能活過百歲，周老的精神和擔當是否能得到傳承，終歸取決於當代的壯年、青年、少年，乃至尚處於孩提的幾代人。」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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