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服飾專欄：五穀豐登與嘉禾

在以穀物為主食的地區（包括玉米、大麥、小麥、大米等等），穀物是生長和繁榮的象徵。春天破土發芽，意味著重生。很少有一種紋飾可以像穀物或谷穗這樣，在中西方的含義如此的一致。

@洛梅笙

自由撰稿人

尤其關注中國傳統服飾文化

與西方時裝史

摯愛明朝及民國服飾

以及新藝術主義和Art Deco風格

成穗的穀物在希臘神話中是大地女神德墨忒爾的標誌。拿破倫登基為王后，以凱撒自居，一切以恢復古羅馬的榮光為前題。於是乎，藝術領域也充斥著各種以希臘羅馬為主題的元素，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帝政時代的服飾流行。比如一直到今天都能見到的頭冠(diadem），就是這種背景下的產物。當時流行許多植物枝狀的裝飾風格，而其中的麥穗頭冠，就是效法德墨忒爾。

1769年，法國畫家Louis Jean Francois Lagrenee所繪的德墨忒爾，頭戴麥穗DIADEM（凡爾賽小特里亞農宮）俄國保羅一世的皇后瑪麗亞·費奧多羅夫娜的麥穗王冠，典型的帝政時代風格

中國也有大地女神，即堅牢地神。堅牢地神在梵語中為Prthivi，又稱為地天，即地神。在《地藏菩薩本願經》的地神護法品中對堅牢地神有如此頌語:「汝大神力，諸神少及。何以故。閻浮土地，悉蒙汝護。乃至草木沙石、稻麻竹葦、穀米寶貝，從地而有，皆因汝力。」不過堅牢地神在中國卻逐漸成了一位女神,她的形象是手持穀物或是盛滿鮮花的金缽,喻意萬物生長。在這種重農的背景下,古代的君王每年開春還必須舉行藉田禮。北京故宮的先農壇,就是用來舉行躬耕藉田儀式的。

堅牢地神 手持裝有谷穗的瓶子

《雍正祭先農壇圖》局部，雍正手扶犁把，舉行籍田禮（法國吉美博物館藏）

上元縱樂點燈的習俗，也很可能是源自佛教。在正月這幾天，冬盡春始，即梁簡文帝所說的「解凍之嘉月」，「謂之大神變，故漢明令燒燈表佛」（《事物紀原》）。穀物崇拜,再結合上元燈節，就產生了五穀豐登(燈），人們在彩燈下戲耍娛樂的場面。這種場景在後世又被簡化為成組的帶有穀物裝飾的彩燈圖案。

南宋劉松年的《觀燈圖》，描繪了一群女子和小孩在燈下娛樂的情景（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明代「慶豐年」織物，可能是女性裙子的裙襕裝飾明代織物 五穀豐登

最初，五穀豐登紋的谷穗部分經常被擠兌得像個陪襯，圖案上的燈佔了主體。到了晚清時代，五穀豐登紋飾上的谷穗變成十分顯眼，開始成為彩燈上的裝飾圖案，又或者環繞著彩燈，經常以團花的形式出現。穗又通「歲」，出現在江崖海水中，表示海清河晏，歲歲平安。而麥穗與鶴的結合，又稱為鶴歲千年。在清末到民國初，官方制定的女性禮服，即把八團鶴歲作為禮服圖案裝飾，這種圖案直到三十年代以後，才逐漸被取代。

晚清時代 五穀豐登團花

一套民國早期的新娘禮服，鶴歲八團民國時代八團的另一種形式，谷穗與牡丹

中國的穀物圖案，有一個專有稱謂，即嘉禾。它意指生長茁壯的禾稻，甚至也被認為是德政的意義，換句通俗的話講，所有人都希望能生活在一個安居樂業，衣食無憂的社會。1913年袁世凱政府指定了魯迅、許壽裳和錢稻孫三人，設計了十二紋章國徽，其中以谷穗為中心，其靈感來自漢代畫像石中的嘉禾圖案，故又稱嘉禾國徽。另有五穗嘉禾以及曲線雙穗嘉禾。還有嘉禾大禮服，在前襟、袖口，領子等處裝飾金色的嘉禾圖案。嘉禾在北洋政府時代很受重視，取代了清代的龍紋。所以，從含義來說，今天說中國人是龍的傳人，是有點奇怪的，因為在當時，從龍紋到嘉禾，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從君主專制到民主共和的過渡。

1913年由魯迅等人設計的嘉禾國徽，中間是漢代畫像磚上的嘉禾為靈感的穀物圖案五穗嘉禾勳章1921年，擔任駐英公使的顧維鈞參加白金漢宮宮廷舞會，身穿白色馬褲，扣搭皮鞋，嘉禾大禮服，金絲圍腰，猩紅綬帶以及嘉禾勳章和文虎勳章，攝於倫敦新邦德街的The Lafayette Studio

不過，等到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嘉禾多少有點失寵了。到了1949年後，它突然又以另一種面貌粉墨登場，只是它的含義不再是什麼君主德政，吉瑞祥符，而是代表了勞動人民中的農民。那些傳統的紋飾也在這個鐮刀火把的激情歲月以某種全新的形式被詮釋。比如，1968年的設計「麥穗與齒輪」中，它雖然在形式上源自五穀豐登，在這裡的燈籠被全盤替換成了麥穗，麥穗代表農民，齒輪代表工人。同類型的還有許多，總之，在六十到七十年代，麥穗總是工農生產的重要表達形式。

1968年的古香緞設計「麥穗與齒輪」

60年代的印花綢設計《水田建設》，隱藏在豐收的麥浪中的水田廠和水壩，兩者也是農業與工業的喻意

自改革開放以後，整個社會一輪劇烈的洗盤，於是乎嘉禾曾經承載的那些理念，無論平和的還是尖銳的，又被扔進了前塵舊事，成了過眼雲煙。可能歷史有趣的地方就是，它就象四季，冬去春來，我們離去，我們到達，但總有相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