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節度使朱滔：一場因為救命與報恩的鬧劇

文/歷史崔（公眾號lishi_cui）

需要報恩的恩典，就不再是恩典，而是交易。

這是電視劇《天道》的一句台詞，裡面充斥的一種觀念是：感情是純粹的，如果帶了其他目的，感情將不再是感情，只是交易，亦如父母的愛、戀人的愛。

道理是真的道理，只是接受起來有點難度，需要證明的愛情就不再是愛情，養兒防老母愛也變得不再偉大。

救人，如果只是為了讓對方感恩戴德，那麼救人也不再是救人，而是一樁交易：

以救人性命的方式，換取對方為自己賣命。

公元783年的幽州節度使朱滔，聯合其他軍鎮解救了被圍困的魏博節度使田悅，為了報恩，田悅認朱滔做了大哥，表示願意聽大哥的話，此後朱滔被唐朝的官軍圍困，再找田悅救援，田大人猶豫了：

救，自己的命有可能搭進去；

不救，畢竟曾經救過自己，不出兵實在說不過去。

聊下面的話題前，先熟悉下前面的章節：

1、一場因為沒有年終獎的戰爭，記朱泚的涇原兵變

2、唐德宗：被涇原軍趕出長安的皇帝就是個敗家子嗎

唐德宗建中三年，河北與山東河南交界的地方有一座上千年的古城叫大名，這裡剛剛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攻防戰，進攻的一方是擔任兵部尚書的河東節度使馬燧，守城的是魏博節度使田悅，雙方因為立場問題已經在河北這塊土地上打了將近一個月。

大名城外，四處散落著散架了的戰車，屍體在城內城外隨處可見。

在大名城，趁著停戰的功夫，一幫普通老百姓組成的醫療隊將屍體集中搬到了城牆下面，因為屍體實在太多，原本挖的坑早就放不下了，只能就近堆放在城牆下，撒上了點石灰，算是對屍體做了簡單的處理。

死亡對於守城的士兵來說反而成了解脫，只是世上煩惱太多，愛恨情仇，不是誰都可以看得開放得下的。

夜裡，城牆上一排士兵整齊的站著，他們是大名城最精銳的部隊，節度使的護身衛隊。

這些人的目光集中在女牆後面站立著的將領身上，他是這座城市的主人魏博節度使田悅。

公元781年李維岳的父親李寶臣死了，按照傳統小李接了老子的班，擔任成德節度使，繼承需要個儀式，所有工作準備完成後，師爺提醒李維岳需要給中央打份報告，如今成德雖然已經獨立於大唐體制外，但是有了皇帝的冊封，才算名正言順。

結果報告剛打上去就被退回來了，順帶還有皇帝陛下的批示：不準。

那個軟弱的皇帝竟然敢不批准，打吧，各自拉幫結派。

李維岳的盟友，第一個想到的是淄青節度使李納，兩家關係好，李維岳是李納的小舅子，其他還有魏博節度使田悅，田悅是從叔叔田承嗣手裡接過的魏博總司令，而田承嗣的女兒嫁給了李維岳的叔叔。

這個田承嗣是個聰明人，自己家大業大但是論能力，在魏博最出色的是侄子田悅，於是沒有考慮，臨死前直接把位置讓給了侄子，而田悅也很夠意思，權力得到了就不再為難田承嗣的家人，包括兒子老婆，繼續讓他們過著上流社會的日子。

當時的皇帝是唐德宗，對於李維岳能拉來的盟友，唐德宗做了充分的準備，戰爭從一開始就倒向了皇帝，李維岳被殺，田悅被圍困，李納也是投降的邊緣。

李維岳的死成就了兵馬使王武俊，他已經投降了朝廷，一夜之間田悅似乎陷入了困境，沒有援兵了。

大名城內的士兵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仗打了一個月，糧食早吃完了，城內的人死的七七八八，連臨時入伍的市民都已經死了大半。

深夜裡的田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命令師爺替自己寫了一封投降信，但令人奇怪的是，田悅沒有要求將信寫完後馬上派人送往對方陣營，而是要求再等三天。

戰爭是一場心理戰，尤其是堅守城池，士兵的心理狀態始終都是第一位的，只要勝負的懸念依舊還有保留，士兵們就會繼續扛著大刀和對方拚命，但是當勝負已經沒有了懸念，如果還有生的希望，陣營將在第一時間崩盤。

馬燧也是戰場老將，當然懂得這個道理，一次瘋狂的進攻後他把節奏放緩了，給魏博的士兵們一個思考的過程。

馬燧已經預料到，戰爭將以他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只是變故，出現在田悅等待的最後一天。

第三天在大名城外，馬燧的背後忽然揚起塵土，緊接著馬燧的河東軍開始拔營，有紀律的撤出戰場。

援兵來了！

田悅聽到這個消息，提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終於有人來救他了。

當人們站在城門外迎接拯救了大名城的軍隊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現在眼前：朱滔？！

作為河北三兄弟的一員，幽州是第一個脫離組織的，朱滔的哥哥朱泚進入中央做了大官，朱滔本人也是這次戰爭中皇帝欽點的前鋒營大將，然而這個時候朱滔卻出現在大名城，幫助幾天前還是敵人的田悅打擊自己的同事。

這個朱滔是殺人起家的，兵馬使朱希彩想當老大，叫來了同一個家族的遠方親戚朱滔和朱泚兩兄弟，三人聯合搞死了節度使李懷仙，朱希彩是長官事後自然成了幽州新老大，為了感謝朱泚朱滔，朱希彩對他們也不錯，賞了很多金銀珠寶，安排了工作，只是職位不高。

權力是魔戒，一旦朱希彩坐上了那個位置，他也怕朱泚朱滔再來個偷襲。

叛亂這種事情就像殺人，有了開頭對於過程就不再害怕，反而還希望有第二次，幾年後朱希彩也走了，身為大哥的朱泚上台成了幽州節度使。

朱泚不像朱希彩，在幽州並沒有根基，擔心不能服眾，於是積極靠攏中央，依靠中央政府的支持，在幽州站穩腳跟，後來朱泚離開幽州去中央當了幹部，又把這種關係給強化了。

人在絕境的時候，往往會把困難放大。

為了說服朱滔派兵救援，田悅答應了無數的好處，包括承認朱滔的老大地位。

患難見真情，朱滔是帶著王武俊一起來的，在慶功宴上朱滔被推舉為大哥，田悅誠心的表示願意跟著大哥干一番大事業。

朱滔倒是很大方，推辭了田悅的提議，並說到了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希望以三家的名義，拉他入伙。

在信里，朱滔解釋了自己選擇對抗朝廷的原因：皇帝在軍隊中安插了太多親信，隨時準備奪權，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朱滔發現後以雷霆手段誅殺了兩百多名中下層將領，才真正控制軍隊。

李希烈在接到信後對部隊進行秘密調查，隨著調查的展開，李希烈與朱滔達成戰略聯盟，河北三鎮度過了一段算是甜蜜的結盟生活。

甜蜜總是短暫的平淡才會很漫長：原來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有說不完的情話，現在約著一起看場電影都覺得沒時間。

田悅也是一方霸主，要尊稱另一位身份和自己一樣的男人為大哥，田悅覺得吃虧了，同樣想法的還有王武俊，不想當老大的兵馬使不是好軍人，王武俊覺得無論能力還是實力，朱滔都不夠資格當這個盟主。

公元783年10月涇原兵變，朱泚取得長安的控制權隨後宣布稱帝，整個中原的形勢發生了改變。

打仗親兄弟，朱泚就約著朱滔一起干，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并吞八荒」，更重要的是朱滔找來了另一個幫手，曾經幫助大唐收復長安的回紇也願意出兵，這一次他們成了朱滔的力量。

有了回紇的力量，朱滔寫信給他的小弟田悅，約定共同出兵，但這一次田悅猶豫了。

可以看著你倒霉，卻受不了眼睜睜的看著你成功。

報恩？那只是一種等價的交換，我要你的兵，你要地位和糧草，如此而已。

正當田悅在左右搖擺的時候，王武俊的使者也來了，雙方表達了喜歡自由生活的願望，表示如果朱滔有難他們願意傾巢而出去救援，但是去佔領地盤么暫時就抽不開人手了，更為關鍵的是，王武俊的手中還有來自皇帝的親筆信。

作為生意，雪中送炭往往比錦上添花得到的好處更多。

沒有等來田悅的援軍，朱滔進攻洛陽的計劃就泡湯了，他顯得很生氣：當初冒了生命危險去救你，你感恩戴德說會唯命是從，現在只是讓你出點兵幫個小忙，還猶豫還拒絕，太不像話了。

朱滔點齊人馬直接殺了過去。

論軍事實力，朱滔的幽州顯然比田悅的魏博更加強大，田悅再次選擇關城死守，既然能抗得了馬燧一個月，有了經驗的大名城再擋幾天朱滔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這一次大名城內的將領沒有給田悅機會，直接把節度使大人給殺了，這個殺田悅的也是老熟人，他是老節度使田承嗣的兒子田緒，約了幾個家族中的小夥伴，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翻牆進入田悅的節度使府，之後史書上再也沒有關於田悅的記載。

而事件主角的田緒，地位雖然高水平實在不怎麼樣，當初覺得是這個堂哥奪走了父親的位置，現在把人殺了又開始害怕了，連夜跑出了大名府，是族中長老派人追了回來擔任節度使。

隨後田緒代表魏博寫了道歉信加上無數糧食珠寶送到幽州，朱滔的氣算是消了，一場因為救命與報恩的鬧劇也結束了。

田悅死了但是關於朱滔的故事並沒有結束，哥哥朱泚在長安被李晟打敗，在逃跑的路上又被部下殺了，而朱滔本人也遭遇王武俊、田緒和大唐名將昭義軍節度使李抱真三方合圍，在幽州升上白旗投降，最後抑鬱而終。

河北三鎮叛亂，唐德宗的中央勢力只出現在朱滔要求田悅增兵，田悅被殺承認田緒的節度使身份以及派遣李抱真合圍，三個時間點恰到好處。

河北的事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將是在南方一枝獨秀的李希烈，唐德宗對於平定他使用的又是什麼方法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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