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場的「二把手」現象

任伯年 華祝三多圖（局部）

陽謀與陰謀

高拱整人有一套，做事也是有一套的。在隆慶帝的信任與支持下，國內的天災人禍、北部邊境的長期衝突，都在高拱的主導下成功解決，史稱「隆慶新政」。

當然，高拱也成功地擠走了首輔李春芳、閣臣殷士儋，自己幹上了首輔。

做高拱的領導沒好日子過，做他的副手同樣很艱難。高拱下一步的衝突對象，除了張居正已別無選擇。出人意料的是，二人的衝突竟是因聊天暴發的。

陳卓 天官賜福圖 天津博物館

這天，高拱與張居正閑聊，突然仰天長嘆：老天不公平啊！

張居正摸不著頭腦，不敢貿然應答。高拱盯住張居正，問道：你有那麼多兒子，我怎麼一個也沒有呢？

張居正想，高首輔無兒無女，確是人生遺憾。怎麼寬慰他呢？他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子女多，也難養活啊！

高拱立刻翻臉：有徐階送你的三萬兩白銀，養活幾個兒子算什麼？！

張居正明白了，高首輔這那是談心啊！徐階是自己的恩師，就算私下給他幫過忙，怎麼會收老師的銀子呢？於是，張居正賭咒發誓，高拱勉強相信。

正是從這一刻時，張居正明白了：自己與高拱之間，只有你死我活是唯一的選擇。

明 佚名 山茶花小禽圖 京都國立博物館

但是，要打敗高拱談何容易！論靠山，高拱有皇帝；論謀略，他不在徐階之下；論強勢，他是最強悍的一任首輔。只能智取，不可強攻。

張居正的鬥爭智慧，在於他不是研究對手的破綻，而是研究對手的成功。徐階打敗高拱，高拱為何又鹹魚翻身？秘密只有一個，不是神秘的邵大俠，而是隆慶帝身邊的太監陳洪。太監影響皇帝，皇帝決定一切，天大的事也能變成芝麻大的事。

拿高拱的矛戳高拱的盾，便成了張居正的最佳選擇。張居正準確地鎖定了一個人——馮保。

清 任熊 瑤宮秋扇圖 絹本設色 85.21×33.5厘米 南京博物院藏

馮保（？－1583），字永亭，號雙林，衡水人，嘉靖年間入宮，隆慶初年掌管東廠兼理御馬監。

同為太監，陳洪比起馮保那就小兒科了。陳洪是個文盲，馮保則精通經史；陳洪貪婪，主要靠敲詐勒索；馮保主要靠巧取豪奪——馮保做過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將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清明上河圖》，從皇帝家裡轉到了自己家裡，然後堂而皇之地提筆作跋。馮保最擅長干神不知鬼不覺的事，這要是換了陳洪，得冒多大的風險去敲詐皇帝啊！

陳洪、馮保與高拱之間的關係，也有著本質上的不同：陳洪與高拱，關係是靠好處維繫的；馮保與高拱之間，這關係就叫「不共戴天」，拿再多的錢都沒辦法私了。

馮保為什麼與高拱成為死敵呢？因為馮保與張居正的境遇太相似了。馮保同樣是個胸懷大志的人，並且離權力頂峰也只有一步之遙。明代的太監機關，權力最大的就數司禮監，因為幹上這個，就可以受皇帝委託批閱文件，最後加蓋公章，享受皇上的政治待遇，行使皇上的政治權力。

馮保作為東廠提督太監兼御馬監管事太監，在十二監中不能叫「二把手」，但屬於「二號人物」。馮保的目標，一直瞄準著司禮監掌印太監，並且好不容易等到機會：隆慶帝上台後，掌印太監下台，無論是能力水平還是論資排輩，馮保都是不二的人選。結果，高拱欠陳洪的再造之恩，這一知恩圖報，陳洪上去了，馮保沒戲了。等陳洪下台，高拱又推薦孟沖。孟沖只是個尚膳監太監，只有做飯的水平比馮保強。馮保徹底明白過來：干不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不是自己有問題，而是高拱當首輔！

共同面臨你死我活，張居正與馮保簡直是志同道合。一個是內廷宦官，一個是朝中大臣，非工作性聯繫很不方便，也容易招忌，張居正與馮保結盟必須是秘密狀態。

這天張居正獲悉隆慶帝病重，因為事關重大，必須儘快告知馮保。高層一旦有變，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張居正趕緊便寫了一封密信，連夜密送馮保。

神不知鬼不覺，高拱卻一清二楚，並對張居正發出嚴厲警告：內閣我是「一把手」，有事應該與我商量。與太監秘密往來，違反政治紀律。即便與太監商談工作，同樣違反組織原則！

高拱句句在理，張居正理屈詞窮。

馮保知道事情暴露，決定與張居正一起，同高拱展開決戰。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個道理太淺顯了。但是，張居正作出了他一生中最為準確的判斷：高拱還是信任我的！

——這就是政治家，知己知彼，審時度勢：高拱如果不信任自己，他就不會打草驚蛇，公開訓斥。將對方置於死地，高拱從來不會履行告知義務的。靠對方的信任擊倒對方，這也是張居正的致勝法寶。

陰謀也好，陽謀也罷，張居正都需要在高拱的信任下將計謀進行到底。在與馮保更加緊密聯絡的同時，張居正又秘密開出了一條新徑，這就是與李貴妃的關係。

宋 王居正 紡車圖 絹本設色 縱26.1厘米 橫69.2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李貴妃（1545—1614），隆慶皇帝的皇貴妃，後來的萬曆皇帝朱翊鈞生母，其他情況正史中並無詳細記載。野史中，這位李貴妃叫李彩鳳，漷縣人。父親李偉是位鄉村的泥瓦匠。家鄉遭受蟲害之後，李偉攜家帶口到北京城裡謀生。生活無著的李偉，將李彩鳳送往裕王府，當一名使喚丫頭，由於被當時的裕王看中而有了身孕，十九歲時生下兒子朱翊鈞。像裕王這樣的天生龍種，並不存在缺少女人，李彩鳳做到了長期固寵，充分證明這是一個魅力與能力雙雙非凡的女人。

李貴妃天生麗質，張居正屬於典型的帥哥，所以野史通常將二人之間的親密關係，解釋為痴男怨女型。《中國古今巧對妙聯大觀》收有一副對聯，文人用以證明張居正與李貴妃之間「有一腿」，大意是說艾自修與張居正一同參加科考，艾自修名列榜末，即所謂「背虎榜」。張居正嘲之曰：「艾自修，自修勿修，白面書生背虎榜。」艾當時未對出，後來張當上宰相後，相傳與皇后有曖昧關係，艾遂得了下聯：「張居正，居正勿正，黑心宰相卧龍床。」

這副對聯有些趣味，但史實是：艾自修在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才中進士，這時的張居正已過世十八年，張居正與艾自修是從來沒見過面的。

但張居正與李貴妃之間，關係確實非常親近，這與張居正在裕王府的經歷有關，與馮保的穿針引線與也有關。更直接相關的是，李貴妃不是一個一般的女人，雖不是什麼名門閨秀，但工於心計，城府很深，是一塊搞政治的好材料，張居正自然就不必說了。共同的政治目的，二人開始越走越近，成為一對配合默契的政治搭檔。

張居正、李貴妃、馮保之間迅速結盟，共同的打擊目標最終都鎖定到高拱頭上……

（更多請看《官場上的正著與歪招》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