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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戰略思想史:魏晉南北朝中國戰略思想的黑暗時期中國戰略思想史第五十六課

中國戰略思想史:魏晉南北朝中國戰略思想的黑暗時期中國戰略思想史第五十六課



作者|鈕先鍾,著名戰略思想家、學者

來源|《中國戰略思想史》


一、黑暗時期


自從東漢末年開始,大一統帝國即漸趨於沒落。中國從此走上分崩離析的道路。如果與前一個時期作一比較:則在前期中,合為常態,分為變態;而此後則分為常態,合為變態。受到整個大環境的影響,中華民族的文化和思想也自然變得奄奄一息,了無生氣。與過去千餘年來的蓬勃發展、多彩多姿,形成強烈的對比。概括說來,在思想史上是一個真正的黑暗期,雖然偶然也會露出陽光,但不久又是漆黑一片。


曹丕篡漢改國號為魏(220 A.D),經過四十無年,司馬炎又用同樣的模式,篡魏改國號為晉(280 A.D.),並且建立一個短命的統一帝國。晉武帝太康元年(280 AD)吳亡,結束了三國鼎立的時代,中國暫時歸於統一,十年後武帝逝世,其子惠帝繼位(290 A.D.),不二年天下即亂。晉室已經不能作有效的統治。統治龐大的帝國,必須有強力的政府,而強力的政府又必須以安定政局、裕民富國為急務。晉武帝最初尚能勵精圖治,及其晚年,耽於享樂,政事逐漸廢馳。死後,其嗣子愚昧無能,於是國事遂不可收拾。

同時,武帝又採取兩種送命的政策,也就加速了國家的滅亡。其一是不記取西漢初年的教訓,而再蹈封建的覆轍。尤其是在平吳之後,更裁減各州郡的武備。州郡武備被裁減,於是留下諸王擁有強大兵力,其叛亂也就成為必然之勢。當時山濤曾提出反對意見,武帝雖贊其為天下名言,但並未採納:


吳平之後,帝詔天下罷車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山濤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帝稱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301 A.D.)之後,屢有變難,寇賊焱起,郡國皆以無備而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亂,如濤言焉。[註:晉書卷四十三山濤傳。]


此一故事從戰略思想史的觀點來看,別有深意。司馬法有云:「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是一種永恆的教訓,當國者如果由於粉飾太平之故,而忽視國家安全,實乃愚不可及。


第二項錯誤是容許胡人雜居內地。此種現象雖非起於晉代,而是前朝政策的後遺病,但由於晉武帝在開國之初未能利用其強盛的國勢,採取有效的控制措施,於是遂終於導致不可收拾的大禍。


異族內移開始於西漢武帝之時。武帝雄才大略,不但想要征服四夷,而且還想要同化四夷。四夷來降者,或徙置內地,許其與漢人雜居,使其逐漸同化,或以其地為郡縣,而分置降胡於邊疆,分其眾而弱其力。至少就理論來說,這是一種有遠見的大戰略,如能持之以恆,作彈性的運用,則假以時日,應能達四海一家的偉大理想。但可惜天下事往往多變,此種宏偉的長程戰略構想在執行過程中遂難免變質,終於產生嚴重的後遺病。

武帝在位時為漢朝的全盛時期,此後即開始盛極而衰。以後的君主和將相都缺乏高瞻遠矚的眼光,和執行此種長程大戰略的魄力。但一經容許胡人內徙之後,也就變成一種難以制止的潮流:


前漢末,呼韓邪單于失其國,攜率部落,入臣於漢。漢割并州北界以安之,於是匈奴五千除落入居朔方諸郡,與漢人雜處。……多歷年所,戶口漸滋,瀰漫北朔,轉難禁制。[註:晉書卷九十七匈奴傳。]


到東漢時,光武以後又盛納降胡。桓帝時,「自雲中五原,西至漢陽二千餘里,匈奴種羌並擅其地」。[註:後漢書卷九十五段穎傳。]漢末天下大亂,戎馬不息,羌胡遂乘「中國多事,不遑外討之際,得擅漢南之地,寇暴城邑,殺略人民」。[註:魏志卷三十烏丸傳。]而漢族人民因不能忍受內亂之苦,逃入異族地區者亦不乏人。漢人投靠外夷,不僅增加蠻夷的戶口,而且更提高他們的知識水準。例如:「軻比能本小種鮮卑……部落近塞,自袁紹據河北,中國人多亡叛歸之,教其作兵器鎧盾,頗學文字」。[註:魏志卷三十鮮卑傳。]


黃巾亂後,中原殘破,尤以關中為甚。曹魏政府遂又盛納降胡。概括言之,到三國時許多異族都早已入居內郡。他們與漢人雜居既久,多通中國語,並開始同化。甚至於也被中國政府招募為傭兵。晉代初年,武帝又復盛納降胡,有識之士引以為憂。郭欽曾疏請徙戎於邊:


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歷古為患。執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內及京兆、魏郡、弘農往往有之。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之長策也。」帝不聽。[註:晉書卷九十七匈奴傳。]

這是武帝太康元年(280 A.D.)的事情。惠帝元康九年(299 A.D.),江統又作徙戎論:


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乃作徒戎論以警朝廷曰:「夫關中土沃物豐,帝王所居,未聞夷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幷,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氏,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速中國,雖為寇暴,所害不廢矣。」朝廷不能用。[註:晉書卷五十六江統傳。]


事實上,胡人內徙是有其複雜的原因,而且此種趨勢早已積重難返。在郭欽上疏時,若能立即採取措施,也許還能發揮抑制之效,到江統作論時,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這又令人回憶到吳子所說的話:「夫安國家之道,先戒為寶」。如不能採取制先的戒備,則大禍臨頭,就會悔之晚矣。何況不僅不採取有效的戒備措施,反而採取加速引發禍亂的政策,所以武帝死後,不旋踵即先有「八王之亂」,後有「五胡亂華」,西晉隨之覆亡,中國分為南北兩部。

所謂「八王之亂」就是封建所導致的後果,始於惠帝元康元年(291 A.D.),終於光熙元年(306 A.D.),前後歷時十六年之久。其經過無細述之必要,大致說來,即為諸王爭奪政權,互相砍殺。其結果則為朝政癱瘓,綱紀蕩然。天災人禍也就隨之而來。寇盜蜂起,百姓流離,最後又終於招致「五胡亂華」的大悲劇。誠如晉書所云:


自惠皇失政,難起蕭牆,骨肉相殘,黎元塗炭。胡塵驚而天地閉,戎兵接而宗廟隳。支屬肇其禍瑞,戎羯乘其間隙,悲夫![註:晉書卷五十九八王傳。]


所謂「五胡」者,也就是異族的總稱,可概分為五類,即(一)匈奴,(二)羯,(三)鮮卑,(四)氐,(五)羌。初期勢力最大者為匈奴,乘著中國內部禍亂頻繁之際,首先發難。晉惠帝永興元年(304 A.D.),自稱漢室後裔的劉淵,據離石稱漢王。旋號召匈奴、羯、羌等外夷發動叛亂。晉懷帝永嘉五年(311 A.D.),洛陽失陷,懷帝為劉淵之子劉曜所俘。愍帝繼位於長安,到建興四年(316 A.D.),劉曜又攻陷長安,晉愍帝也同樣被俘。於是西晉也隨之而亡。中國歷史上的第三個統一帝國一共只維持了五十二年,經歷四帝即告夭折。


西晉亡後,中國分裂,南部開始成立一個新政權,勉強維持偏安之局,北方則陷入大混亂之中,所謂五胡紛紛建國,史稱五胡十六國,此種長期紛亂,先後凡一百三十六年。衣冠南渡後,東晉自元帝(317 A.D.)至恭帝(419 A.D.),共一〇三年而亡。此後歷史遂又進入一個新階段,即所謂「南北朝」。


所謂「南朝」共有四個短命的朝代:(一)宋五十九年,(二)齊二十三年,(三)梁五十五年,(四)陳三十一年共一六八年。北方在公元三八六年復歸統一,但由拓跋氏所建立的北(元)魏王朝在名義上雖長達一五七年,實際維持統一統治的時間僅為九十四年。此後又分為東西魏:東魏十五年,西魏二十二年。繼東魏者曰北齊(二十八年),繼西魏者曰北周(二十四年)。總稱之為「北朝」。


據錢賓四先生計算,這個史稱魏晉南北朝的階段,前後凡三九二年。此三九二年之中,統一政府的存在,嚴格言之,不到十五年。放寬言之,亦只有三十餘年,不到全時期十分之一。[註:錢穆:國史大綱(上冊),p.154。]像這樣分崩離亂的時代毫無疑問要算是我國歷史中的一個黑暗期。


二、思想的沒落


概括地說,在如此長久的動亂期中,政治社會現象雖然非常複雜,但可以歸納成為下述三點:


(一)政府無能


在此期中,幾乎所有一切的政府,無論是代表原有正統的殘餘,或是異族入侵中國之後所建立的分裂政權,都同樣缺乏有效的統治能力。尤其是時常改組。換言之,也就是缺乏正常政府所應具備的安定性。其結果所造成的現象有二:其一日弱,其二日亂,甚至於往往兼而有之。所以,除少數特殊情況以外,這樣的政府大致說來都是,對外不能抗禦外侮,對內貪污腐化,不能維持法律與秩序。


(二)民生疾苦


在如此動亂不安的環境中,再加上政治領導階層的腐化無能,老百姓所過的生活,其痛苦惡劣的程度也就不問可知。天災人禍、內憂外患的聯合威脅之下,他們不僅不能依賴政府的保護,而且還要飽受惡劣政府的榨取和貴族豪門的迫害。在如此毫無安全感的情況之下,人民除了憑藉自己的能力以來勉強求生存以外,也就更無其他途徑可行。所以,每個人所注意的也就僅為其本身的安危,其眼前的利害。結果也就變得為生存而生活,同時也是為生活而生存。於是人生變得毫無理想,毫無價值之可言。


(三)知識分子沒落


在我國歷史中,知識分子一向為社會的精英。維持國家團結,鞏固有效統治,一切都有賴於知識分子挺身而出,發揮以天下為己任的大無畏精神。每當知識分子趨於沒落,則民族道德也隨之而淪喪,於是離心力也就會大於向心力。在這樣的條件之下,自難希望有所謂文治武功出現。其結果即為民生凋敝,國步艱難。


知識分子的沒落,從事實上所表現出來的現象又可以分為兩點:(一)知識分子不受尊重。每當太平盛世,知識分子必然受到政府和社會的普遍尊重,知識分子也自然會以其所學為回饋,這樣遂構成一種良性循環。反而言之,如果知識分子不受尊重,則其最後結果即為整個民族都會變得無知和無能。(二)知識分子無出路。這是前者的自然的推論。既然不受尊重,也就自然報國無門。即令知識分子滿腹經綸,也還是無人賞識,於是結果可能只留下滿腹牢騷,尤其是如果發言過多,甚至於還會惹上殺身之禍。既無一展抱負的機會,而且不得不隱忍苟活,為了發泄憤懣之情,於是只好不談國事,專談風月,所謂「清談」一之風遂由此而盛行。


民族文化、學術思想自然又受到政治情況、生活條件的影響。魏晉南北朝之時,儒家與法家的思想日益不受重視,而老莊思想則盛行於世。戰國時代,諸侯爭霸,戰亂不已,老莊以悲天憫人之心,提出「無為」的觀念,實為對世局剌激的反彈。老莊之外,又有列子。列子有無其人,其書出於何時,都已難於考證。其立意固本於道家,但又與老莊不同而接近玄虛(虛無主義)。


魏晉時人即已喜談老莊,但細察其言則似與列子更接近。列子思想雖代表虛無主義,甚至於又還形成楊朱思想的復活。換言之,即由虛無主義,而又變為享樂主義。這也正是亂世所常有的現象。蓋在亂世,人在悲觀之極,往往會轉向樂觀,但此種樂觀態度,就其根本而言,又還是消極的。不是世亂可使之治,而是說世既亂矣,根本已無希望,不如追求眼前的享受,快樂一時,國家興亡又與我何關。這就是六朝時知識分子的普遍心態。因此,他們在思想上也就有下述三種趨勢:


(1)由玄虛而放浪


政治不安定,政權經常政變,統治者荒淫無道。士大夫階級在這樣的環境中非常容易以言賈禍。所以只好含垢忍辱,放情肆志,苟全性命於亂世。所謂「清談」者,也就是空談風花雪月,玩物喪志,逃避現實而已。甚至於身居公卿之位,也同樣放浪於形骸之外,而完全不以國事為念。真是誠如顧炎武所云:「士大夫無恥,是為國恥!」在這樣的趨勢之下,國事自不堪聞問。五胡亂華時,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人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註:晉書卷四十三王衍傳。]這是當時知識分子的臨死悲鳴,令人為之嘆息。


(2)由縱慾而奢靡


放浪之極即為只追求一時的肉體快樂,飲食男女遂成為生活中的唯一享受,於是自然養成縱慾的風氣。士大夫的生活遂日趨於奢靡,而尤以上層階級為甚。何曾為晉武帝的佐命功臣,即可為一例:「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註:晉書卷三十三何曾傳。]尤其最荒謬者,晉武帝還助王愷與石崇斗侈,其結果自然是上行下效,舉國若狂。南渡之後,此種風氣並未改變,甚至於還變本加厲。


知識分子生活日益奢華,由奢生貪,一切向錢看齊,實乃理所當然的發展。士大夫不僅不重視國事,而且也把個人操守置之腦後,不以貪墨為恥。於是他們也就變成了社會上的吸血鬼,拚命地吸收財富。誠如梁朝賀琛所云:「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貪殘,罕有廉白者,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註:梁書卷三十八賀琛傳。]其結果為百姓更加貧窮,國勢日益衰弱。


(3)由無為而無君


道家之言「無為」並非純粹的消極,所以說「無為而無所不為」,尤其不是無政府主義,只是反對苛擾而已。所以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蓋恐靡之也」。[註:老子第六十章。]莊子則認為:「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註:莊子第十二篇天道。]莊子此言不但與儒家相似,更與法家幾無分別。在我國首先提倡無政府主義者的學人可能即為楊朱,所以孟子直斥之為「無君」,用現代術語來表示,「無君」也就是無政府主義,因為在古代,君就是政府的同義詞。從邏輯上來看,無政府主義是虛無主義的自然推論。虛無主義為極端的個人主義,否定一切組織、一切制度、一切權威,其發展的極致自然會否定政府的存在和價值。


在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繼之以三國分立,征戰不絕之後,魏晉人士傾向於無為,實乃適當的思想反彈,未可厚非。但無為之說若提倡過度,則勢必會一變而為無君之說。尤其是當知識分子日益不受尊重,其所學也無所用,自然會因為懷才不遇,而感覺到他已無可效忠之對象。知識分子的竭忠效智,實為政府能維持有效統治的主要原因。夫果知識分子只為其本身利益著想,而無忠君愛國的觀念,則國家焉有不衰亡之理。


此外,還有兩種現象也應在此合并討論。第一,生活奢華縱慾,也就導致體力日益衰弱。最顯著的象徵即為審美標準的改變。我國古人所欣賞的美是剛強的美而非柔弱的美。在詩經左傳等書中即可以找到證據。魏晉以後,此種觀念完全反轉。晉代士大夫無不崇拜何晏,因為他「美姿儀,面至白」甚至於「行步顧影」。[註:世說新語第十四篇容止。]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美,更顯著的例子為魏玠。魏玠風神秀異,「乘羊車入市,見者皆以為玉人,觀之者傾都」,然「多病體贏」,卒年僅二十七,「時人謂玠被看殺」。[註:晉書卷三十六衛玠傳。]降至南朝,朝廷取士竟常以品貌為條件,甚至於「後才先貌」,於是士大夫也就養成「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風氣。[註:顏氏家訓第八篇勉學。]從這些描述看來,那些精英分子簡直變成了人妖,真所謂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第二個因素為佛教的輸入。佛教之所以易於流行有兩種概括的理由:(一)在佛教尚未輸入之前,中國本土宗教只能算是原始化的巫術,所以就宗教思想而言,中國還是個真空。(二)一切外來宗教都有新奇的吸引力,這也就是所謂「遠來和尚會念經」的道理。南北朝時,社會分成貴族和平民兩階層。前者趨向於享樂主義,但樂的結果仍是苦,於是他們需要一種新人生觀來填補其心靈中的空缺。後者過著非常痛苦的生活,對於人生不僅悲觀,甚至於更絕望。所以希望有一種神力來救他們脫離苦海。因為本國的神似乎已經無效,於是外來宗教也就普遍受到歡迎。[註:以上有關思想沒落的分析,多取材於薩孟武的《中國政治思想史》,請參看原書,p.275—304。]


放浪虛浮的心態,奢侈靡爛的生活,柔弱病態的身體,再加上出世的宗教信仰,其最後的總和即為一個脆弱易毀的民族。所以,誠如錢賓四先生所指出,「東晉常有恢復中原之機會,然東晉並無北取中原的統一意志」。[註:錢穆:國史大綱(上冊),p.174。]東晉之後,南朝更是每況愈下,反而言之,北方的漢人和漢化的胡人,卻整合成為一種較有生氣的新民族,無論精神與體力都優於南人。於是北進南退,北強南弱,終於北人戰勝南人而使中國再歸於統一。


也許有人會認為以上所云都只是廣泛的大環境,與戰略思想似乎沒有太多關係。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戰略思想有其時代背景,而時代背景又即為社會生活和民族文化的綜合。換言之,必須在適當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態之中,始能使戰略思想蓬勃地發展。只要略加思考,則任何人必然都能認清在那樣長久的黑暗期中,我國的戰略想自不能有繼續發揚光大的機會。


首先可以看見的現象即為知識分子在精神上和體力上都日趨虛弱,所以已無過去允文允武的氣概。尤其是高門華胄均以文學相尚,本來就不服兵役,與軍事生活隔絕,甚至於也不樂武職,恥稱將門。所以,儘管兵者國之大事,但並不能獲得知識分子的重視,反而備受輕視。


在那樣長久的黑暗期中,雖然戰亂不停,生民塗炭,但從戰略的觀點來看,那些戰爭幾乎毫無研究的價值,對於戰略思想既不能提供任何啟示,對於戰爭藝術也不能提供任何範例。在歷史上可以算是決定性會戰者只有淝水一戰(385 A.D.)而已。但若從戰略觀點來分析,則苻堅之敗是由於許多非軍事因素所導致,尤其是其兵力雖在數量上佔有巨大優勢,但內部卻有太多的弱點,幾乎只能算是烏合之眾。反而言之,晉軍之勝只能算是僥倖,而非在戰略上有任何杰出的表現。


至於在此階段,要想從歷史記錄中去尋找戰略家,真是屈指可數,也許很難數得上十個人,例如謝安、謝玄、王猛、桓溫、劉裕等部只能勉強上榜而已。若再說到戰略思想和戰略著作,則也幾乎可以說是交了白卷。不過有一唯以例外值得在此作較詳盡的檢討。


儘管戰略思想在我國發源甚早,而到春秋戰國時即已有極輝煌之發展。但「戰略」此一名詞的最早出現卻是在西晉時代。這在中國戰略思想史上是一件大事,不過其意義又是空名多於實質。


西晉人司馬彪曾著一本以《戰略》為書名的書,這也是「戰略」一詞在歷史文獻中第一次有記錄的出現。司馬彪是晉朝高陽王司馬睦之長子,少年時好色薄行,喪失了王位的繼承權。此後專研究學問,從事著述。除《戰略》以外,還有《兵記》、《九州春秋》、《續漢書》等。他死於晉惠帝末年,大約為公元三〇六年,時年六十餘。


《戰略》原書已散佚,其佚文散見《三國志注》、《太平御覽》等書中。清代黃奭輯佚成編,收入《漢學堂叢書》(又名黃氏逸書考)。《戰略》成書之年已不可考,但可能比陳壽《三國志》較晚。陳壽死(297 A.D.)後約一三〇年,裴松之為《三國志》作注,至宋文帝元嘉六年(429 A.D.)始完成。他曾引述《戰略》書中的五段來為三國志中人物作注。可以證明在南北朝初期此書尚存,而裴松之曾見其原文。但隋書經籍志(636 A.D.)舊唐書經籍志(940 A.D.),新唐書藝文志(1044 A.D.)都未著錄此書,可以顯示南北朝之後,該書即已在戰禍中散佚。除可確定有少許內容曾保留在《三國志注》中,也可能還有部分保留在其他書中,所以唐代類書《初學記》,宋代類書《太平御覽》也曾引用若干佚文。


若採取嚴謹的治學態度,則僅憑如此少許的資料,實是很難判斷原書的主要性質,和著者的中心思想是什麼。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這是「戰略」一詞在我國的首次出現,以及第一次有人用《戰略》來作為書名。清代黃奭認為《戰略》佚文內容多是記述三國時事,與《九州春秋》相表裡,假使他的觀察是有相當根據,則司馬彪著作的內涵可能是歷史多於戰略。誠然,書中也有若干語句,例如「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在得人也」,「順道者昌,逆德者亡」,「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都應該算是屬於戰略的領域。但又可以發現著者幾乎都是引述前賢的言論,最多也只是對其作某種程度的改寫。因此,僅憑這些少許資料很難斷定著者本人有無獨創的戰略思想。同時也無法評定其作為戰略思想家的地位。[註:有關司馬彪及其著作的資料以大陸出版的《中國兵書通覽》為依據。]


除司馬彪和他的《戰略》以外,在如此漫長的黑暗期中,對於戰略思想幾乎可以說是找不到其他值得討論的對象。直到南北朝由分而合,中國再度統一時,在黑暗的戰略長空中始又現出破曉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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