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混浴」：日本人的洗浴文化是怎麼回事？

文｜王子銘（華東師大社會學系）

日本文化中，男女混浴的風俗可謂廣為人知，我們禁不住要感嘆島國民風之開放。似乎日本人民自古以來就不像大陸，受儒家傳統束縛，將男女之別看得那麼嚴重。不過縱觀日本的洗浴文化，「男女混浴」的習俗還真不是什麼「自古以來」的事物，倒是很晚近才形成的風氣。

神佛都愛乾淨

日本人愛洗澡這是真的。日本列島水資源異常豐富，不但有大小湖泊、川澤，地處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上還有著大量的溫泉資源。上古時代的先民不但在河湖裡洗澡，受到野生動物將受傷部位浸在溫泉里的啟發，先民們也學會了泡溫泉，日本人泡溫泉的歷史可追溯至數萬年前。

日本人篤信神佛，而無論神道還是佛教都講究潔凈與沐浴。神道中有「穢」的思想，而水是潔凈，通過水的沐浴能夠洗去污穢與罪孽。至今神社當中都設有「手水舍」，參拜前，必須先按一套繁文縟節洗手漱口，代表凈身，以顯示對神明的尊敬。在古代，參拜前那是真得要裸身到海里或河裡凈身的，如今的儀式算是一種傳統的簡化了。佛教中同樣重視沐浴，古代僧院洗澡必備七物：燃火、凈水、澡豆、酥膏、淳灰、楊枝、內衣，用此七物可去七病、得七福報。神佛兩教的傳播，使得潔凈身體的思想有了深厚的群眾基礎。

從奈良時代開始，日本就有了施浴的傳統，所謂施浴即寺院中為僧人齋戒沐浴而開設澡堂，同時將這些澡堂開放給信眾，藉以宣揚佛法。到了鎌倉時代之後施浴的對象逐漸由貴族擴大到民眾。宣揚佛法的同時，民眾也能夠享受到洗浴的樂趣。在由僧人施浴轉變為民眾施浴後，洗浴文化在民眾中開始普及。溫泉作為極具日本特色的一種洗浴方式，開始時是一種治療疾病的方法，後來轉變為公卿貴族與僧侶們的休閑方式。在室町時代溫泉成為社會上層的休閑專用地，不對普通民眾開放，在戰國時代，諸多大名都享有自己獨到的溫泉「秘湯」。

神社中的手水舍

「錢湯」是怎麼一回事？

安土桃山時代，公共浴室出現，日本的洗浴文化獲得前所未有的發展。德川家康入主江戶後，開始大大興土木、填海造地，江戶城迅速發展起來。隨著城市規模的擴大，人員也漸漸增多，居住條件非常擁擠；不僅如此，江戶的煤炭價格十分昂貴，且城市生活用水嚴重不足。當時除了上層武士和大商人家中擁有洗浴條件外，大多數居住在「長屋」中的下層武士與貧民百姓很難享受沐浴的樂趣，洗澡變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據江戶初期的《慶長見聞錄》和《近世事物考》記載，天正十九年（1591年）江戶出現第一家公共浴室，由一個叫伊勢與市的畿內商人在江戶橋附近開設，當時叫做「錢湯風呂」；因為價格低廉，深受居住在狹窄逼仄的「長屋」中的廣大民眾歡迎。當時江戶城建設的還不完善，地下水道稀少，水費比柴費貴，澡堂實際上是蒸汽桑拿。這種浴室之所以叫做「錢湯」也很說明其特點，日本人將熱水稱為「湯」，而入浴要交錢，故名之。江戶時期「錢湯」迅速普及開來，到了江戶末期文化年間（1804年-1818年），江戶城的「錢湯」達600餘家；就連寺院眾多，施浴習俗盛行的京都，到了正德五年（1715年）也達到148家之多。清代外交家黃遵憲在《日本雜事詩》中寫道：「江戶開設浴堂在豐臣秀吉之世，於今才三百餘年，湯屋乃遍全國，幾乎每條街有一所，可與中國東南之茶館競爽矣。」

江戶時代的公共浴室多為兩層，一樓是浴室，二樓為休息室，休息室供男性休閑娛樂。起初在寬延年間（1748年－1750年）二樓的休息室是為武士們保存佩刀而設，後來慢慢變為公共空間，至天保年間（1830年－1844年）二樓休息室完全開放給普通民眾。男性浴客只需支付少量費用即可享受茶水、點心、外賣、按摩等多種服務。在浴客們閑聊中，公共浴室也漸漸成為一個信息的集散地，各種社會資訊新聞都可以在浴室聽到，甚至在其中出現大量廣告。當時金形平次和八五郎等捕快常常在公共浴室中尋找破案線索。

「錢湯」題材的浮世繪

洗澡亦風情

公共浴室還是著名的男性娛樂場所，這緣於浴室中的「湯女」，每個浴室都有二三十個「湯女」。「湯女」本來是浴室中為浴客搓澡、穿衣、梳頭的女性，之後慢慢發展為客人提供歌舞表演和性服務，有的湯女甚至比吉原的花魁還要漂亮。逛吉原的費用只有上層武士和大商人才能支付得起，下級武士與平民百姓只能享受「湯女」所提供的服務。江戶前期文學家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中就有「兵庫の湯女」、「江戶の私娼」等文章詳述盛極一時的「湯女」賣春情況。在江戶「洗浴」和「找女人」達到了完美的結合。江戶幕府一向禁止賭博，對娼妓行業也進行嚴格的管制，因為有傷風化，幕府於1648年頒布《風呂屋禁止令》規定一家澡堂只允許三名「湯女」，1657年展開「掃黃行動」搗毀200間賣春浴場，之後又多次下達禁令禁止「湯女」，但沒有任何的實際效果。

提到男女混浴，初期只限於同族同家的子女們，到了江戶時期公共浴室為了擴大生意，不設男女分隔，開始男女混浴。常常有男浴客渾水摸魚佔便宜吃豆腐的事情發生，很多年輕姑娘也不願再去公共浴室。1853年黑船艦隊的佩里准將來到日本，在他的《日本遠征記》中寫道：「日本人對於赤身裸體根本不當回事，女人赤條著身子，擦肩貼臀與男人混浴出入一池，誰能相信這裡還有道德廉恥？比起東亞諸民族真是個非常放蕩的民族。」

男女混浴的江戶「錢湯」

實際上江戶幕府也同樣覺得男女混浴有傷風化，頒布一系列法令要求男女分浴，但除了江戶和京都部分公共浴室在禁令剛頒布時簡單地將浴槽以及更衣間隔開外，大部分浴室未做任何整改，這一風俗至明治時期都很盛行。曾到日本的丹麥人斯威森·埃爾多德在其回憶錄中描述：幾乎和剛出生時一樣，裸身的好幾個男女，在地上用石頭圍起來，挖個坑倒滿熱水在泡澡。用麻繩作為分界線，幾乎不用隔板將男女兩個池子分開。

參考文獻：

劉雪寧、武蓉 《試論日本的洗浴文化》，《科技信息》2010年09月

趙小寧《日本江戶時代公共浴堂的社會功能》《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