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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文 |李長聲

我今天想講的是「從茶道看日本」,但是說老實話,茶道我也不懂,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知道一些,而且我幾乎沒有什麼茶道的實踐經驗,更多的是書本知識。我就把自己的一點心得跟大家分享一下。


為什麼講茶道呢?


用英語寫過一本《茶書》,將茶道弘揚世界的岡倉天心說:「茶道是一種崇拜日常生活的俗事中存在的美好東西的儀式。」


陶藝家、美食家北大路魯山人說:茶道是「審美的綜合大學」。

而周作人說:「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話來說,可以稱作『忙裡偷閒,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的現世享樂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是日本之『象徵的文化』里的一種代表藝術。」


日本有許多「道」,如花道、劍道、武士道,最大的道似乎非茶道莫屬。古時候拿來茶,又不斷把其他從大陸拿來的東西往飲茶這件事上添加,茶室建築、庭院設計,鐵器、陶器、漆器、竹器的工藝,書畫的懸掛、花草的擺設以及佳果點心、菜肴的料理等,都為打造其道而日益精緻。日本文化幾乎就是藉茶道發展起來的。從藝術來說,茶道是日本生活的基礎。


周作人說:「日本文化可談,而日本國民性終於是謎似的不可懂,則許多切實的問題更無可談,文化亦只清談而已。」(見《日本管窺之四》)


我不認為日本國民性是謎或者似謎。以平常心看它,不要給它戴上光環,或者面紗,或者畫上鬼臉,那麼它也是可懂的。古時候中國人製造了海上有仙山的神話,現代美國人製造了日本第一的神話,我們的抗日神劇給它畫上各種各樣的鬼臉,以致要看懂日本,必須先撥開雲霧,扒去畫皮。從茶道就能看出一些日本的國民性,可免於清談文化。當然,日本人及其文化也總愛故弄玄虛。


在網上看見一篇官方文章,學習其論法,我也把茶道的內容分為三方面:一是指導思想,茶道的指導思想是禪,禪的思想;二是基本原則,茶道的基本原則是反中國文化;三是發展目標,其發展目標是建立日本審美。

具體內容如下,但可能時間所限,只能講個粗線條:


第一,很多人對茶道本身感興趣,甚至覺得莫名其妙。所以先講下茶道是怎麼回事。


茶道就是請喝茶,以茶待客,規定一些招待的方法。特別是為茶客服務的精神,即所謂一期一會。


不止於吃茶,而是吃吃喝喝,按飯局酒局的中國式說法是茶局。


茶道為脫俗而製造非日常的環境,別有洞天,小小的茶室簡直像膠囊旅館。

第二,茶道的審美怎麼來的呢?基本是反中國文化,從中國文化的粗品、次品中審出了美,典型是陶器。


第三,茶道與禪的關係。


茶和禪捆綁著拿來,所以天然就聯繫在一起。


創立茶道的村田珠光、武野紹鷗、千利休三代人都曾在大德寺參禪,用禪來充當飲茶的精神支柱和思想內容。

用禪僧的水墨畫來指明禪意。


第四,生活中的茶道。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談茶道,先要談一下茶傳入日本


中國早就喝茶了。日本作家吉川英治有一本小說,書名原文的漢字是《三國志》。這是他把中國小說《三國演義》連譯帶編的書,甚至被日本讀者當作他的創作。開頭寫劉備「織席編簾賣」,在江邊等商船買茶,這是他老娘的嗜好。那時候茶是葯,不是普通人喝得起的。就是說劉備是皇族。


茶傳入日本,起先也是當葯喝。榮西和尚寫了一本《吃茶養生記》,開頭第一句是「茶乃養生之仙藥」。1214年,南宋嘉定七年,日本的鎌倉幕府第三代將軍源實朝喝醉了酒,第二天還打不起精神,日本叫「二日醉」,也就是宿酲。榮西就給他弄一碗茶喝,立見功效,權貴群起而效之,飲茶在寺廟之外的上層社會流行開來。這時喝的茶當然是宋代的「抹茶」,磨成齏粉的綠茶。


茶就是這個榮西從中國帶回來的。吳自牧的《夢梁錄》記錄了南宋1241—1274年的世態風俗:「蓋人家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鹽醬醋茶。」所以,榮西到了南宋,天天被喝茶,又把它帶回日本。


榮西從南宋回來,在長崎縣北的平戶上陸,在那一帶布教,也就把帶回來的茶籽種在了福岡和佐賀兩縣交界的背振山,那裡有一種茶的牌子就叫榮西茶。


茶籽又給了拇尾山高山寺的明惠和尚,這是高山寺在京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日本有一個國寶,叫《鳥獸人物戲畫》,可說是日本漫畫的濫觴,就收藏在這個廟裡。這裡種的茶叫拇尾茶。進而傳播到京都府的宇治市一帶,那裡成為有名的茶產地,叫宇治茶。去宇治旅遊,賣茶葉的店鋪很多,還有宇治茶拉麵、宇治茶冰激凌什麼的。栂尾所產為「本茶」,其他都叫作「非茶」。


《鳥獸人物戲畫》局部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遊覽京都,都會去一個叫花見小路的地方,去那裡看藝妓,特別是舞妓。舞伎身穿艷麗的和服,為伎不滿一年的雛兒只塗紅下唇,左側頭髮上插著假花和流蘇,懸想那就是《長恨歌》所歌的「雲鬢花顏金步搖」吧。她們系腰帶把兩頭長長地耷拉在身後,是江戶時代的遺風,看上去要比狐狸拖尾巴沉重得多。偶然看見了,如果繼續往前走,小路走到頭,有座廟,叫建仁寺,它就是榮西創建的。


其實,這是二進宮,茶第二次傳入日本。日本人愛讀白居易,在他們自詡為世界第一部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寫到日常生活中活學活用白居易的詩。他們應該也知道白居易的那句「商人重利輕離別,前月浮梁買茶去」。陳寅恪也論證過唐代「風俗貴茶」。


有文字記載,729年4月,「聖武天皇賜百僧茶」。那時喝的茶大概是唐代的團茶。


陸羽(733—804)撰寫《茶經》,他去世那年(804年),日本又派遣使團來唐,裡面有最澄和空海,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次遣唐。特別是空海,回國之前在越州四個月,學習土木技術和藥學。他們帶回這本書,以及飲茶這件事。茶基本當葯喝,被貴族和僧侶愛好。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老早就有人從大陸之南渡海而來,喝茶也隨之帶入日本是再自然不過的了。若以史料為證,那麼,和尚永忠留學我大唐三十餘年,時當陸羽去世第二年(805年)歸國,越明年,向嵯峨天皇獻茶。不過,從別處拿了來未必就落地生根,朝廷、寺院的飲茶之風沒大刮起來。大陸折騰到宋朝,榮西去西天取經,1191年歸國。翌年源瀨朝受封征夷大將軍執掌天下,史稱鎌倉時代,從此天皇靠邊站,直至1945年戰敗,日本基本是武士即軍人掌權。榮西不單取回了真經,開創日本臨濟宗,還帶回來茶種,又著有《吃茶養生記》。這回是武士全盤接過來禪與茶。他們殺出了激情歲月,正需要用一種文化洗掉戰袍的血腥,並藉以抗衡京都貴族所延續的王朝文化,將自身貴族化。


茶道是什麼?


千利休說過:茶道就是煮水、點茶、喝茶而已,豈有他哉。


不過,看茶道表演,覺得本該唱主角的茶,那種綠綠的粉末狀「抹茶」,倒像是不大被重視。


只是喝喝茶,難以成道。川端康成說過:「茶道不止於喝茶,如果不加上懷石菜就品不出茶道的意趣。」


所以,茶道不是周作人式的喝茶。他說:「我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與香與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中國古昔曾吃過煎茶及抹茶,現在所用的都是泡茶,岡倉覺三在《茶之書》里很巧妙的稱之曰『自然主義的茶』,所以我們所重的即在這自然之妙味。」


茶道不單單吃茶,而且吃吃喝喝,按飯局酒局的中國式說法是茶局。恰恰不是自然主義的了。


日本在吃上的講究大都出自茶道。說茶道是藝術,那麼它首先是飲食藝術。既然是藝術,當然與日常的飲食有所不同,也就是脫俗,不再是日常茶飯事。那麼,如何脫俗而雅呢?那就是想方設法不把吃喝當吃喝,從物質上升到精神。好吃是看不見的。糕點不僅要好吃,還要好看,本來是吃食,從好看的角度來審美,就超越了吃。相聲里的珍珠翡翠白玉湯,落魄的時候吃,可以填飽肚子活下去,但拿到殿堂上吃,就別有一番意義了,可惜君臣沒喝出憶苦思甜似的精神來。


正規的茶道做法是先吃,吃席,吃點心,然後才喝茶。茶道的席叫懷石。本來是寫作會席,室町時代(1392—1573)作為武家的禮法形成了這種筵席形式,叫七五三,就是三道菜,第一道七個菜,第二道五個菜,第三道三個菜,足見其豪華。茶道興起之初大概是筵席的附屬,是吃吃喝喝的。到了室町時代後期,諸侯爭霸,所以也叫作戰國時代,武士們忙於打仗,沒工夫吃喝,而且這時節一個叫村田珠光的和尚開創草庵茶,興起了簡素之風,會席也簡化為三菜一湯。日語的懷石與會席同音,茶道要跟世俗的吃喝劃清界限,就改叫懷石。況且這就有了禪意,原來懷石的出典是禪院的和尚修行事,肚子餓就抱一塊烤熱的石頭來緩解,意思是吃一點點東西墊補一下。茶會的吃食以少量從簡為理想。茶會有七種,中午的茶會趕上飯點,所以跟吃最相關。


平常日本人家裡待客,必定上茶,並配以點心,這就是來自茶會形式之一的點心茶會。


有個叫澤庵宗彭的和尚(1573—1646),當過大德寺住持,他在所著《茶亭記》中批評:「當今之人完全以此為招待朋友聊天之媒介,以飲食為快,成為口腹的資助,而且茶室極盡華美,備齊珍器,誇示手巧,嘲笑他人的笨拙,皆非茶道之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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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喝喝就要接待、招待、款待


去日本旅遊,對日本的接待,服務,往往有好感。日本人善於接待,就出自茶道。


茶從禪寺傳到民間。禪寺行「茶禮」,如法炮製中國寺廟儀式化的飲茶方式,再傳入民間,甚至是先於滋味,講究的是形式。這也是因為形式更具有文化性,能顯出對文化的崇仰,藉以自尊。茶的形式不僅學禪寺的茶禮,而且學宋人的鬥茶。


好多地方也跟著栽培茶,品種多起來。室町時代——自1338年足利尊氏被封為征夷大將軍,至1573年織田信長把十五代將軍足利義昭趕出京都,也學宋人玩起了辨別遊戲,再變為賭博的鬥茶。可以說,禪寺的茶禮和民間的鬥茶這兩者結合形成了茶道。


茶道就是請喝茶,以茶待客,要規定一些招待的原則和方法。


澤庵禪師在《茶亭記》中寫道:「禮節以敬為本,其用即以和為貴。此乃孔子禮用之詞,亦是茶道之心法。公子貴人來坐,則其交淡泊,不阿諛奉承;又或身份比自己低微之人來訪,亦以敬相待,毫不怠慢。」


這就是接待的原則與精神。


有一句「一期一會」,我們中國人也有點耳熟了。這就是茶道招待和服務的一個精神。意思你來做客,可能就這麼一次,我要盡心竭力地招待。不是那種商業行為,服務好是為了回頭客。


侘的美學


茶道有一個用語,寫作「侘」,一般解釋為寂。這個字的動詞有道歉的意思,所以日本人愛道歉,也與茶道有關。關於「侘」,鈴木大拙說過,中國古詩人寫了「林前深雪裡,昨夜數枝開」,有朋友建議改「樹枝」為「一枝」,這樣一來,「昨夜一枝開」即所謂「侘」的觀念。日本文化就是這麼從中國文化中「岔」出來的。


茶道,原先叫「茶湯」,自江戶時代初期叫開了「茶道」。《廣辭苑》解釋:茶道是以茶湯修養精神、探究交際禮法之道。把生理上的渴飲搞成一種形式,去掉其遊藝成分(如今中國賣茶葉的店鋪搞一兩個美女表演,稱之為茶藝,確然只是藝),附加精神性,變革為修行,可謂飲茶三層次,即「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遠看像表演,近看是修行。茶會,也就是招人喝茶的活動,主人是演員,客人也參與演出,好像能樂舞台上伴奏伴唱之眾。大概茶道這個詞過於形而上,現今茶人也多是用茶湯的說法,倒是我們中國人憑自己對漢字的想像遠遠比日本人更中意這道字,玄之,又玄。明治時代美術界領袖人物岡倉天心說,茶道是「喬裝打扮的道教」。當初立茶道,日本人用老莊做註腳,如今中國人說茶道只認它是日本的。日本人說過去的事情常用些近世以及近代的用語,而我們照搬過來,往往用中國現代乃至當代的意思來理解,自不免有誤。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茶室的由來


日本有一種極簡的旅館叫膠囊旅館,聽說中國哪裡也有了,就是從日本海歸的人創辦的。膠囊旅館的天字第一號是1979年在大阪降生的。黑川紀章設計,這位建築家也是保守派論客,提倡「生命原理」。或因姓中帶黑,好黑色,傳聞1960年代流行黑就他始作俑。


膠囊旅館這種玩意兒恐怕也只有日本人想得出,因為他們有茶室。日本人住兔子窩也是有茶道精神墊底的。


起初請人來家喝茶並沒有特設的茶室,用屏風之類把寬闊的房間隔出一個活動空間,叫作「圍」。


「茶室」是江戶時代才叫起來的。利休的時代叫茶湯座敷、數寄屋、圍,是在書院式房屋裡隔出一個做飲茶活動的空間,利休才建造了獨立的小房子。


起先的書院茶室是六疊,例如千利休的孫子千宗旦修建的「寒雲亭」,八疊。


為把茶道儀式化、神秘化,茶人建造了四帖半大小的茶室,用狹小來拘束客人與主人的關係,使客人逼視內心。不過,茶室坐落在「露地」,即通路和庭園,客人經過露地,凈手漱口,進入茶室。這就是所謂「市中山居」,追求脫俗,脫離日常生活的境界。


草庵,是草葺泥抹的房子,所以,茶道之美起初就是與建築有關,也就是茶室,與大陸全然不同的建築空間。對於書畫、陶器也有了獨自的評價標準,書畫推崇牧豀,陶器重視朝鮮半島的粗糙的日常用具。徹底確立這種審美的是千利休。一個世紀以後,芭蕉在俳句這種文學形式上追求這種審美。


建築也好,文學也好,本來是人工的,但面對極盡人工的中國美,他們自知學不來,乾脆來一個反其道而行,極力反人工,用所謂簡素來反對金閣寺那樣的人工之美,無限地接近非人工,建立了另一套審美。不過,這種非人工其實也費盡人工,正如慈禧太后吃的窩窩頭已經不是窮百姓的窩窩頭。


做茶道活動的茶室通常是四疊半大小。疊這個漢字在日本訓讀為草墊子,音讀是計數草墊子的量詞。房間面積按疊算,疊大小不統一,京都一帶是4750px×2385px,而江戶(今東京)是4392.5px×2197.5px,這也叫鄉下尺寸。武士有權有勢了,興建豪宅,脫胎於京都貴族的寢殿式房屋,叫作書院式。所謂書院,本來是禪寺里稱呼客廳兼書齋,由此也可見武士對禪文化的熱衷。武士也要很文化,屋裡用來掛字畫、擺花瓶的地方叫床之間。17世紀初定型,現今和式住宅基本是書院式。旅遊日本,在和式旅館的房間里用餐,背對床之間是上座。


茶室有各種叫法,例如在廣闊的房間里用屏風什麼的隔出一個五、六疊的地方做茶道活動,就叫作圍。千利休一派的茶室叫「小座敷」。


書院式豪宅里請人喝茶,地方起碼有六疊,寬敞而豪華。對這種做派,室町時代(1392—1573)有個叫村田珠光的和尚很反感,毅然把茶室縮小為四疊半,叫草庵茶室,這麼簡素就是侘。他跟一休和尚在大德寺參禪,茶也喝出禪味,而一休多才多藝,珠光得以在藝術上開眼。四疊半構成一丈見方的房間,顯然是效仿維摩詰居士所居的方丈之室。維摩詰作為在家菩薩與大智的文殊菩薩論辯大乘妙理,這個佛經故事是禪寺的常識。維摩詰居室雖小,卻廣容大眾,或許小小的茶室也暗含時間與空間的無限性,亦即精神性。


周作人說:「茶事起於中國,有這麼一部《茶經》,卻是不曾發生茶道,正如雖有《瓶史》而不曾發生花道一樣。這是什麼緣故呢?中國人不大熱心於道,因為他缺少宗教情緒,這恐怕是真的,但是因此對於道教與禪也就不容易有甚深了解了罷。」竊以為茶道之所以有「宗教氣」,看其生成史,恐怕首先是禪茶捆綁著傳入日本的緣故。


武士登上政治舞台掌權,需要有自己的文化,以抗衡京都的貴族文化,並且把自己修養為貴族,恰好這時候僧侶從中國拿來了禪和茶,他們就統統接過來。統一天下的豐臣秀吉本身就是大茶人,茶道成氣候,厥功甚偉。這當中自有對先進文化的崇媚。其實,炮聲一響,我們拿來主義和精神不也是到處附會,近乎宗教情緒么?大可不必為那些道而友邦驚詫。


周作人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喝茶之後,再去繼續修各人的勝業,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遊乃正亦斷不可少。」而使茶成道的千利休給茶道設定了「第一在於以佛法修行而得道」,那是片刻也不得優遊的。


村田珠光的弟子武野紹鷗把四疊半的茶室抹土牆,用竹椅,進一步追求侘之美。紹鷗的弟子千利休以小出侘,把四四方方似升底的四疊半茶室改為不足二疊。京都里千家的今日庵即這種小間的代表,千利休之孫千宗旦所建。不留余白,主人與客人幾近促膝,也未免無所不用其極,倒像是過於執迷了。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東京的新宿、澀谷等地小胡同里有非常小的酒館,三五客人一個挨一個坐,裡面的人要出去方便,全體起身到外邊去,大概這就像茶室風情。


千宗旦再次歸隱時建造的又隱是四疊半,這是茶室的普遍形式。更絕的是千利休在大阪看見漁民鑽進船里的入口,看出侘,覺得有意思,於是在茶室窗下開個口,也就二尺見方,供茶客出入。寫作躪口,也叫潛,就是鑽的意思。


江戶時代(1603—1867)儒者太宰春台寫道:「開有小窗,白晝也昏暗,夏天甚熱,客人出入的口如狗竇,爬將進去,呼吸不暢,冬天也難以忍受。」這樣爬進爬出確像被蹂躪。書院的茶室可以昂然而入,草庵茶室先得在躪口前面的踏石上蹲下來,往裡探頭,便看見正對面的床之間,掛著有禪意的墨跡,「初發心時便成正覺」。鑽將進去,「乃見須彌入芥子中」,這就是脫離世俗與日常的美的空間。


進過和式房間就知道,不宜站立,一切東西是坐下來或跪下來看的。茶室小,器具、顏色等與之搭配,審美標準也必然發生變化。京都妙喜庵有一個粗陋的待庵,四疊半,據說是千利休指導建造的,國寶。千利休把茶不是當作遊藝,主人和客人都要當作宗教性修行。有權有勢的人屈膝鑽過去,先就得拋開一身的尊貴。


如周作人所言:「西洋人讀《茶之書》固多聞所未聞,在中國人則心知其意而未能行,猶讀語錄者看人坐禪,亦當覺得欣然有會。」中國人看得懂茶道。不過,抹茶雖然是我們宋代人的喝法,但茶道把它像刷鍋水一般遞過來,往往難入口,更何況跪坐在草墊子上也是活受罪。


有人說日本文化的特徵是縮,從茶室做得那麼小、俳句寫得那麼短來看,卻像是那麼回事,但看看相撲力士被喂得那麼肥、大佛建得那麼大,就不是縮,而是擴。日本也是一個很愛走極端的民族。


記得幾年前,對日本人朋友說起中國人買房子,動輒一百多平米,他露出懷疑的眼光。如今日本人也追求住得寬敞,這是違反茶道精神的。


名貴的中國舶來品「唐物」


請人品茶,聚眾鬥茶,要布置一下環境,掛上畫,擺上花,拾掇庭園,洒掃路徑,乃至炫富爭豪。畢竟茶的產量、品種都有限,不能像中國那樣下功夫品,以助談興,便掉轉眼光看器物。當時的名貴是來自中國的舶來品,叫「唐物」。對中國文化的敬畏之心古已有之,擁有了唐物似乎就擁有中國文化所具有的優越感。最被珍重的天目茶碗是福建建窯燒制的,留學的僧人從浙江天目山的佛寺里拿回來,故名天目。


織田信長好茶,強取豪奪地收集唐物,並用來賞賜。師事過武野紹鷗的武將松永久秀謀反,織田讓交出「平蜘蛛」茶釜免罪,松永不獻,砸碎了茶釜同歸於盡。瀧川一益是織田信長麾下的四大天王之一,論功行賞,比起大片的封地,他更為沒得到織田的「小茄子」茶罐而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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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茶漸成風,茶碗卻不夠用,於是把大陸日常吃飯的碗、喝水的碗乃至筆洗,雜七雜八都派上用場。據說千利休喜愛的雲鶴茶碗本來是朝鮮半島上用來喝湯藥的,德川將軍本家傳承的天下三茶罐之一「初花肩沖」居然是楊貴妃用來抹頭髮的香油壺。民間學權貴也湊到一塊兒喝茶,用不起唐物就順手拿日常器物代替。起初看似矯情,甚至有點變態,漸漸地見怪不怪,喝得美滋滋。扯上二尺紅頭繩,窮人自有窮人的做法和美法,說不定街上流行破牛仔褲就是從破衣爛衫中發現的襤褸美。


周作人說:「中國人上茶館去,左一碗右一碗的喝了半天,好像是剛從沙漠里回來的樣子,頗合於我的喝茶的意思(聽說閩粵有所謂吃工夫茶者自然也有道理),只可惜近來太是洋場化,失了本意,其結果成為飯館子之流,只在鄉村間還保存一點古風,唯是屋宇器具簡陋萬分,或者但可稱為頗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許為已得喝茶之道也。」


他這裡說的「唯是屋宇器具簡陋萬分」,日本人恰恰從這裡所說的「簡陋萬分」下手,打破了中國文化,形成它獨特的審美——侘。


有個叫村田珠光的和尚,1474年前後在大德寺跟一休參禪,悟得佛法在茶湯中。「茶意即禪意,不知禪味則不知茶味」,「茶事,以禪道為宗之事也」,這茶喝起來就有了禪味,茶禪一味。珠光說:「茶湯出於禪宗,專事僧之行」,此道第一不好的是心的我慢、我執。


村田珠光以及武野紹鷗、千利休一脈三人都曾在大德寺參禪,把禪的思想附會到茶湯里自是順理成章。大德寺的鼻祖是跟南浦紹明參禪修行的宗峰妙超。


南浦到宋朝留學,地在產茶的杭州,歸國帶回來茶檯子、釜、風爐等一套茶具,還有七部關於茶的書,就藏在大德寺,自然也傳承中國茶禮。最表現禪意的是茶室里懸掛的墨跡,禪者所書,據說始於珠光把一休當畢業證書贈與的宋禪僧圜悟克勤墨跡(國寶,藏東京國立博物館)裱褙一番掛上牆。與圖畫相比,從墨跡讀懂禪意也需要一點文學修養。到了千利休,甚至把掛軸舉為茶道的第一道具,而墨跡在掛軸中第一。「用禪者的墨跡,心底感受放下萬事不執著的言辭,使自己的心大為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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侘茶,日本審美的一種


村田珠光從俗從眾,不再專註於唐物,偏向接待客人的精神,此即茶之道。


開始用日本人製作的「和物」,唐物也選用粗糙簡陋的東西,從而混同了和漢之界。能夠從中國文化的殘次品里發現日本美,也是因尊重唐物,靠唐物的古典美練就美的觀照力,得以在看似粗陋的日常器物中選出富有生命力的造型,形成一種新的審美。茶杓也不用銀的、象牙或水牛角的,用竹子做。搭個草庵請喝茶,稱作草庵茶,這就是「侘茶」。


不過,「侘茶」這個詞是江戶時代才有的。千利休的高徒宗啟著《南方錄》強調精神論,所述千利休的觀點和喜好是後世茶道的基本,對「侘茶」觀念的形成有巨大的影響,被視為茶道的聖書,其實此書是江戶時代的偽作。珠光主張不完整美,雲間月勝過當空一輪月。蘇軾吟道,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說不上誰勝過誰,淡妝濃抹總相宜,自有一種豁達,我們覺得有禪意。把圓視為正常,缺則不正常,賞缺似乎是另一種禪意。


「侘茶」最後由千利休完成,並傳承後世。利休先後侍奉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兩大霸主,某日,朝顏(牽牛花)盛開,邀秀吉來家開茶會。一統天下的秀吉好大喜功,好茶也勝過戎馬倥傯的信長。興沖沖前來,孰料利休把庭院里的朝顏統統拔掉了,只在茶室里插了一朵。這就是「侘」之心造成的「侘」之美,或許也含有對擁有天下的嘲諷。秀吉驚嘆之餘,恐怕也怒不可遏,因為他的審美標準是傳統的,讓利休給他打造黃金茶室,舉辦茶會盛大而輝煌,藉機炫耀權勢與富貴,與「侘茶」是鮮明的對立。樂茶碗有黑赤兩種,利休喜好黑,而豐臣喜好赤,討厭黑黑的。茶室與世隔絕,但利休其人不甘閑寂,熱衷於政治,卻又不失獨立而頑固的匠人之心,作為秀吉豢養的茶頭,敢於在審美上與主子對立,終於惹來殺身之禍。說來日本人賞櫻花的雲蒸霞蔚,卻是與「侘」正相反,所以也不要用一種審美把日本人看死。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繼承村田珠光的武野紹鷗是商人,追求草棚拴名馬的對立美,避免相殺,有一種相乘效果。他創作了狹小的茶室,將草庵茶簡化並深化,更注重精神。這個精神就是「侘」,與豪華相反,簡素。不消說,這本來是禪的作風,而且歐陽修也曾就繪畫藝術提出「蕭條淡泊」之說。紹鷗主張「侘」基於心的本性,不是裝。「侘」不是從碗上看出來,不是從湯里喝出來,而是心裡有「侘」,則無處不「侘」。千利休跟紹鷗學茶,並尊崇村田珠光,奉他為茶道鼻祖。跟千利休學茶二十年的豪商山上宗二1588年記錄:唐碗被棄之不顧,當世用起了高麗碗、今燒碗。


脫離唐物,刻意去中國化,也不免鬧出笑話。大阪灣有一個地方叫堺,與明朝貿易而繁榮,是千利休的家鄉。那裡立著納屋助左衛門的銅像,作家城山三郎的長篇小說《黃金日日》就寫他。他是貿易商,1594年從呂宋(今菲律賓)「暴買」五十個呂宋壺,獻給豐臣秀吉。千利休幫著兜售,諸侯爭購。助左衛門出了名,被坊間冠以呂宋二字。可是,國際倒爺不只他一人,很快就事發,所謂呂宋壺,原來是當地的夜壺。大禍臨頭,助左衛門把家產都捐給大安寺,外逃柬埔寨。傳聞大安寺藏有這種呂宋壺,乃鎮寺之寶。


宋元陶瓷器已達到高不可攀的地步,學我者死,最好的辦法就是打破大陸的審美秩序,不跟著一條道上跑到黑,另闢蹊徑。這幾乎是日本人把中國文化變成日本文化的基本路數。使用日本造,遠不如天目碗細膩光滑,可它沉甸甸,拿在手裡更有感覺。而且中國人使用桌椅,對於在榻榻米上起居的日本人來說,天目或青瓷的唐碗底足有點矮。千利休親自設計,指導陶工長次郎用秀吉建造聚樂第掘出來的土燒陶,這就是樂燒,也叫樂茶碗(當時叫今燒),做出了地道的日本抹茶碗。北大路魯山人也是像千利休這樣動腦不動手的陶藝家。樂茶碗一般用手捏坯,當然不如轆轤轉出來的圓,歪歪扭扭,千利休說它美,大家也跟著說,越看越喜歡。如今中國人被西方當代藝術啟蒙,也喜歡上日本陶器,很多擺上土豪或小資客廳的器物在日本算不上一流貨色,說不定哪天也從中審出什麼美。


唐代詩僧皎然有一首詩,不止於「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唐詩人盧仝),寫盡了茶道的精神性:「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不過,「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丹丘子是道家仙人,陸羽《茶經》也提到,就弄得神秘兮兮。


「侘茶」的審美被獨尊,但也有遠州茶那樣追求華麗的。重視心的茶和偏重技藝、器物的茶各有所成,後者發展了日本的工藝、飲食等眼見為實的美。「侘」,是一個標新立異的審美角度。豐臣秀吉征討小田原城,千利休隨軍,用竹子做了個花瓶,「侘」到了極致,但後來被當作名物(有來頭、有說道的器物,武野紹鷗「所持名物之茶具六十種」),也貴到極致。反對奢華,本應以「圓虛清靜的一心為器」,卻造成另一種奢華。簡素本身不簡素。如今茶道是一種生意,備置一套茶具就得好多錢,還要交學費。果真秉承千利休精神,身邊吃飯的傢伙不就可以搞茶道么?人們對這種簡直像遭罪的傳統文化敬而遠之,除了愛好者,基本是女人當作嫁入好人家的修養苟延著。


千利休被迫切腹之前給大德寺和尚古溪宗陳寫了辭世之句:白日青天怒電走。這就不大有禪味了。

茶道,洗掉日本武士戰袍的血腥,用文化把他們變成貴族



日本美的由來


日本的美,一是從中國文化的殘次品中來,再是對中國文化加以破壞,也就是所謂解構吧。中國美講究對稱、完整、和諧,日本對此加以破壞,便造成日本的不完全美、殘缺美。因為完整的時候是美的,別具隻眼,這種殘缺就可能成為另一種美,例如斷臂的維納斯。完整的維納斯肯定是很美的,不是一開始就缺了一隻胳膊,但斷臂之後,人們也覺得美。


珠光、紹鷗、利休三代主張閑寂簡素的風情,對抗以唐物為貴的風潮,但他們並沒有打出「侘」的旗號。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柳宗悅提倡「用之美」,在日常器具中發現美,無以名之,這個「侘」的美意識才張揚開。


周作人說:「茶道有宗教氣,超越矣,其源蓋本出於禪僧。中國的吃茶是凡人法,殆可稱為儒家的。」


茶是榮西從南宋帶回來的。他不畏艱險地渡海,不是為了賣茶去,而是去西天取經。榮西自幼學佛法,十四歲在京都市東北的比睿山落髮出家。他覺得日本的佛法有誤,決心去大陸求學正法。但生逢亂世,遣唐使已斷絕三百年。終於在1168年4月,他二十七歲,揚帆起航,成功登陸。他到天台山萬年寺學習禪宗,於9月回國。帶回了天台經卷60卷。後來他又想去印度,禮拜釋迦八塔。1187年再次渡海,抵達南宋的都城臨安。但沒有獲准,無法繼續西行,便掉頭回日本。在海上遭遇風暴,漂到浙江省瑞安。他乾脆不回去了,到天台山萬年寺,拜虛庵懷敞為師。又去天童山景德禪寺學臨濟禪。四年後(1191年)歸國。日本和尚取經,不僅帶回經卷,而且文化、物產,能帶的都往回帶。榮西把茶也帶回來。因為喝茶可以提神,修行時驅除睡魔,在禪寺的程式里已形成茶禮。大概他是作為禪的附屬品帶回來的。所以,茶和禪捆綁著拿來,天然就聯繫在一起。


茶室里最重要的地方是「床之間」。哈腰甚至屈膝鑽進茶室的入口,迎面是「床之間」,那裡掛著書或畫。所謂茶道的禪意,主要體現在書畫上。但是畫不好懂,所以更重視墨跡,寫個「無」什麼的,讓人使勁兒尋思。


據《南坊錄》,千利休說過:「掛軸是第一的道具。」雖然此書是偽書,但起碼可以說那時候已經對掛軸如此重視,而後世就當作千利休的教義崇奉。


而且,掛軸中以禪者的墨跡為第一,大概是因為墨跡的內容比畫更明確地表達禪意。所謂墨跡,在茶道中就是指禪僧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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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休的茶道如今已傳了十幾代。第三代是千宗旦,他隱居,由三兒子繼承,叫表千家。表千家的象徵性茶室,叫不審庵,據說來自大德寺的古溪和尚寫了一行「不審花開今日春」。千宗旦在不審庵的後面建了一個茶室叫今日庵,後來四兒子繼承,就叫里千家。這個今日庵是里千家的代表性茶室,據說大德寺的清岩和尚寫下的「懈怠比丘不期明日」。還有個二兒子過繼給武者小路那裡的漆匠,後來又回到千家,他搞的茶道叫武者小路千家。這就是三千家。


臨濟宗的歷史就是禪宗後期的歷史,而楊岐派的歷史就是臨濟宗後期的歷史。所謂「楊岐燈盞明千古」,在日本的鎌倉時代,禪宗二十四派,有二十派出於楊岐法系。在中國是著名漫畫人物的一休就是楊岐派弟子。圜悟克勤給嗣法弟子虎丘紹隆(1077—1136)寫了一紙證明,證明他已達到大徹大悟。紹隆的法系在宋元時期與日本臨濟宗關係最為密切,這紙墨跡就流傳到一休手裡,他又送給田村珠光當畢業證書。這是最古的墨跡,被茶道珍重,作為國寶,收藏在國家博物館。


日本有一種咸蘿蔔,叫澤庵,傳說是澤庵和尚在廟裡腌制的,他的墨跡也被茶道珍重。吉川英治的小說《宮本武藏》,說劍禪一味,就是這個澤庵和尚教說的,大概有腌蘿蔔味兒。


不過,如果說禪的教義是超越形態把握精神,那麼,茶道正好相反,是藉助形態、形式來寄寓精神。茶道並沒有使事物單純化,而是在繁複與程式之中製造出某種精神。


對於日本禪,胡適不以為然,在日記里記下:「日本人鈴木大拙近年大講禪,其實越講越胡塗!而英美頗有人信從他,故不可不矯正。鈴木一流人的大病有二:一,不講歷史。二,不求理解。」「鈴木一流人,總說禪是不可思議法,只可直接頓悟,而不可用理智言語來說明。此種說法,等於用X來講X,全是自欺欺人。」有人還說,胡適說鈴木大拙在那裡騙日本人呢。日本人為樹立並張揚自己的文化,把日本文化弄得玄乎又玄。能這樣看破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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