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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小說連載(三)真理與意義:本質峰

真理與意義


――標題取自Donald Davidson同名著作


By 七格

原刊載於《山花》(2007)


――查拉斯圖拉獨自從山上下來,任何人都不會遇見他。


目錄


一·真理峰

哲學小說連載(一) | 真理與意義:真理峰


二·詮釋山脈


哲學小說連載(二) | 真理與意義:詮釋山脈


三·本質峰


四·倫理港灣

五·塔木德半島


六·他者島

哲學小說連載(三)真理與意義:本質峰



三?本質峰

到底是便宜沒好貨,硬座車廂的設施是一塌糊塗,不少車廂的車頂和車圍都不見了,就剩一底座,和底座上七歪八倒的座椅,不過這方便了上車,大家把行李直接扔上去,再調整行李的擺放位置,和座椅搭配,形成一個個挺安全的安樂窩,他們安頓好這些,就裹著大棉袍子,一個一個跳進安樂窩,我感覺這比軟卧車廂要浪漫多了,就來回走了一圈,挑了節最破的車廂,打算在這裡呆一晚上。


這節車廂能被我看中,主要在於它不僅沒有車頂和車圍,連底座上的木板條子都沒剩幾根,一眼下去,可以把火車輪子、連桿、車架以及下面的鐵軌枕木都看個明明白白。由於狀況實在惡劣,沒多少自我放逐者選擇了這裡,只有三個人例外:一個是瘸子,他用隨身帶的衝擊鑽把自己鉚在了車架上,他的假肢是根鋼管;一個是胖子,他找了個合適位子,把自己卡得很安逸;還有一個是瞎子。


在瞎子第三次掉下去往上爬的時候,火車開動了。我抓住一根斷了半截的鐵欄杆,把瞎子拉了上來。


「為什麼這火車有地下室?太奇怪了。」這是他上來的第一句話。

瘸子從自己安樂窩裡扔出兩捆繩索,讓我給瞎子編個網,找兩個突起部位掛上,當睡床用。我從來沒玩過編織,但好在他給我的,一捆是意義麻繩,一捆是真理棉繩,這些都是分析哲學家們隨身攜帶的常用品,平時研究語義關係時,我們就用它們輔助思考。繩子一到手,我就先編意義,再編真理,讓泡花桐油和葵花籽油的味道逐漸交錯,最後這張語言睡床很快就搞好了,我把它掛在車體兩端殘留的側牆板上,往裡面墊上瞎子的一床大棉被,再把瞎子放進去,這下,瞎子終於安全了。


「冒昧請問,您編了個什麼句子?如果可以讓鄙人知道的話。」瘸子先發問了。


「安全壓倒一切。」瞎子代我回答了。他說他感謝我為他做的一切,但他稍微有些不滿意我的編織方法,他評論說,我的技藝可能有點保守,現在流行的高貴編法,是先編真理,再編意義。


「這樣,很多句子到底是真,還是假,您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斤斤計較了。當然,我敢用我的人格擔保,您一定是一位心靈高尚的紳士,這樣的斤斤計較,只不過是您一時不得已而為之。最後,請您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戴維森,在自我鎮歷史雕塑院工作,目前狀態是自我流放。」瞎子說完,胖子連連搖頭,他雖然是自我流放,但並不願意折磨自己,在他圍出的安樂窩裡,已經堆滿了大量鮮艷好吃的巧克力豆。我看得嘴饞,就跑到車架當中面積較大的心盤這裡坐下,拿出蛋餅吃了起來。


瘸子也不滿意了,他單腿固定在那裡,雙手兩邊張開表示反對,但敞開式車廂里並沒有麻雀可以供他驅趕:


「如果您願意的話,請允許我首先介紹自己,我居住在生活世界群島,是那裡的棉花糖氣墊船管理員,您可以稱我為卡茨,或者可愛的卡茨,親愛的卡茨,令人心疼的卡茨。我也是正處於自我流放狀態。我想建議您的是,別聽那位先生說的,雖然我非常樂意給予他一切我能給予的,但某種高貴的精神促使我必須說:不,誠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方案是解決了一些老問題,但麻煩的是,這麼做卻帶來了更棘手的新問題。」我回過頭,逆光下仰視卡茨,像是仰視一尊曝光不足的貴族老爺銅像。


「請您用您優雅的頭腦想一想,他這麼一來,『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這句話,就為真了。難道不是嗎?我親愛的吃蛋餅的先生。」


我吃完一塊蛋餅,決定吃下一塊時,裡面要裹上彩色的巧克力豆,因為這種吃法我還沒嘗試過。孵在安樂窩裡的胖子很爽快,抓了一大把巧克力豆,往我平攤在雙手裡的蛋餅上倒,陽光下,色彩流動得如澆上淡奶油的綢匹。他邊倒邊抱怨說,現在的年輕人,整天為語言問題爭論,其實呢,這些問題都是他們自己構造出來的,真正的問題,我們這個現象界到底是不是實在的存在,卻越來越找不到了。


「你可以叫我休謨。我們之間可以很隨便。」


「你也去自我流放?」 我注意到他沒有用您,感覺這樣說話很輕鬆。


「嗯,不過,我不是因為政治上有什麼獨到見解,而是,唉,我發覺我胖了點,需要通過自我流放來減肥。」休謨往嘴裡倒了把巧克力豆,又不客氣地從我的保鮮筒里拿出一張蛋餅,往自己嘴裡塞個滿滿當當。


瞎子戴維森和瘸子卡茨都不說話了。他們發現他們的真理和意義,抵不過我們的巧克力豆和蛋餅,過了會兒,他們以如果您願意的話這樣的句式,詢問能否給他們些嘗嘗。


「如果你們兩個說話別這麼您啊您的,我可以給你們一大捧。」休謨嚷嚷。


「我也是。」雖然身為哲學家,但我覺得還是跟著粗人休謨有勁頭。


「靠,早說呢,媽的。」


「就是,我還想著你丫是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大師。」


快入夜的時候,牧羊犬叼了盞馬燈過來,勸我回軟卧,別和這群人呆一起,再說,火車半夜經過倫理學港灣時,那裡有一段山谷缺口,從本質峰上吹下來的風雪,完全有能力將露天車廂里的人卷跑。


「被本質雪卷裹進倫理學的汪洋大海,你想想,你還會有命活嗎?那雪那海,都是些不講理的玩意兒。」牧羊犬這麼一勸解,我可以斷定他當年放棄的哲學專業方向也是分析哲學。


「那這些自我流放的人怎麼辦?」馬燈叼在牧羊犬臉部下方,所以看過去滿臉橫的狗肉,當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哈下來跟我說話時,狗肉就橫得更厲害。


「他們跟你不一樣。你是總統指定要保護的。他們,他們由得他們去,反對總統,真是沒事找事。」牧羊犬聲音越說越低,因為瞎子把臉湊過來了,他眼睛失明,被馬燈照得異常猙獰。


「我說,我聽聲音知道你是誰,維特根斯坦,別這樣,大家都是同行,別以為做了火車司機狗,就算政府的公務員了。」


「我拿政府發的工資買酒喝,你敢說我還不是公務員?過年過節,政府還發我手套、肥皂、衛生紙、蚊香、人丹和龍虎牌清涼油。政府的恩情比那倫理學港灣里的大海深,我維特根斯坦每二十六年一小變化,每七十八年一中變化,每二百三十四年一大變化,如今億萬年時間流去,我終於變化成一條了不起的火車司機狗!」維特根斯坦說完最後一句話,把臉抬向夜空,夜風忽然把馬燈吹滅,淡淡的星光排出他一張崇高聖潔的毛茸茸臉龐。


大家都不響了。月光下的本質峰,在我身體左側逐漸綿延出奇異的輪廓,它是一座活的山峰,即便我是靜止的,它都在不斷改變它的形狀,據史書記載,它最早曾經變化成一隻砂輪蟲 ,後來,又陸續變化成了托盤海綿、阿雅斯古杯、貴州珊瑚、龍介蟲、蛇卷螺、類女星介、古神苔蘚蟲、分喙石燕、刺海林檎、始板顎牙形石、白氏文昌魚,在最後一天,它現出了人類的輪廓,並繼續往不可捉摸的奇異方向變化,根據我們這裡的存有大陸未來事件研究所的研究,它這是在向上帝演化,並且演化速度呈現出紅移趨勢。


遠處的山谷里,有幾戶人家的暗淡燈光在亮著。他們此時在幹什麼呢?他們會想到有一列火車上有一個哲學家在猜測他們此時自幹什麼嗎?他們會想到他們正在想到這些嗎?他們會把頭探到窗戶前,用和我一樣的思路,問我們此時在幹什麼嗎?一轉眼,這幾戶人家就看不見了,我抬起頭,看到大熊星座如此耀眼得插在夜空里,讓周圍群星全都沒了氣息。


一個女子的歌聲,從火車前列滲透過來,入夜了,大家都靜靜聽著:


你的聲音,你的歌聲


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昨天雖已消逝,分別難相逢


怎能忘記你的一片深情


我的情愛,我的美夢


永遠留在你的懷中


明天就要來臨,卻難得和你相逢


只有風兒送去我的一片深情


只有風兒送去我的深情


歌聲消失了很久之後,我提議大家一起去找她吧,她一定是位傑出妻子,因為從邏輯上來說,作為妻子角色的現象體會選擇自我流放,這是荒謬的。但是,從元邏輯上來說,又得承認:因為它是荒謬的,所以我才相信。


包括火車司機狗維特根斯坦在內,所有人都對我這個提議不反對。只是走的時候,瘸子卡茨遇到了些麻煩,他把自己固定的太緊了,最後,為了不拖累大家,他把他的鋼管假肢留在寒風中,瞎子戴維森扶著他一塊走,維特根斯坦在最前面帶路,我和休謨走在最後面,他背了一麻袋巧克力豆,我捧著我的保鮮筒,同樣作為美食輜重隊伍,我發覺我和休謨很合得來。


原來唱歌的是位雙性人,我們幾個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他?她也跟著笑了:


「我是這個現象界唯一的一個雌雄共同體,你們可以叫我赫爾墨芙洛蒂忒。」


我說我很好奇,你是妻子,又是哲學家,衝突那麼大,這如何可能呢。


赫爾墨芙洛蒂忒說很多現象體問過這問題,但他?她還是很願意再回答一遍,畢竟我是找到真理果的英雄。說著,他?她脫去了外面華麗而破爛大袍,現出巨大的乳房和碩大的陽具,他的雙手一上一下各自撫摸它們,很快它們都堅挺起來。


這間車廂還不算糟糕,車圍還有一半,車頂也不過是漏了個大洞,但我們看來正在逐漸靠近本質峰的那個山谷,雪開始從各個破洞里卷進車廂,風將鐵皮颳得亂響。一車廂的現象體都牙關打顫,肌肉發抖,聚精會神地看著赫爾墨芙洛蒂忒自慰,五分鐘後,大量的乳汁和精液同時噴射出來,足足五六十多公斤的液體,混合著濃郁的乳香和前列腺液,嗆得那些下風口的現象體全起了咳嗽。


「一旦有衝突,我就這麼解決。」 赫爾墨芙洛蒂忒蒼白乾枯的手抓住座位,免得被風吹起。


「也就是說,這不是一個邏輯世界的問題,是一個生活世界的問題。」維特根斯坦一邊用舌頭擦濕漉漉的臉和脖子,一邊打著哆嗦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們還是請所有在硬座車廂的人都到前面軟卧去吧,這也是個生活世界的問題。」看完赫爾墨芙洛蒂忒表演後,我冷得更不行了。


維特根斯坦這回很快同意了,他願意開放六節軟卧,每節四個人。一切都轉移得很順利,二十來個自我流放者,只有一個在轉移得途中被暴風雪卷到了茫茫黑夜中:他?她太輕了,而且,當時也沒有人去拉。


軟卧車廂是溫暖的。我們各自把被噴濕的衣服脫掉,換上乾淨的。現在,外面那個寒冷的天地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維特根斯去火車頭推了一箱黑啤回來,但自我流放者全都把頭伸出到走廊,嚴辭聲明他們拒絕飲用,說這樣會玷污自我流放的意義,除非是喝彩啤。休謨也邊嗑豆邊一起伸頭。維特根斯坦覺得很沒臉面,便把這箱黑啤往我腳邊一擱,回自己司機室去了。休謨把軟卧門一關,對著我、戴維森和卡茨做了個鬼臉,拿起瓶黑啤,用牙齒起了就灌,並自言自語說,在我看來,喝黑啤和變肥胖之間,要說有什麼因果律,那真是見鬼了。


現在車廂里有四個人。掛在衣鉤上的魚皮囊已經不再可怕。我吃下第六百六十六張蛋皮,心滿意足得看著窗外,室內燈光很足,外面很黑,什麼景色也看不見,只能看到車廂內部的樣子,和我的一張臉,它失去了一半顏色,失去了一半亮度,增加了一半透明度。我眨眨眼睛,提醒自己這不過是一個生活世界的問題。


「知道么,把一切還原到生活,還原到約定,還原到本來如此,是我們墮落的原因。」卡茨開口了:「沒有人再堅持理應如此了,一切是其所是,現象體政府之所以邪惡,不是因為它真的邪惡,而是我們約定它為邪惡,所以我們對政府失去了批判的基礎,所以我們選擇了自我流放,可是你看,這些自我流放者,有多少人意識到這一點。」


「我承認,自我流放對我來說,僅僅是一個時尚。」休謨誠實地回應。


「選擇自我流放,就是一種批評方式,因為這也可以構建為一套真理集,並且我相信它屬於真理果。」戴維森目空一切得作出反駁:「同理,對於『安全壓倒一切』這樣的命題,用悖論去指出其邏輯上的荒謬性做法本身也是荒謬的,對於那個我們想像中的中國來說,他們的人民互相約定的真理集完全認可這個命題,你要研究的,應該是他們的真理集,而不是人工語法下這個命題的邏輯缺陷。」


「那赫爾墨芙洛蒂忒呢?他?她即不還原語言到生活,也不氧化生活到語言,作為現象界唯一的一個雙性人,他?她和誰去互相約定雙性人的真理?他?她又和誰去將手淫符號化為意義?一個集合論意義上的單集,怎麼可能在手段上找到兩個該集合里的元素?一個獨立的完備的妻子哲學家,他?她自我流放的意義,我們這些不完備的哲學家真的能取得和他重疊的共識嗎?」我的反擊針對他們所有人。


「可,可是他?她被吹走了啊。」


「你們回答不了,他?她就只好被吹走。」我冷冷的口氣,感覺也是同時在跟我自己說話。隨著車廂的搖晃,魚皮囊在這時鬆了口子,朵朵松的頭顱調皮得滾落出來,掉在卡茨坐著的腿上,把他嚇得當場臉色發白,昏死過去。


我連忙收好頭顱,發現戴維森和休謨也全嚇得昏了過去。


我一個人面對這個裝頭顱的魚皮囊。昏暗的車廂日光燈下,我漸漸失去和它面對面的勇氣。


呆了十來秒後,我猛的下定決心,使勁打開車窗,一把抓過魚皮囊,奮力扔了出去。外面漫天風雪。我看見赫爾墨芙洛蒂忒輕飄飄的灰色身影在空中隨風打卷,他?她伸手接過魚皮囊,隨後就不見了。夜空渾濁,我看不到大熊星座上任何一顆星星,只有滿天的本質,以雪花的形態,落得我心慌意亂。(待續)


七格


科幻作家,動畫編劇,長跑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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