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問原研哉：移動時代的人類救贖

新媒體技術的發展

真的能給我們帶來幸福嗎？

紙從出生那天起，就是人類傳播信息的載體。但在今天的移動時代，快節奏的生活、新型媒體似乎都在逼迫著紙退出歷史舞台。

如何看待紙媒的速朽？

如何應對移動時代？

如何找回我們逝去的傳統？

……

YT CREATIVE MEDIA創始人徐寧，獨家對話日本設計大師原研哉。

YT CREATIVE MEDIA - 十問原研哉：移動時代的人類救贖

（以下為採訪文字整理）

· 節奏 ·

YT: 您怎樣看待社會節奏變快這件事？

A: 現在確實是一個新的「遊動時代」。從前是 「定住」的時代，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人們都會選擇定居在一個地方。但是現在，由於今天的工作在很多方面都產生了各種新的可能性，所以我們的「移動」也漸漸地變成了一種常態。很多人都會在移動的過程中選擇自己的生活與工作狀態，移動也許會是未來時代的一個主流趨勢。

50年前，全世界處於移動狀態的人只有1億左右，今天這個數字已經增長到12億，預計在2030年之後，全世界移動狀態的人口數量將達到18億到20億。換句話說，那個時候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在移動。

YT: 在這種速度的催促下，您會害怕成為落後於時代的人嗎？在您看來，我們應該超過這個時代，還是不必擔心這件事？

A: 在整個業界、整個時代進程中，總有很多走在前面的人，但這些趕路人總會遺落一些東西。我一直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拾起別人遺落之物的人。那些遺落之物中有很多珍貴的東西，在不停拾起的這個過程中，反倒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某個領域走到最前面的人。實際上我並沒有要求自己必須走在時代的前端。

· 紙張 ·

YT: 您在UCCA演講的主題是紙，但是今天更多的年輕人通過手機來閱讀。您怎樣看這些新的媒介？它是否可以更好地展示藝術、文化和設計？

A: 確實如此，現在整個媒體已經開始從紙質向電子轉移。這也沒有辦法，是時代的必然。但從我個人來說，我曾經從事多年的紙質設計工作，我對紙仍然情有獨鍾，對書籍有很深厚的感情。其實今天我們可以試問一下，這種新媒體技術的發展、從紙到電子的跨越，真的是一件好事嗎？真的能給我們帶來幸福嗎？這些問題都有待進一步的考量。

原研哉為長野奧運會設計的開幕、閉幕式紀念冊

今天討論紙，並不是因為它是一種印刷或信息的載體，而是因為當紙出現在世界上時，它給人類帶來了希望，讓人們從心底煥發出一種新的求知慾望，激發我們的潛能。在今天的電子時代，這些道理也是相通的。

很多人一度把紙當作是印刷的載體。它的確有這個功能，但又不止如此。紙很薄、很脆、易折、易損壞，所以把它拿到手裡時會有一種緊張感。這種緊張感也能激發人們的創造力。在人類不斷進步的過程中，我們可能會越來越敏感，但同時也會變得更遲鈍。所以說，人類在向前發展，但同時另一些東西卻在退步，這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

原研哉紙張雕刻作品《巧克力帽子》

· 科技 ·

YT: 既然您認為科技的發展對人類來說不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那如何定義「幸福的事」的？

A: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首先，人類通過自己的智慧創造未來，但同時，我認為人類不應該過分信任這種未來。拿生物進化來說，我們都知道生物進化是從單細胞生物進化為多細胞生物，然後進化為更複雜動物。但今天有生物學家提出，生物進化的高層次實際上是植物的狀態。那麼人類是什麼樣的存在呢？其實就是一種處在急躁、焦灼狀態下的生物。

原研哉，「無印良品」海報：「茶室」，2005

為什麼這麼講，拿我們人類的身體機能舉例：我們需要食物，也需要消耗。食物作為我們的能量補充，支撐著我們的身體，但真正支配身體進行各種活動的是我們的大腦。植物不同，它沒有用于思考的大腦，但它每個細胞都可以獨立存在、生長。植物可以從第一代一直延伸到第五代，而人類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在單純的一代中，所以人類是一種很不穩定的狀態。我們所謂的「智者」尤其不穩定，由不穩定的人的智慧所創造的未來，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分地相信？這是一個問題。

原研哉，SAKURA香煙包裝，2005

從宏觀上來說，起初是人類創造和使用工具，但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工具會反過來重新打造我們，塑造人類。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係。以前我們都用固定電話，但今天我們通過網路、智能手機，可以跟世界各地的人同時進行交流溝通。在這種工具變革的大環境下，人類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我也一樣，原來使用固話的我跟現在使用手機的我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人工智慧在未來肯定會改變人類，但究竟會朝哪個方向，今天還無法想像，也許最終會遠遠超出今天人類所能想像的極限。

我也想問向您提問，對於這種人工智慧反過來重新塑造人類本身的問題，您有什麼想法？

YT: 我是79年生的人，正好經歷了從傳統媒體到新媒體的跨越。但我的團隊都是90後，他們是快速的、信息的一代，基本上一出生就跟手機、新媒介完全在一起。我不知道是新技術還是信息本身塑造了他們，但這些東西幾乎進入了這一代人的DNA，我認為這種DNA會傳承下去。也就是說，再下一代的人們已經不需要做選擇、也不需要思考這個問題了，那時幾乎就是一個「個人和信息共處」的模式。當然這是我個人的觀點。

A: 確實人有會改變的部分，也有會堅守的部分，無論是什麼年紀的人都是這樣的。這是沒有問題的。

原研哉呼應「蔦屋書店」建築形式而製作的紙張

YT: 從固話到手機這一變革的過程中，您如何選擇？怎樣與繁雜的信息相處？

A: 舉例來說，我很愛吃雞蛋，但就算我非常喜歡，吃太多就沒那麼美味了，所以每天就只吃一個。但是這個雞蛋要怎麼做呢？撒一點鹽？如何攪拌？如何烹飪？……有趣的正是思考這些問題的過程。信息也是一樣的，也許有時我們可能會認為信息越多越好，但其實並非如此。我們如何選擇有意義的信息，能夠把它的意義最大化，這個更加珍貴。

原研哉設計的「無印良品」雜誌內頁

· 傳統 ·

YT: 在追尋傳統文化脈絡這方面，日本是一個很好的榜樣。您是否能分享一下，如何在傳統文化中尋找設計、美學的脈絡？

A: 如果要尋找美學的文脈的話，首先要面對自己的內心、自己真實的感受。就拿日本來說，早在日本的平安時代、鎌倉時代，日本人對於美的追求實際上已經達到了鼎盛時期。在此之後，特別是江戶時代，就開始衰落了，今天實際上更加衰落。各個文化層面、文化地域的人們都應該對自己祖先的鼎盛時代抱以崇敬之心。並不能說科技快速發展之後我們就可以忘記傳統，就以為只要是當下科技創造的就是好的東西。其實我們今天應該有一種審視過去的意識，這是非常重要的。

原研哉設計研究所為喜多川歌麿作品集設計的書籍裝幀

· 心靈 ·

YT: 既然您不會過於相信聰敏人的智慧，那麼在您的生活中，判斷事物時您相信的是什麼？是自己的經驗、直覺還是別的東西？

A: 好像也沒有什麼具體的所謂依靠、心靈寄託這些東西。但應該說，自己的生命存在於一個空間、自然，甚至宇宙中，時時都會感到從四面八方湧向自己內心的一些浪波。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小宇宙，在進行創作時，自己內心的小宇宙也會有一個浪波涌動。有時自己內心的浪波會把外界大宇宙給予的浪波推回去，或者發生碰撞。在碰撞中感受到和諧的那一瞬間，也許就是靈感誕生的那一刻。

原研哉，「無印良品」海報：「人類是溫暖的嗎？」，2012

有時過往會給我們留下很多美好的記憶。生命不是一個一直在追求新穎的過程，就像再優秀的運動員也不可能每一次都有突破一樣。實際上歷史已經留存了非常精湛的東西，今天我也會對過往很多東西進行挑戰，但我挑戰的結果並不能夠超越過往。剛才你問我什麼是幸福，我認為在挑戰者挖掘事物本質的過程中，當他感受到一種平衡或和諧時——哪怕只有一點點——那就是他幸福的一刻。

原研哉，「無印良品」海報：「地平線」，2003

YT: 當您疲憊的時候您的解壓方式是什麼？

A: 一種方法是把工作做得更好。比如設計出更好的作品——這也是解壓、解放的一種方式。還有一種方式就是忘掉工作，什麼都不想，到溫泉放鬆一下，休息也很重要。外界確實會給我製造了一些煩擾，但是更多的困擾可能還是來源於我自己。因為我想要做出更好的作品，所以總是主動設置一些障礙，來讓自己追求更高的、更極致的完美的作品。

原研哉，「無印良品」海報：「家」，2004

YT: 最後我想跟您分享一個小故事。我從紙質雜誌轉做新媒體以後，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和紙有過關係了。但在剛才的演講里，您說的那個關於紙飛機的小細節，那個很美的video，讓我想起小時候折的紙飛機，在冬天還會哈氣讓它飛起來。我覺得那個東西就是我們和紙、和這種美的東西的聯繫。謝謝！

特別鳴謝：UCCA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薛梅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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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於原研哉設計研究所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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