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販也是「懷才不遇」的企業家

撰文：Maura Ewing

毒販們所掌握的商業技巧超乎他們自己的想像

「很多人都認為犯罪分子沒有理性可言，但從事毒品買賣是一個極其理性的選擇」

美國的多個政府、學術和非營利項目為刑滿釋放人員掀起了一場「重返社會行動」，試圖解決將他們再次推入歧途的結構性問題。令這些人身陷困頓或再度入獄的最大原因之一，是他們無法找到穩定的工作。曾經的牢獄經歷讓他們在求職時遭到羞辱和歧視，甚至還有一些明文禁令成為他們再就業的攔路虎。比如說，康涅狄格州對有案底人士設置了423項就業限制，包括禁止獲得教師證、不得經營商用機動車和成為消防員等。

為了幫助獲釋重案犯找到工作，相關機構一直在呼籲為他們提供更多的職業培訓、減少自動背景調查並做出其他政策調整；與此同時，鼓勵他們自己當老闆的替代性解決思路正慢慢普及開來。在此類促進創業的非營利機構中，最大的當屬總部設在紐約的Defy Ventures。

它在六年里為500多名刑滿釋放人員提供了培訓，扶植培育了150多家成功的初創公司。Defy是社會科學界的寵兒，因其受訓學員的五年內重新犯罪率僅為3%，遠遠好於76%的全美平均值。這樣的數據對比不免讓我好奇Defy的成功是否當屬個例，理應歸功於創始人的能力或者紐約這個大都會所能提供的機遇，換言之，不知道其他地方能否在較小規模上複製該項目的成功經驗。有人告訴我說，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市正開展一項有意思的重返社會扶助項目。

毒販都是懷才不遇的企業家

2016年7月9日上午，哈特福德市的巴肖恩·布朗(Bashaun Brown)踏進了一間租來的會議室，這天正好是他刑滿釋放一周年的日子。在他身旁的兩個同事是附近衛斯理大學的本科生，而坐在他對面的四位學員心懷自己開公司的志向。

這是布朗的創業孵化器TRAP之家(TRAP House)的一次會議，它將為那些有意從事正當生意的前毒販提供幫助。TRAP這個名字既是代表轉變(transforming)、重塑(reinventing)和繁榮(prospering)之意的單詞首字母縮寫，同時也是藏毒窩的戲稱。

37歲的布朗反扣衛斯理棒球帽，前臂露出一個碩大的黑色獅子頭紋身。他的開場白是：「我想感謝你們所有人，我已經回家了一年。你們幫助我度過了非常棒的一年。你們就像是我的親友團一樣：匿名毒販聯盟。」布朗有一雙黑色的眼睛、睫毛卷卷的，說話時面帶微笑，讓人想起了大號泰迪熊。他帶著一副對一切都瞭然於胸的表情說：「不能再誤入歧途了。」布朗上一次入獄是因為搶銀行，不過他賣可卡因和海洛因的歷史也很悠久。

布朗建立TRAP之家的前提假設是「毒販都是懷才不遇的企業家」。當天的課程包括如何搞好電梯間遊說，獲得種子投資和計算財務規劃等。布朗將自己筆記本電腦里的課件PPT傳輸到身後的屏幕上並逐頁講解，那是一台屏軸已經斷裂的銀色蘋果電腦。布朗對這個培訓小組說，天使投資人是「一群用錢生錢的真正資本家。就像有的人生活在販毒的刺激中，他們生活在錢海翻滾的快樂中」。

這四位受訓的TRAP明星（這是他們對學生的稱謂）都是30多歲。布朗要求他們每個人都對假想投資人進行一番電梯間遊說。露絲·埃爾南德斯(Ruthie Hernandez)身穿一件印有她獄中男友照片的T恤，描述了她想要開設的環保商業清潔服務公司。小組的另外兩個成員，傑梅因·羅斯(Jermaine Rose)和小布魯姆威爾·希爾(Bromwell Hill Jr.)喜歡別人叫他們的說唱樂名字——分別是格雷特（Great，意為偉大）和格瑞迪（Greedy，意為貪婪）。格雷特試著給自己的T恤公司拉投資，他每說完一句都要盯著別人的眼睛看，搞得人心裡七上八下的。他說：

「

我們為社區做設計，設計那些我們所看到的社區需求和主張，我們設計人們想要看到的東西，給他們帶來力量。

」

腳穿豹紋運動鞋的格瑞迪身材瘦高，一根根扎得緊緊的小辮子齊肩長。他用更自然的語調講述了自己的幾個商業想法，包括開一家移動棒球帽精品店和烤乳酪食品售賣車。他說：「誰不喜歡吃烤乳酪呢？」格瑞迪說自己真正的夢想是為有學習障礙的孩子們開辦音樂治療課程，他曾通過嘻哈樂的應答輪唱來教自己的殘疾女兒說話，正是這番經歷讓他有了這個創業靈感。

布朗後來告訴我，他認為毒販們所掌握的商業技巧超乎他們自己的想像。他說：「我在討論營銷調研的問題時，我會說：『聽著，你以前做過這個。你不是一到自己的地盤就開點兒賣貨的。你必須做些研究才行，他們想買哪種毒品？他們肯開什麼價兒？我能賺多少？』」評估風險也是一樣。除了可能賠錢外，毒販必須要看被抓的概率有多大，然後做一番分析。布朗說：「很多人都認為犯罪分子沒有理性可言，但從事毒品買賣是一個極其理性的選擇。」布朗反覆談到了團隊建設和客戶關係等話題。 他說：「我認識的那些幹得好的毒販都是處理人際關係的高手。」

建立TRAP之家

1979年出生於新澤西州普萊恩菲爾德市的布朗在很小的時候就接觸到了販毒行當。他的父親比利曾是個成功的毒販，他懇求自己的兒子一定要專心於學業。布朗一開始還算聽話，大學上了亞特蘭大市的莫爾豪斯學院，但僅僅一年後他就開始混跡街頭。就像父親所說，布朗「成了自己最大的客戶」，不久布朗就發現毒品讓他債務纏身，於是他試圖搶劫銀行，因此在康涅狄格州的柴郡懲教所服刑六年半。在那裡，他用了四年時間攻讀衛斯理大學監獄教育中心的課程，向大學教授和大學生助教潛心學習。

在2015年7月9日重獲自由之後，布朗通過在衛斯理大學的關係人拜訪了大學帕特里切利社會創業中心的主任麥克拉·金斯利，向她介紹了自己在獄中構想的創業概念：成立TRAP之家。金斯利說：「布朗提出了從一個群體無縫切換到另一個群體的絕妙方式，他有關『毒販都是天生企業家』的假設是如此令人信服，我認為他本人和他的主張渾然一體。」

她的中心同意提供5000美元的種子資金。另外2.5萬美元來自這家社會創業中心的命名者、當地醫療行業高管兼慈善家鮑勃·帕特里切利，他在僅僅見過布朗一面之後便慷慨解囊。帕特里切利說：「布朗既安靜又有趣，謙遜而有魅力；我很喜歡他。」

為了宣傳自己的創業孵化器項目，布朗在哈特福德市北部沿街走訪，還拜訪了附近旨在幫助獲釋人員重返社會的過渡教習所。他在毒販中挑選可塑之才，不過根據他分發的傳單，TRAP之家唯一真正的要求是申請人「願意運用街頭技能從事合法生意」。布朗展現出了自己的宣傳能力，他在接受電視和電台採訪時為推廣這個孵化器侃侃而談。他與一位耶魯大學教授聯手在文學刊物《洛杉磯書評》(Los Angeles Review of Books)上發表了一篇圍繞19世紀監獄回憶錄的對話。此外，布朗還開始在衛斯理大學學習本科課程，並與該校兩位學生合作，籌劃TRAP之家的活動。

2016年6月4日，十幾位TRAP之家的申請人受邀來到哈特福德市青年活動中心Our Piece of the Pie，以真人秀節目創智贏家(Shark Tank)的表現形式向布朗和他的衛斯理大學合作夥伴宣講自己的創業概念。前面提到的TRAP明星正是從這些人中選拔出來的。隨著布朗獲釋一周年的臨近，他的孵化器項目迎來了一個充滿希望的開端。不過，無論該項目成功與否，沒有大學學位但有重罪案底的布朗本人倒是可能實現人生的大翻盤。

「不系扣兒先生」

在7月份TRAP之家的會議上與格瑞迪見過一面之後，我很想知道他的生意幹得如何。9月的一個周日傍晚，我們開車到了當地一家便利店的停車場。格瑞迪從後備廂里拖出了一個網格架，上面掛滿了棒球帽，他開始向剛剛在便利店裡遇到的一位頭戴黑色全封閉棒球帽、身穿寬鬆牛仔褲的白人男子兜售自己的產品。

他賣的所有棒球帽都帶有塑料扣，可用來調節帽圍大小或乾脆保持敞開，格瑞迪本人就喜歡這麼戴帽子。「別人叫我不系扣兒先生。」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灰色帽子轉了過來，敞開的塑料扣貼在他的額頭上。格瑞迪對這位潛在客戶說：「你得釋放自己的大腦，你看看我，別老把自己箍得緊緊的。」

那個男人笑著說：「可不是嘛，老兄。」

「我是個棒球帽行家。」格瑞迪說道。

格瑞迪一共進了50頂帽子，現在架子上的最後10頂看起來都像是挑剩下的。格瑞迪用他碎了屏的iPhone手機展示了一些已售帽子的照片，它們的設計更光鮮、顏色也更亮眼。格瑞迪用從TRAP之家獲得的400美元零息貸款進了這批貨。在賣前40頂帽子時，他的價格是每頂20美元或三頂50美元，他用賣貨的錢還清了貸款並且又獲得了一筆貸款；但是他說自己沒法把錢用活，因為他的供應商、一個名叫何塞(Jose)的男人變得神出鬼沒的。

格瑞迪的商業模式成型於他此前的販毒技巧：了解你的客戶。他會直接登門拜訪那些對自己有過耳聞的潛在買家。以最便宜的價格提供最好的產品。保證你的產品與眾不同。如果有新的大麻品種，那麼他會第一個賣。格瑞迪說：「這與我的帽子是一樣的，別的地方買不到。」他補充說，許多過去找他買大麻的客戶現在來找他買帽子了。

在見到布朗之前，格瑞迪覺得犯罪歷史是自己實現理想生活的障礙。但TRAP之家教會他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此事，他說：「我可以把那段經歷當作一種助推力。」那天晚上他一頂帽子也沒賣出去，不過他看起來倒也沒有垂頭喪氣。平時他在本地一家餐廳當服務員，那天本是他休息的日子。而且他還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包括推出個人化定製說唱民謠，可以作為生日或聖誕禮物相送。

Defy Ventures的創始人凱瑟琳·霍克在創立這家非營利機構之前擁有多年的風投和私募經驗，她如今的事業無疑可以從中受益。而布朗在設立TRAP之家時在這一領域完全是一張白紙，他只能通過熱情以及自己對毒販的理解來彌補這種差距。10月份我打電話給格瑞迪，告訴了他一個令人不安的最新消息：布朗既沒有上學也缺席了創業孵化器的活動。沒人知道具體原因，雖然過去幾周我一再試圖聯繫他，但總是找不到人。不難看出布朗的生活一直是蠟燭兩頭燒的狀態，既要兼顧學習和事業，又要頻繁在媒體上露面。

格瑞迪聽了我的講述，說自己仍對布朗心懷崇敬。他將這種情況比作籃球明星在一場膠著比賽中可能面臨的處境。他說：「如果你累了，而且你因為太累而什麼都做不了，那麼你就必須坐下來休息。」一個精疲力竭的球員，不管他是不是明星，都起不到任何作用。格瑞迪說：「如果你在本該休息、再充電並回來帶我們沖向勝利的時候選擇強撐著，那麼反而會把其他所有人的努力都搞砸。」

編輯：孫昊然、管文晶

翻譯：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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