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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它今年不得奧斯卡,十年後奧斯卡會後悔

從各種風聲來看,奧斯卡金像獎似乎已經是《愛樂之城》的囊中之物了。


我們前幾天發了好幾篇支持《愛樂之城》的文章,但這不代表我們認為它就是今年最該得奧斯卡的一部電影。


因為還有更好的。

那就是《海邊的曼徹斯特》。


估計大家也都在很多地方見到推薦這部電影的文章了。我們今天想說的,並不僅僅是推薦它,而是想告訴喜歡這部電影的觀眾,這部電影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還沒被人提起過,它絕對沒有辜負大家的厚愛。


文 | 劉起


電影學博士,電影雜誌編輯

關於處於某種中間狀態的人,比如他始終無法走出自己慘痛而悲傷的過往,這樣的故事是很難拍成電影的。


悲傷沒有實體、沒有顏色和味道,如何讓觀眾感受到人物的悲傷呢?


《海邊的曼徹斯特》完成了這個難度逆天的任務,堪稱範例,我們來看它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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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如何表達人物的情緒?這個問題,遠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容易。比如你想表現一個悲傷的人,最糟糕的劇作手法可能就是讓他借酒消愁、痛哭流涕。


但電影需要把一切目標變成故事,所以用視覺直接呈現人物的悲傷狀態是非常無效和乏味的。理想的方式是把悲傷放置在一個情節構架中,將不可見的悲傷變成一種有感染力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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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傷心往事摧毀到近乎絕望的人,他無法面對生活,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更沒有勇氣去開始一種新的人生。

《海邊的曼徹斯特》將這種徹骨寒冷的內在悲傷加以外化,創作者用各種形式手法,層層疊疊,建構起一張幾乎密不透風的網。銀幕外的我們,無一例外的被悲傷擊中,像男主角一樣被困住,無可逃脫。


這個形式之網,由敘事結構、閃回、音樂和空鏡幾個層面的精心設計來達成。這有些接近雷蒙德·卡佛的那些底層的日常悲劇——用普通但準確的語言,寫普通事物,並賦予它們廣闊而驚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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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好的電影,不應該放縱的表達情感,而需要剋制,當然,剋制的前提是,要通過敘事建構起一個足夠充沛的情感內核。


本片的敘事結構,不動聲色地帶來了一種強大的情感力量。


影片採用過去與現在兩條故事線穿插、並行的敘事結構,過去的事件(火災喪子)作為主角李·錢德勒的傷痛記憶,影響並決定了李現在處理哥哥後事時所採取的行動。


這個結構看起來似乎並不複雜,但如果你認為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那就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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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阿弗萊克飾演李·錢德勒


在一個訪談中導演提到,這樣的雙線敘事結構是經過反覆糾結,最終選擇的一種最有力量的結構。導演寫作的劇本第一稿是按照線性時間發展的,從男主角的過去一直講述到現在。但這種順時結構,讓導演感覺非常枯燥和無聊。他幾乎全盤推翻了第一稿的故事模式。


直到導演從他最喜歡的鏟雪場景切入故事,開始重新建構敘事結構,故事才具備了形式的情感力量。導演把人物的故事線從中間切斷,變成過去與現在的雙線並置。


過去不是被直接呈現,而是被埋藏在人物的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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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敘事結構,也確實使觀眾產生一種好奇心,這個人物的行為,為什麼這麼古怪孤僻?在他的冷漠、暴力和難以接近背後,有著怎樣的傷痛往事?


閃回的雙線結構,將人物日常生活平靜的海面下潛伏的傷心往事,一點點揭示出來。彷彿邀請觀眾,從外部慢慢進入人物內心的深淵。記憶一旦被召喚出來,人物的悲傷就無所遁形,也讓銀幕外的我們被擊中。


而兩條線的結合方式看似鬆散,實在不然。回憶與當下的穿插依賴嚴謹的敘事邏輯,形成一個過去與現在相互映照的對應結構。兩條線都有一個起承轉合的邏輯。向前推進的現在時間線,是李處理哥哥後事並做侄子的監護人的過程,過去的時間線則是一個幸福家庭毀滅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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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依據是人的感知和意識活動,因此並非物理的、線性單向的。一個人的真實回憶,必定是打亂時序的零散片段。然而,為了形成結構的對稱,影片對過去時間線也採用了線性順時單向結構,記憶依據人物的情感邏輯遞進的順時展開。


雙線結構的另一個好處是,這是一個無力行動的人物,而無力行動對於主流敘事電影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當人物面對每件事情,都只是承受,而不是採取行動,人物行為就無法推動情節走向,建構故事流程,主流敘事建構原則就失去了作用,導致敘事的推進變得很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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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閃回的使用,就在某種程度上解決了敘事難以被推進這個難題。因為回憶總是猝不及防,在開車時,在一個人獨處時,像一個吞噬快樂的巨獸,侵入人物的當下,人物無力抵抗,就這樣被回憶推著向前走。


而閃回的結構化運用,也在最大程度上召喚觀眾感受人物的悲傷。


影片對於閃回的節奏控制非常精密,每一個剪輯點都輕巧,似雪花一樣的柔軟。然而,在劇情不疾不徐的推進中,卻在我們內心形成了如同雪崩一樣強大的情感力量,是柔軟的東西慢慢累積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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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回在主流敘事電影中往往用得比較保守,這是因為,大部分主流電影,更傾向建構一種讓人沉浸於虛擬世界的幻覺。因此,這種打斷當前敘事流程的閃回,有可能使我們游離、走神,由此打破此時此刻的幻覺。


所以,觀眾一開始可能會覺得《海邊的曼徹斯特》的前幾次閃回比較突兀,李開著車,似乎沒有太多情緒鋪墊,就直接從人物的當下跳回到過去。


然而,當觀眾逐漸在腦海中建構起人物的一生,閃回就變成了一種特別有力量的手法,彷彿一個人與你分享了他哀而不宣的傷痛過往,這就在觀眾與人物之間建立起一種秘密情感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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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是全片最重的音符,是人物所有傷痛的根源。因此,這一段閃回依據情感和思維邏輯,而採用了一種細緻入微的剪輯方式。這一場戲,用很短、被剪切的極碎的閃回,更接近一種明滅不定的意識流,表現了這段往事對於人物而言是多麼難以觸碰的記憶。


李在律師辦公室,回憶起他當年無心引發火災導致三個孩子喪身火海的往事。這段戲只有十二三分鐘,卻在過去與現在之間切換了十四次,閃回跳切的速度由快至慢,鏡頭與場景的時長越來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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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開頭短短三四分鐘的回憶,卻用了十幾次閃回,有幾個鏡頭甚至只有一兩秒的長度,一閃而過,由此可見這一段閃回節奏控制之精準。


這是因為,李一直將這段回憶埋藏在內心最深的角落,不敢觸碰,也不願進入。當他開始回憶起這一段,是抗拒和痛苦的,因此閃回部分不斷被打斷,跳回現在。


敘事結構的精心設置與閃回的系統運用,都是技術層面高度理性的設計。影片巨大情感力量的形成,還依賴一些更抽象更詩意的手法,比如空鏡頭的運用,這也是影片最打動我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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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幾乎沒有採用特寫鏡頭,也很少長時間的盯著主角的臉。鏡頭很像是觀眾對人物的一種觀看方式,特寫更接近一種凝視,是對人臉的逼近。導演在鏡頭景別的運用上,非常冷靜克制,極力避免情感的過度鋪陳。


在大銀幕上,臉部特寫是非常有視覺衝擊力的,但導演始終站在一個安全、沒有侵略性的距離來看著人物。比如李去告訴侄子哥哥的死訊時,就用了一個大全景鏡頭,彷彿這個場面太過悲慟,讓人不忍心靠的太近。


即使是影片中最令人心碎的兩場戲——李與前妻的交談、李對侄子說「I can』t beat it」,攝影機也沒有給李一個特寫,始終採用中近景別來表現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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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很多導演在保留中近景別時,往往會設置一些身體的動作和姿態來表現人物的心理。但本片導演捨棄了外部動作,也沒有將鏡頭推向人物悲傷的面孔,這種保持距離的景別更像是一種悲憫吧。


鏡頭小心翼翼地與人物拉開距離,但這種悲傷如此巨大,似乎要滿溢出銀幕。於是,在一個個絕望的場景之後,鏡頭彷彿是不忍直視人物的哀傷,而將目光轉向了風景,轉向雪中岸邊的房子、碼頭、飛翔的海鷗、冬天清冷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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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影片如此系統性地運用空鏡頭,不是將風景作為背景,而是用空鏡頭中的風景來表現人的情感。一切景語皆情語,風景必須與人物產生內在關聯性才有意義。柄谷行人認為,風景是和孤獨的內心狀態緊密連接在一起的。


只有內心孤絕之人,才能發現風景的千言萬語。影片中的所有風景,都如同李的情感外化,承擔敘事作用,而非自然景物的簡單再現。


影片中,美國東部海岸曼徹斯特這個小城的風景,就具備了言說的力量。鏡頭始終是清冷的色調,冬天的海和天空是淺灰的藍,沐浴在冬日陽光下泛白的教堂與房屋,還有那些雪中安靜停泊的船隻,在一種靜默中展現了風景無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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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說下這部電影的音樂。


一部敘事電影,應該用情節和動作來展示人物的情感,濫用音樂是敘事能力不足的表現。也因此,電影音樂常常是文化偏見的對象,電影理論家把它比作壁紙,以強調它的程式化、裝飾性和冗餘性。所以,不難理解為什麼有些人認為《海邊的曼徹斯特》對音樂的使用過度頻繁,有煽情之嫌。


對於這一觀點,我並不認同,我覺得影片的音樂運用恰到好處。《海邊的曼徹斯特》中,音樂是作為視聽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既具備劇情功能,也具備審美功能,最終,音樂成為人物情感結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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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因為,這個人物本質上是無力的,除了找茬動手打人,影片幾乎沒有設置其他外部動作來表現李的內心感受,他的悲傷無力宣洩。所以,音樂就成為人物內心聲音的一種替代物,來表現人物的情緒,這是音樂的劇情功能。


此外,音樂還能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通過聲軸的連續形成一種綿延,使敘事和情緒的連續性不被回憶打斷。李在開車時的閃回,就用音樂貫穿構成一種視聽蒙太奇。那些溫柔莊嚴的管弦樂、明亮肅穆的人聲合唱,將觀眾帶入李的傷痛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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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災閃回段落中,如何能保持情感的強度不被高度支離破碎、複雜跳躍的剪輯沖淡,就要用聽覺來建立一種穩定性,平衡視覺的散亂。在巴洛克風格的G小調柔板中,李的美好世界在他眼前崩塌。管風琴、大提琴和小提琴,似乎在如泣如訴的撫慰著這個被擊垮的傷心人。


描寫如此絕望的一個人,又用各種形式手法精心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觀眾拖入人物的深淵,感受這種無處可逃的悲慟,好電影當然應該具備這種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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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好的一點就在於,能讓觀眾入乎其中又能出乎其外,有思辨和觀照的空間。


在故事中,創作者的悲傷並不總是嚴絲合縫、壓得人透不過氣,總有一些閃現的幽默細節(侄子好友討論星球大戰、侄子總是不成功的性、葬禮後午餐會上難以溝通的對話),這些帶有日常生活質感的幽默,像是一種輕盈的力量,企圖把李從日常的沉重中拉出來。


同時,我們看到,救贖並非沒有可能,宗教、新的家庭、工作與生活——救贖的路徑不止一條。哥哥前妻從酗酒中掙脫出來成為虔誠的教徒;李的前妻蘭迪組成新的家庭懷孕生子,用新生來抵抗死亡;侄子繼續玩樂隊、談戀愛;叔叔到另一個城市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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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對抗悲傷的方式,對他們的淡忘我們無法指責,畢竟,普通人是沒有力量去抗拒救贖的。但李選擇不遺忘,他不願意被救贖,他將悼亡凝結成無比堅固的結晶體,隨身攜帶,他無力掙脫,只能與悲傷共處,與悲傷同生同滅。


忽然覺得,這個人物之所以讓人如此心痛,並不僅僅是因為命運對他惡意的推搡,而是,他面對這種巨大的力量,選擇一個人承受。


這個原本開朗樂觀的男子,選擇放棄所有快樂,投向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種承擔,可能比命運的重量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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