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民吃光福利，不僅沒人管還被大赦？

星期五偷襲

2月10日周五下午，移民局突襲了至少六個州，抓捕非法移民。這屆美國政府應該是深諳記者律師周五下班回家歡度周末的習慣，像頒布「穆斯林七國禁令」一樣， 專門喜歡在周五下午開動打得人措手不及。

雖然移民局官員表示，這次主要是針對有犯罪歷史的「罪犯」，據華盛頓郵報報道，美國國土安全局之下的移民海關執法局（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ICE）在亞特蘭大、芝加哥、洛杉磯等多個地區展開了「突襲抓捕」（raids）－－當然ICE表示這個不是「突襲」，明明只是按總統的指令照常辦事而已[1]。

一位ICE的警官David Marin表示，這次被抓捕的161人中，151人都在之前都有犯罪記錄，包括性侵、家暴、襲擊、搶劫和非法持槍等[2]。照理說這些人早就該被按規定遣送出境的，如果之前有漏網之魚，我們支持ICE公事公辦。

相比於「穆斯林七國禁令」機場的混亂情景，ICE這次拒絕律師與被監禁的人對話，也拒絕公布這些人的名單。

在奧巴馬年代，一般都是優先遣送近年才來美國，一定遣送有「重犯、恐怖主義或黑幫活動」的非法移民；盡量不打擊在美國已居住多年，子女生長在美國的非法移民；並讓一些非法移民定期去移民管理處接受審查。大肆抓捕非法移民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讓他們轉為地下，從而更難被監測。

無獨有偶，今天在亞利桑那就有一位叫Garcia de Rayos的女士，14歲時從邊境悄悄逃來美國，在美國已住了20多年，今天去移民局例行簽到（check-in）時被直接抓走，送回了墨西哥。這是川普在2周前下令遣送非法移民後的第一個案例[3]。

Gracia是個母親，有兩個在美國出生的孩子（美國公民），的確有案底－－9年前她被川普好基友、亞利桑那警長Joe Arpaio領導的一次「突襲」捉住（該突襲後來被法庭審判為違憲），最後被判罪假造工作許可，按這次「有犯罪背景必須要遣送」的規則，Garcia去簽到時被直接抓走遣返了。

「與移民身份相關的輕罪（misdemeanor）不必立即遣送」的規則，在川普的新總統令中已不復存在。

在朋友圈裡，常能看到各種關於支持川普的理由，除了《同廁案》和《亞裔細分》，「趕走非法移民」也是一個重要論點。非法移民常被和穆斯林難民一起打包，成為美國經濟和社會安全的「根源」問題。

反對非法移民的理由有很多，下面是我們最常見的三點：

非法移民把我的稅款當作福利都吃光了

非法移民到處犯罪，還搶了美國人的工作

奧巴馬讓移民法如同空設，還要搞大赦

>>> 前方長文預警

非法移民吃光了了福利?

2015年，移民研究中心（Center for Immigration Studies，一直主張減少移民）的調查顯示，有51%移民家庭申請了聯邦的社會保障（例如低保、兒童補助、醫療補助、公共住房等），較30%美國原生家庭而言，的確是比較高的[4]，這也是一直被拿來攻擊「移民吃光了福利」的主要論點。

然而這項研究並沒有把非法移民和合法移民分開研究，沒有按保障金額和種類來算（小孩在學校吃了補貼午餐也算），更沒有按地區來研究。根本沒有直接說明「非法移民吃光了福利」，頂多能證實：移民確實拿了福利。但是從稅收貢獻來說，移民平均交得稅要遠遠高於土生土長的美國人[5]。

合法移民的「黑鍋」，非法移民來背？

果斷有共和黨議員提出限制移民議案（Reforming American Immigration for Strong Employment，RIASE），在未來要削減合法移民綠卡數目的一半[6]，因為「親屬移民大多都不是高技術人才，他們直接與有或沒有高中學歷的美國人競爭，把美國人工作就搶走了，導致美國人薪水也低了」[7]。這個草案還將限制親屬移民，以及移民的父母來美也將不再享受公共福利——這一條不知斷送了多少人試圖熬到公民後把父母兄弟姐妹接來美國白拿福利養老過好日子的計劃。限制這點未必是一件壞事。

吃瓜群眾也該來看看另一方的數據，稅收經濟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on Taxation and Economic Policy ，ITEP）報告顯示，2010年非法移民貢獻了大約120億美金的聯邦和州稅金[8]，除了無法跟蹤的現金收入，非法移民基本上是按著6.4%的人頭交稅的[9]。因為不少非法移民用假社保號申請工作，每月收入所得稅與養老金自動被僱主扣除上繳聯邦，這也就變成了永遠不會被領取或退回的聯邦政府的收入——「非法移民交得稅也比川普多」的梗如是說。同理，非法移民買東西照交消費稅，租房時房東拿其租金照交房產稅。然而這些非法移民雖然交了各種稅金，卻因身份問題不能享受到社保福利（Social Security benefits），他們也算是為「馬上要被私有化的社保」[10]捐款了。

保守派智囊團Heritage Foundation一份「研究」認定，每個非法移民的家庭一年要花掉美國納稅人$14,387 美元[11]，咋看之下是個似乎是好大一筆錢。CNN直接評Heritage Foundation為「跟川普穿一條褲子的智囊團」。該組織上回搞活動，還派了平易近人的副總統Mike Pence親自作為捐款人致辭[12]。若仔細挖挖這個智囊團的各種「研究」，前兩天還剛為川普的穆斯林七國禁令點了大大的一個贊[13]。所以，這個「智囊團」的「數據」到底是為了幫誰？吃瓜群眾可以自己考慮。

去Heritage Foundation的網站上查看了報告原文，果然$12,300的公共教育花費全算給了非法移民。

再看一下，連警察的執法費用以及公路、公園、社區等公共服務的費用也算進去了。

按照美國法律的各種條條框框，講真，非法移民幾乎沒法直接申請社會保障，食品券、醫保等大多數的社會福利（welfare, food stamps, Medicaid, and most other public benefits），因為絕大部分的福利項目都要求有合法的移民身份（1996 welfare law[14]）。就算合法移民想申請，也要先在美國住滿5年以上後才行。

非法移民能拿到所謂的「福利」，主要有三種

子女讀公立學校

急診類醫療服務

非法移民子女若在美國出生可拿到的公民身份

有人說「雖然社保不能拿，但非法移民通過美國出生的子女可以拿到一些福利」，甚至還造出另類謠「非法移民捲走了40%的食品卷、60%的低收入房屋保障（HUD），簡直魔幻了。

大多數的美國福利項目都需要有自己的社保號和納稅記錄申請。例如，美國必須要合法身份才能申請低收入房屋保障，若非法移民家中有合法身份的人申請了低收入房屋保障，的確可以一起居住。HUD自己報告，通過這種方法居住的非法移民佔總居民的0.3％[15]，和60%差了200倍。而美國食品券96％是公民拿的；在同等經濟條件下，非法移民的「公民」子女申請食品券的比例只有美國人子女的一半[16]。

非法移民不僅到處犯罪，還搶了美國人的工作？

說非法移民犯罪率高的，常見的例子是拿2015年舊金山遊客Kathryn Steinle被非法移民流浪漢Lopez-Sanchez隨手撿了把槍的流彈射死（保守派怎麼不支持控槍？）。這位流浪漢Lopez-Sanchez就是犯罪後被遣送多次，又偷偷逃回來的典型例子[17]。儘管Fox不遺餘力地宣傳，「非法移民比普通民眾有3倍之高的謀殺罪犯罪率」之類的說法，並沒有給具體的演算法和數據來源）[18]，其他有很多研究都顯示非法移民其實對美國總體的犯罪率並沒有相關性影響[19]；非法移民暴力犯罪率遠遠低於美國本土出生人[20]；而且在移民大量湧入的地區犯罪率反而有呈下降趨勢[21]。

然而無論各方觀點如何，非法移民的犯罪率根本很難計算，因為不知道其基數到底是多少啊！最常見的例子是2011年國會合法移民犯罪調查報告：

http://www.gao.gov/assets/320/316959.pdf

販毒殺人暴力之類的聯邦重罪，是不是非法移民都應該要依法嚴厲處置。

此外，大部分得非法移民幹得和美國人得工種也不同，趕走了800萬非法移民也不是說馬上就能給美國人創造800萬工作，近70%是當保姆清潔工打魚收麥子修管道出租司機等工種[22]，最直接得結果是草莓牛肉之類的農業產品要漲價。

同樣，非法移民因為身份跟文件的限制，通常無法通過正規公司詳細的背景調查跟身份驗證。美國從1996年立法建立E-verify開始，至今已有約七十萬的公司使用此政府系統來驗證員工是否有合法在美國工作的權利[23]。沒有合法的身份，想逃過此系統進入到大公司里做一份體面工作的幾率幾乎沒有。

奧巴馬隨意放非法移民入境，還大搞特赦？

非法移民總數按年份變化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數據是，在非法移民中，有接近一半都來自墨西哥，而這其中只有7%在美國住得少於10年的。翻譯成通俗語言就是，非法移民中絕大部分並不是奧巴馬執政時期才爬牆過來的「新移民」，而是早已存在多年的歷史問題。

第三，根據移民研究中心（Center for Migration Studies）的調查，非法移民來到美國的方式已經逐漸從偷跑過國界（EWI，Entry Without Inspection）變成簽證超期（overstay）[25]。 這一點，著名的「軟骨症議員」Marco Rubio倒也說得對，有四成以上的非法移民是通過坐飛機的方式來到美國。也就是說他們最初通過合法渠道到達美國，各種原因滯留，最後變成了逾期逗留的非法移民[26]。

非法移民1982-2012進入美國的方式

結合以上三點，川普要花120億[27]、DHS新報價216億美元造起一座美墨邊界的牆（所謂「墨西哥關稅」最後承接人還是消費者），大概能攔住7% X 60% 的墨西哥非法移民，約等於非法移民總數的2%。所以，到底要花多少稅錢才能把剩下的98%的非法移民們全部遣送出美國國境？

奧巴馬對移民的態度也並非軟弱。事實上，奧巴馬比歷任美國總統遣送的非法移民都要多。2009-2015年間，一共有250萬人被聯邦政府遣送，超過了20世紀所有總統遣送的總和，其中有犯罪記錄的更是高達91%[28][29]。奧巴馬被移民社會團體稱為「Deporter in Chief」（遣送首長），說他對非法移民「過分寬容」實在是對真實數據的不了解。

示威者抗議奧巴馬大量遣送非法移民

在這裡必須再敲敲小黑板強調一下，美國沒有什麼傳統意義上的大赦（國家元首對全部非法移民一律慮赦免的行政令）。很多人口中所謂的大赦，恐怕是指下面兩個政策：

一是在美國如果一旦簽證超期（out of status），規定時間沒有離境，或稱「黑戶」，除了和美國公民結婚後申請綠卡或公民子女申請綠卡或拿難民身份，才能夠「轉正」。有些人因為之前在美國簽證過期而逾期逗留了，被判多年不能入境，就算在美國境內提交的綠卡申請得到批准，也還是得回到護照簽發國走正常簽證程序——這個條款也只是為了縮短與家人分離的時間，因為只有直系親屬才能申請。

二是近年來與所謂「大赦」最接近的恐怕就是Dream Act，爭吵了好幾年修改了無數遍也沒有通過，共和黨還玩了「程序性阻撓」（filibuster）。這個法案目前主要是州層面上的版本，針對那些兒童時期被帶來美國的非法移民。由於法案屢改不過，奧巴馬在2012年6月15日利用行政命令簽署了閹割版本的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 （DACA）。15-31歲之間的非法移民有機會申請DACA，但必須符合以下條件：

1）16歲前被帶來美國，不是通過非移民簽證來美，且在美國已居住5年以上；

2）已從高中畢業，從軍隊里光榮退伍，或是大學在校生；

3）從來沒有犯罪記錄，通過背景檢查（background check），對國家與社會無危害，並能證明有「優良的道德品質「（Good moral character）。

目前僅約有7%的非法移民能夠符合申請要求，還不一定都能通過審查[30]。「大赦所有非法移民，給犯罪分子可乘之機」之類的說法是對此政策的錯誤解讀，並不正確。

當時的主要正論點是這些孩子並非自願被家人帶來的，很多人讀到了大學才知道自己是沒有身份的，人生面臨崩潰。另外，最高法院在1982年6月15日判決的Plyler v. Doe案中指出公立學校不能對非法移民收取學費，因此DACA也特地選在Plyler v. Doe的30周年紀念日簽署。當然，DACA也有收到批評，被認為是「鼓勵了非法移民繼續進入美國」。

有很多該法案的受益人是正在美國讀書的二代非法移民

寫在最後

總而言之，美國非法移民的問題，不僅僅是全部送走那麼簡單，也不是所有人照單全收就是皆大歡喜的。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非法移民問題是需要跨黨派合作解決的，需要有一個更循序漸進、在合理合法範圍內也能夠體諒到各方痛楚的法案來解決問題。

當然，若在美國正常納稅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對非法移民這個問題若有「剝奪感「，也是很正常的。我們希望網友在給非法移民帶上「邪惡」的帽子之前，先考慮一下，非法移民「吃光我納得稅、搶走了我的工作、隨便拿綠卡、還到處犯罪「，到底是不是一個客觀的判斷。

還有，奧巴馬其實是美國歷史上遣送非法移民最多的總統。

參考文獻：

[1]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al/federal-agents-conduct-sweeping-immigration-enforcement-raids-in-at-least-6-states/2017/02/10/4b9f443a-efc8-11e6-b4ff-ac2cf509efe5_story.html

[4]http://cis.org/Cost-Welfare-Immigrant-Native-Households

[5]https://newrepublic.com/article/122714/immigrants-dont-drain-welfare-they-fund-it

[6]http://www.breitbart.com/big-government/2017/02/07/raise-act-to-reform-outdated-immigration-system-protect-american-workers-wages/

[7]http://www.foxnews.com/politics/2017/02/08/cotton-immigration-system-does-not-serve-interests-american-citizens.html

[8]https://www.theatlantic.com/business/archive/2016/09/undocumented-immigrants-and-taxes/499604/

[9]http://money.cnn.com/2014/11/20/news/economy/immigration-myths/

[10]http://www.forbes.com/sites/johnwasik/2016/11/16/three-ways-trump-gop-may-cut-social-security-medicare/#56a7c0064e0e

[11]http://www.heritage.org/immigration/report/the-fiscal-cost-unlawful-immigrants-and-amnesty-the-us-taxpayer

[12]http://www.cnn.com/2016/12/06/politics/donald-trump-heritage-foundation-transition/

[13]http://www.heritage.org/immigration/commentary/trump-refugees-and-the-truth

[14]http://royce.house.gov/uploadedfiles/the%201996%20welfare%20reform%20law.pdf

[15]http://www.politifact.com/truth-o-meter/article/2012/jun/20/ten-illegal-alien-facts-truth-o-meter/

[16]https://www.nilc.org/issues/economic-support/foodstamps/

[17]https://www.nytimes.com/2015/07/08/us/san-francisco-murder-case-exposes-lapses-in-immigration-enforcement.html

[18]http://www.foxnews.com/us/2015/09/16/crime-wave-elusive-data-shows-frightening-toll-illegal-immigrant-criminals.html

[19]http://www.law.uchicago.edu/files/file/does_immigration_enforcement_reduce_crime_082514.pdf

[21]http://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j.1745-9125.2009.00162.x/abstract

[22]http://www.pewhispanic.org/2015/03/26/chapter-1-occupations-of-unauthorized-immigrant-workers/

[23]https://www.uscis.gov/e-verify/about-program/e-verify-usage-statistics

[24]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6/11/03/5-facts-about-illegal-immigration-in-the-u-s/

[25]http://jmhs.cmsny.org/index.php/jmhs/article/view/45

[26]http://www.politifact.com/florida/statements/2015/jul/29/marco-rubio/rubio-says-40-percent-illegal-immigrants-are-overs/

[27]http://www.cnbc.com/2015/10/09/this-is-what-trumps-border-wall-could-cost-us.html

[29]https://www.ice.gov/removal-statistics/2016

[30]http://www.csmonitor.com/USA/Politics/2012/0914/DREAM-Act-lite-7-in-100-eligible-illegal-immigrants-apply-so-f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