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進化是沒有方向的奇遇

【編書者說】

作者：王立剛（北京大學出版社編輯、《人類通史》一書責任編輯）

文明是偶然性的恩典

人類的進化並沒有跳出達爾文關於物種進化的基本判斷，那就是進化並沒有目的，就像章魚並不是為了獵食才進化出八條腕足，人類也不是為了要主宰世界才進化出發達的大腦。而且任何一種生存優勢，絕不能保證一個物種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我們發達的大腦對於今後幾千年或幾十萬年的時間來說，並不是萬無一失的保障。就像很多災難片里展示的，如果人類最後被某種古老的病毒滅絕掉，這世界重新退迴文明以前的時代，那也並沒有什麼奇怪，因為進化是沒有方向的奇遇。並不會因為哪個物種創造出了《蒙娜麗莎》或《紅樓夢》，他們就獲得了大自然永不收回的恩典。

這就是英國著名人類學家克里斯·斯特林格在他的《人類通史》一書中給出的結論。

斯特林格為我們描繪了一篇超出人類中心視角的更為完整的進化故事，讓我們相信，智能並不是自然選擇最為鍾愛的東西，也不是能在自然選擇中一直獲勝的法寶。

他說，人類進化歷程給我們的主要啟示之一是它沒有方向、不可預知，又悄無聲息地開始和繼續。

南方古猿已經採取直立行走的姿勢，儘管和人類還是有些區別，但已被認為是從猿轉變成人的分水嶺。

非洲起源vs多地區起源

我們這些智人的後代，到底具備什麼特質，才生存下來，而其他人類的近親卻都滅絕了呢？斯特林格說，我們這是從結果倒推原因，我們越向遠古探索，就越迷惘，我們很難找到哪個特性來說明我們的獨特優勢。或許，人類有某種制勝的屬性，但這也只能是現代人的假定，我們還不能證明它。

斯特林格和達爾文的論斷都帶著17世紀以來英國經驗主義哲學的家風，對理性主義的以及神學式的目的論都持反對的態度。強調偶然性和不可預知的因素對於進化的決定性意義。這也讓人想起了斯特林格提倡的非洲起源論與多地區起源論之間的論爭。

達爾文很早就猜測人類起源於非洲，但那時他並沒有什麼直接證據。到了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依據大量的化石證據，斯特林格提出了「走出非洲」理論，認為現代人（智人）的祖先起源於非洲，然後分散到世界各地。亞洲的一些人類學家，後來還有澳大利亞的人類學家則認為智人的祖先是多源的，既有來自非洲的，也有來自亞洲的、澳洲的。

就其學術層面而言，兩派的爭論很難通過對化石形態的分析來解決。1987年線粒體基因變異的研究引發了人類起源研究的革命，而直接從古人類化石中提取基因更是帶來了令人震撼的結果。基因研究的結果，目前而言，對斯特林格的走出非洲理論大為有利，包括近年來國內著名學者金力等人的研究，都支持智人起源於非洲的假設，而不是也起源於亞洲、歐洲或澳洲。

回到前面提到的英國的經驗主義傳統，斯特林格之所以堅持假設智人只起源於非洲，而不可能是從多個地方起源，就是基於偶然性的理論。他認為基因突變造就了最早的智人，這種事情是非常偶然的，也是小概率事件。

詩意的古人類學

雖然如此，對於人類起源之謎，我們還遠沒有真相大白。

斯特林格並沒有因為自己提出了非洲起源論，就把起源之謎蓋棺定論，相反，他把這個問題保持敞開，或許這也是進化中的偶然性的力量教會他的一種謹慎和謙遜。

就如他在本書中討論很多問題一樣，都不武斷地說死。這種態度固然是因為古人類學本身的證據永遠不會那麼充分，同時也體現了某種「詩意」，那就是在諸多可能性中呈現古人類生活的更多圖景，用今人的想像力去講述儘可能全面真實的人類故事。

古人類學是枯燥的，但其中也總有精彩的細節，那是發生在洪荒的故事。譬如斯特林格講到印尼的弗洛雷斯島曾生活著身高只有1米的直立人，讓人想起「霍比特人」，他們一直生存到距今2萬年，而那時現代人已經坐著木筏子往來於印尼諸島之間，那麼現代人的祖先有沒有碰到弗洛雷斯人？他們面面相覷，或許有些似曾相識，但實際上他們各自的祖先早在一兩百萬年前就分化成兩個種類了。

而在非洲一個石器製作的遺址里，根據石片碎屑分布的形狀和排列方向，斯特林格介紹說，古人類學家可以判斷，是幾十萬年前一個古人蹲在那裡砍斫石器，或許是一把手斧，甚至能推測他是個左撇子。當然或許這可能是自然的結果，與人類無關，就像利基夫人曾經以為古地層里的一圈石頭意味著那時候古人類已經開始造房子了，但更有可能的是那只是一棵古樹周圍自然堆積了一圈石頭，後來樹榦腐爛消失而造成的假象。

或許，你並不能完全認同，我們如此發達的智人的文明純粹是偶然的產物，但對撲朔迷離的古人類學問題保持開放性，卻讓人類進化的故事充滿詩意和魅力。

《人類通史》 【英】克里斯·斯特林格等著 王傳超等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

《光明日報》（ 2017年02月05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