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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 寵辱不失風儀

雅量指寬宏的氣量。魏晉時代講究名士風度,這就要求注意舉止、姿勢的曠達、瀟洒,強調七情六慾都不能在神情態度上流露出來。不管內心活動如何,只能深藏不露,表現出來的應是寬容、平和、若無其事,就是說,見喜不喜,臨危不懼,處變不驚,遇事不改常態,這才不失名士風流。


本篇所記的就是名士們的雅量。在遇到喜怒哀樂等方面的事情時神色自若,應付自如。如果因身心暢快而面露歡娛之色,這就顯得有所計較而不寬容了。逢喜事卻能不異於常,這就很有涵養而顯出雅量。例如第35 則記謝安得知淝水之戰大捷的消息後,「意色舉止,不異於常」。如果怒氣使人面帶怒容,這就有失風度,不好。本篇記載了一些豁達處世、寬容待人的事例,受到困辱打罵也不發火,不吵罵,更不動手報復。例如第18 則記久負盛名的褚季野旅居驛亭時被亭吏驅移牛屋下住宿,後來縣令了解原委,「於公前鞭撻亭吏」。對這前後兩種態度,褚季野表現得襟懷磊落,「言色無導,狀如不覺」。第9 則記裴遐在宴會上因飲酒事被人拽倒在地,爬起來後,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戲如故」。就算遇上牢獄之災,殺身之禍,也應該若無其事,好像心胸能包容萬物。例如第2 則記嵇康「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第29 則記桓溫欲誅謝安、王坦之兩人,王坦之膽戰心驚,「轉見於色」,而「謝之寬容,愈表於貌」。兩人對比,顯示出謝安不凡的氣度。在突發事變面前未嘗倉皇失措,也是氣量寬宏的表現。例如第1 則記顧雍在賓客滿座的情況下知道自己的兒子死於任上時,雖然心裡痛苦不堪,「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可是終於能控制住而在言談神色上沒有露出痕迹。第28則記謝安和諸人坐船到海上遊覽,遇上風急浪猛,大家都驚恐失色,他卻仍神態安閑,心情舒暢。

《雅量》 寵辱不失風儀


除此以外,只要沒有虛偽的表現,純任自然,不為外物所累,都可以看成雅量。例如不為威逼利誘所動;不吝惜財物;不怕丟失官職;保持真誠直率,不做作;等等。第19 則記郗家到王家選女婿時,王家子弟「咸自矜持」,只有王羲之「在東床上坦腹卧,如不聞」。這正是直率、不掩蓋、不做作的很好寫照。第15 則記祖士少和阮遙集二人各有嗜好,雖然同是為外物所累,可是前者處置失當,被人看見而「意未能平」,後者處置得宜,在人前仍「神色閑暢」,相比之下,人們就認為後者有氣量。


真正有雅量的名士,確也表現出一種難得的修養,值得肯定。但是從記載中可以看出,有一些士族名士所講究的魏晉風度實際是假裝的。有的故作曠達,有的不過是驗皮厚而已。


(1)豫章太守顧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棋。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嘆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注釋】雍:顧雍,字元嘆,累遷尚書令,位至丞相。


延陵:地名,這裡指延陵季子。春秋時代,吳國的季札受封於此,稱延陵季子,他最熟悉禮制,他兒子死後,葬喪都合乎禮。並且說:「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喪明:《禮記·檀弓上》載,孔子弟子子夏死了兒子就哭瞎了眼睛。孔子的另一弟子曾子為此責備他,認為這是子夏的罪過之一。


豁情:敞開胸懷;心情開朗。


【譯文】豫章太守顧劭,是顧雍的兒子。顧劭死在任內,當時顧雍正大聚下屬飲酒作樂,他親自下圍棋。外面稟報說豫章有送信人到,卻沒有他兒子的書信。顧雍雖然神態不變,可是心裡已明白其中的緣故;他悲痛得用指甲緊掐手掌,血流出來沾濕了座褥。直到賓客散去以後,才嘆氣說:「已經不可能有延陵季子那麼高尚,難道可以哭瞎眼睛而受人責備嗎!」於是就放開胸懷,驅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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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注釋】嵇中散:嵇康。參看《德行》第16 則注。廣陵散:古琴曲。


【譯文】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場處決時,神態不變,要求給他琴彈,彈奏《廣陵散》曲。彈完後說:「袁孝尼曾經請求學這支曲子,我吝惜固執,不肯傳給他,《廣陵散》從今以後要失傳了!」當時,三千名太學生曾上書,請求拜他為師,朝廷不准許。嵇康被殺後,文王司馬昭隨即也後悔了。


(3)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

【注釋】霹靂(pī lì):響聲很大的雷。


焦然:形容燒焦了。


【譯文】夏侯太初有一次靠著柱子寫字,當時下著大雨,雷電擊壞了他靠著的柱子,衣服燒焦了,他神色不變,照樣寫字。賓客和隨從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穩。


(4)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游,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注釋】折枝:使樹枝彎曲。


信然:確實這樣。


【譯文】王戎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和一些小孩兒出去遊玩,看見路邊的李樹掛了很多果,壓彎了樹枝,小孩兒們爭先恐後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著不動。別人問他,他回答說:「樹長在路邊,還有這麼多李子,這一定是苦的李子。」拿李子來一嘗,果真是苦的。


(5)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百姓觀之。王戎七歲,亦往看。


虎承間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注釋】宣武場:場地名,在洛陽城北。斷:隔絕。縱:聽憑。按:《水經·谷水注》引《竹林七賢論》說:魏明帝在宣武場上圍起柵欄,包住虎牙,派大力士跟虎搏鬥。


承間:同「乘間」,趁著空子。顛仆:跌倒。


湛然:形容鎮靜。


【譯文】魏明帝在宣武場上包著老虎的爪牙,舉行人、虎搏鬥表演,任憑百姓觀看。王戎當時七歲,也去看。老虎乘隙攀住柵欄大吼,吼聲震天動地,圍觀的人全都嚇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王戎卻平平靜靜,一動不動,一點也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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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戎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戎雖不受,厚報其書。


【注釋】筒中箋布:一種細布,卷作筒形。按:《晉書·王戎傳》作「筒中細布五十端。」端:二丈為一端。


【譯文】王戎任侍中的時候,南郡太守劉肇送給他十丈筒中細布,王戎雖然沒有受禮,還是深情地給他寫了一封回信。


(7)裴叔則被收,神氣無變,舉止自若。求紙筆作書,書成,救者多,乃得免。後位儀同三司。


【注釋】裴叔則:裴楷,字叔則,曾任屯騎校尉、太子少師。按:公元290 年晉武帝死,晉惠帝立,太傅楊駿輔政,第二年皇后賈氏殺楊駿,裴楷和楊駿是兒女親家,也被逮捕。儀同三司:儀仗同於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個官職號稱三公,又稱三司,三公以下有」位從公」之名,儀同三司的都是位從公,即非三公卻給以和三公同等的待遇。【譯文】裴叔則被逮捕時,神態不變,舉動如常。要來紙筆寫信給親朋故舊,信發出後,營救他的人很多,才得以免罪。後來位至儀同三司。


(8)王夷甫嘗屬族人事,經時未行。遇於一處飲燕,因語之曰:「近屬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舉傫擲其面。夷甫都無言,盥洗畢,牽王丞相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


【注釋】王夷甫:王衍,字夷甫,官至太尉。屬(zhū):囑託。


飲燕:同「飲宴」。


傫(lěi):食盒。


「汝看」句:牛背是挨鞭子打的地方,王夷甫自以為風采神韻優美出眾,眼光也高人一頭,不屑計較剛才發生的事。


【譯文】王夷甫曾經托族人辦事,過了一段時間還沒辦。後來兩人碰到一起吃喝,王夷甫便問那位族人:「原先托您辦的事,怎麼還不去辦呢?」族人非常生氣,就舉起食盒扔到他臉上。王夷甫一言不發,洗乾淨後,挽著丞相王導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車走了。在車裡照著鏡子,對王導說:「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9)裴遐在周馥所,馥設主人。遐與人圍棋,馥司馬行酒。遇正戲,不時為飲,司馬恚,因曳遐墜地。遐還坐,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戲如故。王夷甫問遐:「當時何得顏色不異?」答曰:「直是暗當故耳!」


【注釋】設主人:以主人身分備辦酒食。


馥司馬:周馥手下的司馬。周馥任平東將軍,將軍府下有司馬,管一府之事。行酒:在宴會上主持行酒令、斟酒勸飲等事。


【譯文】裴遐在周馥家,周馥以主人身分宴請大家。裴遐和人下圍棋,周馥的司馬負責勸酒。裴遐正在下棋,時時要酒喝,司馬很生氣,便把他拽倒在地上。裴遐爬起來回到座位上,舉動如常,臉色不變,照樣下棋。後來王夷甫問他:「當時怎麼能做到面不改色呢?」他回答說:「只不過是暗地忍受著罷了!」


(10)劉慶孫在太傅府,於時人士多為所構,唯庾子嵩縱心書外,無跡可間。後以其性儉家富,說太傅令換千萬,冀其有吝,於此可乘。太傅於眾坐中問庾,庾時頹然已醉,幘墮几上,以頭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隨公所取。」於是乃服。後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謂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


【注釋】劉慶孫:劉輿,字慶孫,在太傅司馬越的官府中任長史。構:羅織罪狀陷害人。縱心:放開心思,不關心事情。間(jiàn):插在中間;乘間。


儉:吝嗇。換:借。


頹然:形容精神不振的樣子。幘(zé):頭巾。幾:坐時靠著或放物品的小桌子。兩娑:兩三。


【譯文】劉慶孫在太傅府任職,在這期間,名人多被他構陷,只有庾子嵩不把心思放在世事上,使他沒有空子可鑽。後來就抓住庾子嵩生性吝嗇而家境富裕這點,慫恿太傅向庾子嵩借千萬錢,希望他表現得吝嗇不肯借,然後在這裡找到可乘之機。於是太傅就在大庭廣眾中間庾子嵩借錢,這時庾子嵩已經醉醺醺的了,頭巾顛落在小桌上,他把頭伸進頭巾里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說:「下官家原來大約有兩三千萬,隨您取多少。」劉慶孫這才佩服了。後來有人向庾子嵩談起這件事,庾子嵩說:「這可以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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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景聲惡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詣王,肆言極罵,要王答己,欲以分謗。王不為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


【注釋】裴景聲:裴邈,字景聲。歷太傅從事中郎、左司馬,監東海王軍事。惡:討厭。回:改變。肆言:肆無忌憚地說。要:要挾;強迫。


【譯文】王夷甫和裴景聲兩人志趣、愛好不同,景聲討厭王夷甫想任用自己,可是始終沒法改變王夷甫的主意。於是就故意到王夷甫那裡,肆意攻擊,痛罵一番,迫使王夷甫回罵自己,想用這種辦法使王夷甫分擔別人的指責。王夷甫卻始終不動聲色,從容地說:「白眼兒終於發作了。」


(12)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計!」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


【注釋】裴成公:裴 (péi),字逸民,累遷尚書左僕射、侍中,死後的謚號是成。裴令:指裴楷,任中書令,很有名望,是裴 的叔父。令望:美好的聲望。卿裴:稱裴為卿。這是把裴 看成小輩的、不講禮法的稱呼。


【譯文】王夷甫比裴 大四歲,兩人不相交好。有一次,兩人聚會在一起,在座的都是當時的名士,有人對王夷甫說:「裴令的名望哪裡值得考慮!」王夷甫便稱呼裴 為卿,裴 說:「我自然可以成全您的高雅情趣。」


(13)有往來者云:「庾公有東下意。」或謂王公:「可潛稍嚴,以備不虞。」王公曰:「我與元規雖俱王臣,本懷布衣之好。若其欲來,吾角巾徑還烏衣,何所稍嚴!」


【注釋】庾公:庾亮,字元規。按:晉成帝登位(公元325 年)後,王導為司徒,錄尚書事,和庾亮等參輔朝政。後來庾亮進號征西將軍,都督六州諸軍事,鎮守武昌,有人勸他起兵東下入首都,罷免王導,因郗鑒不同意,才作罷。


潛:暗中;秘密地。嚴:戒備。虞:預料。


角巾:有稜角的頭巾,是隱土所常戴的。這裡指家居時的服飾。烏衣:建康城內的烏衣巷。東晉時王導、謝安這些貴族都住在這裡。按:這句話指棄官家居。


【譯文】有往來首都的人說:「庾公有起兵東下的意圖。」有人對王導說:「應該暗中略作戒備,以防備不測事件。」王導說:「我和元規雖然都是國家大臣,但是本來就懷有布衣之交的情誼。如果他想來朝廷,我就徑直回家當老百姓,略作戒備做什麼!」


(14)王丞相主簿欲檢校帳下,公語主簿:「欲與主簿周旋,無為知人几案間事。」


【注釋】檢校:檢查核對。帳下:幕府中,這裡指幕僚。


几案間事:指案犢,即官府文牘案卷之事。


【譯文】丞相王導的主簿想去查核部下,王導對他說:「我想和主簿交談一下,不用去了解人家文犢案卷上的事。」


(15)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並恆自經營。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詣祖,見料視財物;客至,屏當未盡,余兩小簏,著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見自吹火蠟屐;因嘆曰:「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神色閑暢。於是勝負始分。


【注釋】祖士少:祖約,字士少,曾任豫州刺史。阮遙集:阮孚,字遙集,曾任吏部尚書、廣州刺史。屐:木板鞋,鞋底下多有二齒。經營:料理。


累:毛病。得失:高下;優劣。按:晉人推崇超脫,曠達,所以有一種嗜好,就看成是一種毛病。


屏當:同「摒當」,料理;收拾。麓(lú):竹箱子。意未能平:心神還不能平靜,指有點慌張。


蠟屐:用蠟塗在屐上,使它滑潤。


勝負:高下;優劣。按:這裡並不從兩種嗜好去品評,而從心胸開闊與否來判斷高下。阮孚「不為外物所累」,所以他勝於祖約。


【譯文】祖士少喜歡錢財,阮遙集喜歡木屐,兩人經常都是親自料理。兩種嗜好同是一種毛病,可是還不能從此判定兩人的高下。有人到祖士少家,看見他正在收拾、查點財物;客人到了,還沒有收拾完,剩下兩小箱,他就放在背後,側身擋著,還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又有人到阮遙集家,看見他親自點火給木屐打蠟;因此還嘆息說:「不知這一輩子還會穿幾雙木屐!」說時神態安詳自在。於是兩人的高下才見分曉。


(16)許侍中,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爾時已被遇,游宴集聚,略無不同。嘗夜至丞相許戲,二人歡極。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顧至曉迴轉,不得快熟;許上床便哈台大鼾。丞相顧諸客曰:「此中亦難得眠處。」


【注釋】許侍中:許璪(zǎo),字思文,任從事、侍中,官至吏部侍郎。顧司空:顧和,字君孝,官至尚書令,死後追贈司空。從事:官名,是三公和州郡長官的屬官。按:王導任揚州刺史時,召許、顧二人為從事。


熟:指習慣。


咍(hái)台:打呼嚕的聲音。


【譯文】侍中許璪和司空顧和一起在丞相王導手下任從事,那時兩人都已經得到賞識,凡是遊樂、宴飲、聚會,兩人都參加,沒有絲毫不同。有一次兩人晚上到王導家玩,玩得高興極了。王導便叫他們到自己的床上睡。顧和輾轉反側直到天亮,不能很快習慣;許璪一上床就鼾聲如雷。王導回頭對客人們說:「這裡也難得到個睡覺的地方。」


(17)庾太尉風儀偉長,不輕舉止,時人皆以為假。亮有大兒數歲,雅重之質,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溫太真嘗隱幔怛之,此兒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為此?」論者謂不減亮。蘇峻時遇害。或云:「見阿恭,知元規非假。」


【注釋】庾太尉:庾亮,字元規,位至司空,死後追贈太尉。《晉書·庾亮傳》說他美姿容,作風嚴整,動由禮節。


雅重之質:高雅穩重的氣質。


幔(màn):帷帳。怛(dá)之:使他害怕;驚嚇他。恬然:安靜、無動於衷的樣子。君侯:對列侯和地方高級官吏的尊稱。


阿恭:庾亮大兒庾彬的小名。


【譯文】太尉庾亮風度儀容,奇偉出眾,舉止穩重,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一種假象。庾亮有個大兒子,只有幾歲,那種高雅、穩重的氣質,從小就是那樣,人們才知道這是本性。溫太真曾經藏在帷帳後面嚇唬他,這孩子神色安詳,只是慢慢地跪下問道:「君侯為什麼做這樣的事?」輿論界認為他的氣質不亞於庾亮。他在蘇峻叛亂時被殺害了。有人說:「看見阿恭的樣子,就知道元規不是裝假。」


(18)褚公於章安令遷太尉記室參軍,名字已顯而位微,人未多識。公東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數人,投錢唐亭往。爾時吳興沈充為縣令,當送客過浙江,客出,亭吏驅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問牛屋下是何物,吏云:「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有尊貴客,權移之。」令有酒色,因遙問:「他父欲食餅不?姓何等?可共語。」褚因舉手答曰:「河南褚季野。」遠近久承公名,令於是大遽。不敢移公,便於牛屋下修刺詣公,更宰殺為饌具。於公前鞭撻亭吏,欲以謝慚。公與之酌宴,言色無異。狀如不覺。令送公至界。


【注釋】諸公:褚裒,字季野,河南陽翟人。在蘇峻叛亂時,車騎將軍郗鑒(後進位太尉)調他為參軍。參看《德行》第34 則注。記室參軍:官名,掌管文書。


送故:長官離任或歿於任所,屬吏贈錢遠送或護送靈柩回故鄉,這叫送故,是當時風氣。錢唐亭:錢唐縣的驛亭,驛亭是供旅客留宿的公家客店。


浙江:江名。牛屋:牛棚子。晉人多以牛駕車,所以客店也有牛棚子。傖父(cāngfǔ)):罵人的話,意為粗鄙的人。吳人稱中州人為傖人。承:聞知。遽(jù):惶恐。


修刺:備辦名片。饌具:酒食。


【譯文】褚季野從章安縣令升任太尉郗鑒的記室參軍,當時名聲已經很大,可是官位低,很多人還不認識他。諸季野坐著商船往東去,和幾位送舊官的屬吏到錢唐亭投宿。這時,吳興人沈充任錢唐縣令,正好要送客過浙江,客人到來,亭吏就趕出褚季野,把他移到牛屋裡。夜晚江水漲潮,沈縣令起來在亭外徘徊,問牛屋裡是什麼人,亭吏說:「昨天有個北方佬來亭中寄宿,因為有尊貴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這裡。」縣令這時已有幾分酒意,便遠遠地問道:「北方佬想吃餅嗎?你姓什麼?可以出來交談交談。」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河南褚季野。」遠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縣令於是大為惶恐。又不敢起動他,便在牛屋裡呈上名片拜謁他,並且另外宰殺牲畜,整治酒食。還當著褚季野的面鞭責亭吏,想用這些做法來道歉,表示愧意。褚季野和縣令對飲,言談、臉色沒有什麼異樣表現,好像對這一切都沒在意似的。後來縣令把他一直送到縣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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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卧,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注釋】郗(xī)太傅:郗鑒,曾兼徐州刺史,鎮守京口。


矜持:拘謹。坦腹:敞開上衣,露出腹部。按:後稱人女婿為東床或令坦,本此。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是王導的侄兒。


【譯文】太傅郗鑒在京口的時候,派門生送信給丞相王導,想在他家挑個女婿。


王導告訴郗鑒的來人說:「您到東廂房去,隨意挑選吧。」門生回去稟告郗鑒說:「王家的那些公子還都值得誇獎,聽說來挑女婿,就都拘謹起來,只有一位公子在東邊床上袒胸露腹地躺著,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郗鑒說:「正是這個好!」一查訪,原來是王逸少,便把女兒嫁給他。


(20)過江初,拜官,輿飾供饌。羊曼拜丹陽尹,客來蚤者,並得佳設。日晏漸罄,不復及精,隨客早晚,不同貴賤。羊固拜臨海,競日皆美供。雖晚至,亦獲盛饌。時論以固之豐華,不如曼之真率。


【注釋】輿飾:都整治。輿,都,皆。按:《晉書·羊曼傳》作「相飾」。供饌:酒宴。蚤:通「早」。佳設:盛宴;美味佳肴。


美供:精美的酒宴。


【譯文】晉室南渡的初期,新宮接受任命時,都要備辦酒宴招待前來祝賀的人。


羊曼出任丹陽尹時,客人來得早的,都能吃到豐盛的酒食。來晚了,備辦的東西逐漸吃完了,就不能再吃上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隨客人來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官位高低。羊固出任臨海太守時,從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雖然到得很晚的,也能吃上豐盛的酒食。當時的輿論認為羊固的酒宴雖然豐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誠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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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周仲智飲酒醉,瞋目還面謂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橫得重名!」須臾,舉蠟燭火擲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注釋】橫:意外;無緣無故。


【譯文】周仲智喝酒喝醉了,瞪著眼扭著頭對他哥哥伯仁說:「您才能比不上我,卻意外地獲得大名聲!」接著,舉起點著的蠟燭扔到伯仁身上,伯仁笑著說:「阿奴用火攻,原來是用的下策啊!」


(22)顧和始為揚州從事,月旦當朝,未入,頃停車州門外。周侯詣丞相,歷和車邊,和覓虱,夷然不動。周既過,反還,指顧心曰:「此中何所有?」顧搏虱如故,徐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周侯既入,語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


【注釋】顧和:字君孝。王導任揚州刺史時,調他做從事,後來官至尚書令。月旦:農曆每月初一。朝:下屬進見長官。


夷然:安然。


令仆才:指作尚書令和僕射之才。


【譯文】顧和當初任揚州州府從事的時候,到初一該進見長官了,他還沒有進府,暫時在州府門外停下車。這時武城侯周頜也到丞相王導那裡去,從顧和的車子旁邊經過,顧和正在抓虱子,安閑自在,沒有理他。周瞋已經過去了,又折回來,指著顧和的胸口問道:「這裡面裝些什麼?」顧和照樣掐虱子,慢吞吞地回答說:「這裡面是最難捉摸的地方。」周瞋進府後,告訴王導說:「你的下屬里有一個可做尚書令或僕射的人才。」


(23)鹿太尉與蘇峻戰,敗,率左右十餘人乘小船西奔。亂兵相剝掠,射,誤中舵工,應弦而倒,舉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動容,徐曰:「此手那可使著賊!」眾乃安。


【注釋】庾太尉:庾亮,死後追贈太尉,晉成帝時,庾亮任中書令,蘇峻起兵時,詔為都督征討諸軍事。


射:《晉書·庾亮傳》作「亮左右射賊。」分散:《晉書·庾亮傳》作「欲散」,於義為長。著賊:指射中盜賊。賊指蘇峻一夥。按:誤中舵工後,人人自危,恐受懲處。而庾亮只是淡淡地責備了一句,所以眾乃安。


【譯文】太尉庾亮率軍和蘇峻作戰,打敗了,帶著十幾個隨從坐小船往西邊逃去。這時叛亂的士兵正搶劫百姓,小船上的人用箭射賊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隨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嚇得臉色發白想逃散。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說道:「這樣的手怎麼可以用來殺賊!」大家這才安定下來。


(24)庾小征西嘗出未還。婦母阮,是劉萬安妻,與女上安陵城樓上。俄頃翼歸,策良馬,盛輿衛。阮語女:「聞庾郎能騎,我何由得見?」婦告翼,翼便為於道開鹵簿盤馬,始兩轉,墜馬墮地,意色自若。


【注釋】庾小征西:庾翼,是庾亮的弟弟。庾亮曾任征西將軍,他死後,庾翼也升任征西將軍,所以這裡稱小征西,以別於庾亮。


安陵:地名。這可能是庾翼屯駐之地。


策:用鞭子趕。輿衛:隨隊坐的車子和衛士。


鹵薄:儀仗。


【譯文】征西將軍庾翼有一次外出還沒有回來。他的岳母阮氏,是劉萬安的妻子,和女兒一起上安陵城樓觀望。一會兒,庾翼回來了,騎著高頭大馬,帶領著浩大的車馬衛隊。阮氏對女兒說:「聽說庾郎會騎馬,我怎麼能見一見呢?」庾翼妻子於是告訴庾翼,庾翼就為她在道上擺開儀仗,騎著馬繞圈子,剛轉了兩圈,就從馬上摔下來了,可是他神態自如,滿不在乎。」


(25)宣武與簡文、太宰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間故復有此賢。」


【注釋】宣武:桓溫,謚號宣武。太宰:武陵王司馬晞,晉穆帝即位後,升任太宰。穆然:鎮靜的樣子。清恬(tián):心神平和安適。


【譯文】桓溫和簡文帝、太宰共坐一輛車,桓溫暗中叫人在車前車後敲起鼓來,大喊大叫。儀仗隊伍受驚混亂,太宰神色驚惶恐懼,要求下車。桓溫回看簡文帝,他卻鎮定自若,滿不在乎。後來桓溫告訴別人說:「朝廷里仍然有這樣的賢能人才。」


(26)王劭、王薈共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乃出。論者以劭為優。


【注釋】王劭、王薈:是王導的兩個兒子。庾希:是皇親國戚,兄弟皆為顯貴。桓溫忌恨他們,借故殺了他弟弟。後庾希聚眾反,桓溫派兵討伐,庾希被俘,兄弟子侄五人被斬。逡(qun)巡:有顧慮而徘徊不敢前進。


得不定:得與不得成為定局。按:王劭只是想看個水落石出。


【譯文】王劭、王薈一起去拜訪桓溫,恰好碰上桓溫派人逮捕庾希一家。王薈心裡不安,徘徊猶豫,想離開;王劭卻穩穩噹噹地坐著不動,直等到派去逮捕的官吏回來,知道事情的結果後才退出。評論者認為王劭比王薈強。


27)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條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謝安、王坦之入,擲疏示之。郗猶在帳內。謝都無言,王直擲還,云:「多!」宣武取筆欲除,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謝含笑曰:「郗生可謂入幕賓也。」


【注釋】郗超:任大司馬桓溫的參軍,接著義調任散騎侍郎,為桓溫所器重。芟(Shān)夷:除去。條牒:分項的文書。


疏:給皇帝的奏議。


生:先生的省稱。入幕賓:占代將帥辦公的地方稱幕府,幕府中的屬官是幕僚或幕賓。幕有帳幕義。郗超正在帳中,所以謝安這樣嘲諷他。


【譯文】桓溫和郗超商議撤換朝廷大臣的事,上報名單擬定後,當晚兩人同一處安歇。第二天桓溫一早起來,就傳呼謝安和王坦之進來,把擬好的奏疏扔給他們看。當時郗超還在帳子里沒起床。謝安看了奏疏,一句話也沒說,王坦之徑直扔回給桓溫,說:「太多了!」桓溫拿起筆想刪去一些,這時郗超不自覺地偷偷從帳子里和桓溫說話。謝安含笑說:「郗生可以說是入幕之賓呀。」


(28)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注釋】謝太傅:謝安。按:謝安在出任官職前,曾在會稽郡的東山隱居,時常和孫興公、王羲之、支道林等暢遊山水。盤桓:徘徊;逗留。泛海:坐船出海。


唱:提議。


神情:精神興緻。王:通「旺」。吟嘯:參《言語》第40 則注的「嘯詠」。說:通「說」,愉快。


承響:應聲。響,聲音。


【譯文】太傅謝安在東山居留期間,時常和孫興公等人坐船到海上遊玩。有一次起了風,浪濤洶湧,孫興公、王羲之等人一齊驚恐失色,便提議掉轉船頭回去。謝安這時精神振奮,興緻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發一言。船夫因為謝安神態安閑,心情舒暢,便仍然搖船向前。一會兒,風勢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騷動起來,坐不住。謝安慢條斯理地說:「這樣看來,恐怕是該回去了吧?」大家立即響應,就回去了。從這件事里人們明白了謝安的氣度,認為他完全能夠鎮撫朝廷內外,安定國家。


(29)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


【注釋】「桓公」句:晉簡文帝死時,桓溫出鎮在外,遺詔使桓溫輔政,而沒有滿足他的纂位野心,他就以為是吏部尚書謝安和侍中王坦之(字文度)的主意,非常憤恨。後入朝,屯兵新亭,要謝、王前去迎接,想殺掉二人。甲,甲士,披鎧甲的士兵。


阼:皇位,這裡指國家。


望階趨席:指到了台階上就疾行就座。方作:通「仿作」,仿效。洛生詠:用洛陽書生讀書的語音來吟。浩浩洪流:這是嵇康《贈秀才入軍)詩中的句子,意謂大河浩浩蕩蕩。曠遠:曠達;心胸寬闊。趣(cù):通「促」,急促。


【譯文】桓溫埋伏好甲士,設宴遍請朝中百官,想趁此機會殺害謝安和王坦之。


王坦之非常驚恐,問謝安:「應該採取什麼辦法?」謝安神色不變,對王坦之說:「晉朝的存亡,決定於我們這一次去的結果。」兩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驚恐的狀態,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在臉色上;謝安的寬宏大量,也在神態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台階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朗誦起「浩浩洪流」的詩篇。桓溫害怕他那種曠達的氣量,便趕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謝安名望相等,通過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雅量》 寵辱不失風儀



(30)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


【注釋】「不能」句:郗超得到桓溫的器重,掌生殺大權,所以謝安這樣說。


【譯文】太傅謝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還不能上前會見。王文度便想走,謝安說:「你就不能為了性命再忍耐一會兒?」


(31)支道林還東,時賢並送於徵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介意。


【注釋】「還東」句:支道林原在建康,這時要回到東邊的會稽郡東山。征虜亭,亭名。太安中征虜將軍謝安所立,以後此亭逐漸成為送客之處。


褥:坐墊。


冠幘:頭巾。瞋沮(jǔ):生氣、頹喪。


【譯文】支道林要回到東邊去,當時名士一起到征虜亭給他餞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謝萬石後到,坐得稍為遠點。蔡子叔走開了一會兒,謝萬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來,看見謝萬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連坐墊一塊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處。謝萬石頭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來,拍乾淨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他生氣或頹喪。坐好了,對蔡子叔說:「你真是個怪人,差點兒碰破了我的臉。」蔡子叔回答說:「我本來就沒有替你的臉打算。」後來兩個人都不介意。


(32)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損米,愈覺有待之為煩。」


【注釋】釋道安:釋是釋迦牟尼的簡稱,這裡用來稱和尚。道安是和尚名。斛(hú):十斗為一斛。累紙:一張紙疊一張紙。意寄:所寄託的心意。


損米:對饋贈的客套語,指破費對方的米,等於說蒙惠贈米。有待:有所待,有依靠的東西。《莊子》講有待、無待,認為無待才可以逍遙,即得到精神上的真正自由。釋道安感嘆自己還不能擺脫有待,仍須憑藉外物,心靈得不到解脫。


【譯文】郗嘉賓很欽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擔米,並且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情意懇切深厚。道安的回信只是說:「蒙賜米,也更加覺得有所依靠是煩惱的。」


(33)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相遇破岡。


既當遠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塗,競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


【注釋】謝安南:謝奉,字弘道,曾任安南將軍。按:謝奉是會稽郡山陰縣人。這裡所說的還東,蓋指回到會稽。「謝太博」句:謝安隱居在會稽郡東山,不肯出仕,後來征兩大將軍桓溫請他出任司馬,謝安才赴召。


信宿:連注兩夜。中塗:中途;半路。


【譯文】安南將軍謝奉被免去吏部尚書的官職後回東邊老家去,太博謝安因為應召出任桓溫的司馬往西去,兩人在破岡相遇。既然就要久別了,便停留三天一起敘敘舊。謝安對他丟了官一事想安慰幾句,謝奉總是借別的事避開這個問題。雖然兩人半路上同住了兩夜,卻始終沒有談到這件事。謝安因為心意還沒有表達出來,深感遺憾,就對同船的人說:「謝奉確實是個奇特的人。」


(34)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謝悠然知其量」。


【注釋】戴公:戴逵,字安道。居會稽郡剡縣,不肯出仕,有清高之名。擅長棋琴書畫。吝色:受辱的表情;不樂意的神色。


悠然:閑適的樣子。


【譯文】戴逵從會稽到京都,太傅謝安去看望他。謝安原來輕視他,見了面,只是和他談論琴法、書法。戴逵不但沒有不樂意的表情,而且談起琴法、書法來更加高妙。謝安從這裡了解到他那種閑適自得的氣量。


(35)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注釋】「俄而」句:公元383 年,前秦王苻堅大發兵分道南侵,企圖滅晉,軍隊屯駐淮水、淝水間。當時晉朝以謝安錄尚書事,征討大部督,謝安派他弟弟謝石、侄謝玄率軍在淝水堅拒苻堅軍,苻堅大敗,這就是淝水之戰。淮上,淮水上,這裡指泥水戰場上。向局:面向棋局。【譯文】謝安和客人下圍棋,一會兒謝玄從泥水戰場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謝安看完信,默不作聲,又慢慢地下起棋來。客人問他戰場上的勝敗情況,謝安回答說:「孩子們大破賊兵。」說話間,神色、舉動和平時沒有兩樣。


(36)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注釋】王子猷、子敬:王徽之,字子猷,官至黃門侍郎。王獻之,字子敬,官至中書令。都是王羲之的兒子。


遽:匆忙。不惶:沒有時間。惶,通「遑」,空閑。


扶憑:攙扶。按:當時貴族的一種氣派是走路要由僕人攙扶著。


神宇:神情氣宇(氣度)。


【譯文】王子猷和子敬曾經同坐在一個房間里,前面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避,連木板鞋也來不及穿;子敬卻神色安洋,慢悠悠地叫來隨從,攙扶著再走出去,就跟平時一樣。世人從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氣度的高下。


(37)苻堅遊魂近境,謝太博謂子敬曰:「可將當軸,了其此處。」


【注釋】遊魂:流散的魂魄,這是對敵寇的憎稱。


當軸:朝廷中的當權人物。


【譯文】苻堅的鬼子兵逼近邊境,太傅謝安對王子敬說:「可以用個執政大臣為統帥,把他們就地消滅。」


(38)王僧彌,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僧彌舉酒勸謝云:「奉使君一觴。」謝曰:「可爾。」僧彌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吳興溪中鉤碣耳,何敢譸張!」謝徐撫掌而笑曰:「衛軍,僧彌殊不肅省,乃侵陵上國也。」


【注釋】王僧彌:王珉,小名僧彌。謝車騎:謝玄,死後贈車騎將軍。謝玄叔父謝安,曾任吳興太守,當時謝玄年少,曾隨叔父住在吳興。所以下文說到吳興。後來謝玄任充州刺史、徐州刺史,所以下文稱他為使君。王小奴:王薈,字敬文,小名小奴,是王導的兒子,王珉的叔父。督浙江東五郡左將軍,會稽內史,進號鎮軍將軍,死後追贈衛將軍,下文謝玄以衛軍稱呼王薈,似誤,當稱鎮軍為是。勃然:盛怒的樣子。


碣(jié):謝玄的小名。按:謝玄喜歡釣魚,所以這裡既直稱他的小名,又鄙視他為垂釣的賤民。僧彌以謝對他不禮貌而生氣,當面罵謝,而謝則以玩笑對待,可稱有雅量。譸(zhōu)張:欺騙;胡說。


肅省:嚴肅明白。上國:指春秋時中原各國,這是對周圍的夷狄等部族而言。這裡用上國指自己,就等於把對方說成夷狄。按:謝玄在這句里也是直呼王珉的小名。【譯文】王僧彌和車騎將軍謝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會,僧彌舉起酒杯向謝玄勸酒說:「奉獻使君一杯。」謝玄說:「行啊。」僧彌生氣地站起來,滿臉怒色他說:「你原先不過是吳興山溪里垂釣的碣奴罷了,怎麼敢這樣胡言亂語!」謝玄慢慢拍著手笑道:「衛軍,你看僧彌太不莊重,太不懂事了,竟敢侵犯欺凌上國的人呀。」


(39)王東亭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譽,公甚欲其人地為一府之望。初,見謝失儀,而神色自若,坐上賓客即相貶笑。公曰:「不然,觀其情貌,必自不凡。吾當試之。」後因月朝閣下伏,公於內走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動。名價於是大重,咸云:「是公輔器也。」


【注釋】承藉:指繼承、憑藉祖先的福蔭。按:王東亭即王珣,封東亭侯,是王導的孫子,年輕時就為桓溫所敬重。人地:人品和門第。


謝:問。儀:禮節。


宕仆:搖擺跌倒。宕,同「盪」。


名價:名聲身價。公輔器:指相當於三公、輔弼大臣一類人材,後也指可以做宰相的人才。【譯文】東亭侯王珣任桓溫的主薄,既受到祖輩的福蔭,名聲又很好,桓溫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門第上都能成為整個官府所敬仰的榜樣。當初,他回答桓溫問話時,有失禮之處,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賓客立刻貶低並且嘲笑他。桓溫說:「不是這樣的,看他的神情態度,一定不平常。我要試試他。」後來趁著初一僚屬進見、王珣正在官廳里的時候,桓溫就從後院騎著馬直衝出來。手下的人都給嚇得跌跌撞撞,王珣卻穩坐不動。於是聲價大為提高,大家都說:「這是輔弼大臣的人材呀。」


(40)太元末,長星見,孝武心甚惡之。夜,華林園中飲酒,舉杯屬星云:「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


【注釋】「太元」句:太元是晉孝武帝的年號,據記載,太元二十年(公元395 年)九月出現蓬星(即這裡說的長星,是彗星的一種)。按:古人的迷信說法,蓬星出現是不吉利的,多預示兵災。這裡以為是預示帝王死,所以說沒有萬歲天子。見(xiàn),同「現」。


屬(zhǔ):勸。


【譯文】太元末年,長星出現,晉孝武帝心裡非常厭惡它。入夜,他在華林園裡飲酒,舉杯向長星勸酒說:「長星,勸你一杯酒。從古到今,什麼時候有過萬歲天子!」


(41)殷荊州有所識,作賦,是束皙慢戲之流。殷甚以為有才,語王恭:「適見新文,甚可觀。」便於手巾函中出之。王讀,殷笑之不自勝。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惡,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悵然自失。


【注釋】束皙:字廣微,任尚書郎,曾作《勸農賦》、《餅賦》等,文頗詼諧。慢戲:不莊重、開玩笑。


自勝:自製;剋制自己。


如意:器物名。用玉、骨等製成,可用來搔癢,也供指劃、賞玩之用。帖:通「貼」,壓著。悵(chàng)然:失意、不痛快的樣子。


【譯文】荊州刺史殷仲堪有了點見解,就寫成一篇賦,是束皙那種遊戲文章一類的。殷仲堪自認為很有才華,告訴王恭說:「我剛見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說著便從手中套子里拿出文章來。王恭一面讀,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個不停。王恭看完後,既不笑,也不說文章好壞,只是拿個如意壓著它罷了。殷仲堪很失望,心裡覺得丟了點什麼。


(42)羊綏第二子孚,少有俊才,與謝益壽相好。嘗蚤往謝許,未食。俄而王齊、王睹來,既先不相識,王向席有不說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腳委几上,詠矚自若。謝與王敘寒溫數語畢,還與羊談賞;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語。須曳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屬羊不暇。羊不大應對之,而盛進食,食畢便退。遂苦相留,羊義不住,直云:「向者不得從命,中國尚虛。」二王是孝伯兩弟。


【注釋】向席:走到座位上;入座。說:同「悅」。


眄(miǎn):斜看。委:放。詠矚:吟詠、顧盼。


中國:指腹中。按:二王原先想趕他走,後來又獻殷勤,羊孚才說明所以不走是因為腹中尚空。


【譯文】羊綏的次子羊孚,少年時就才智出眾,和謝益壽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謝家去,還沒有吃早飯。一會兒王齊、王睹也來了,他們原先不認識羊孚,落了座,臉色就有點不高興,想讓羊孚離開。羊孚看也不看他們,只是把腳搭在小桌子上,無拘無束地吟詩、觀賞。謝益壽和二王寒暄了幾句後,回頭仍舊和羊孚談論、品評;二王方才體會出他不同一般,這才和他一起說話。一會兒擺上飯菜,二王一點也顧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勸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答理他們,卻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辭。二王苦苦挽留,羊孚按道理不肯留下,只是說:「剛才我不能順從你們的心意馬上走開,是因為肚子還是空空的。」二王是王孝伯的兩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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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 寵辱不失風儀


《雅量》 寵辱不失風儀



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詩文、斫琴、裝置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山居吟》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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