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的政治身份認同之謎

這兩天，奧巴馬10日在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發表告別演說，回顧了自己8年執政經歷，並對美國未來發展提出建議。普通民眾對於他的告別，給予了歡呼、留戀及尊重。

作為美國歷史上罕見的沒有什麼醜聞的總統，在他卸任之時，或許我們可以基於傳記、心理學和政治學的視角，重新回顧他作為總統的成長曆程。

雖然奧巴馬的《我父親的夢想》講述了父親不在身邊的情況下他是如何成長的，但是他談到的很多因素並不能解釋他為什麼要做一位帶來變革的總統。這些動機圍繞著一個核心的救贖動力——奧巴馬的，其父母的，以及我們大家的。

領導風格問題：沒有幕後之手的總統

幾年前，弗雷德·格林斯坦指出，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是一個「幕後之手的總統」。正如他在通信和備忘錄中明確表示的，艾森豪威爾更習慣並傾向於在幕後操縱。在公眾面前他是一位慈祥的老爺爺角色，有時甚至不善言辭。事實上，他大智若愚，很有戰略頭腦，也有相當優秀的政策判斷。

這種幕後操縱的概念實際上對奧巴馬沒有吸引力，即便有，這種想法也很難實現。奧巴馬是凝聚在他周圍的政治運動的唯一獨特的代表。所以，其追隨者們期待他在總統任期內能夠帶來希望、理想和變革政策，因而奧巴馬必須在公眾面前起到定心丸的作用。

在奧巴馬選擇丹佛足球體育館面對七萬五千人做接受提名的演講，而不是選擇百事可樂中心的有限觀眾時，我們就已經看出他的這種公眾意識。一些居中的左派對如此大規模的崇拜之舉表示擔心，而奧巴馬則很享受被當作崇拜的對象。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奧巴馬和他的顧問對場面的關注程度不亞於羅納德·里根之後的任何一位總統。但是，里根總統融合了一種強烈的戲劇性和同樣強烈的信念聲望。奧巴馬或許很讚賞並能夠掌握前者，但是他還做不到後者。

顯然，奧巴馬試圖影響辯論的議題，但是卻遇到很多問題。他的框架和敘事要與其他敘事比較，並與他的實際政策保持一致。假設人們會傾聽他的敘事，對於奧巴馬來說這是一個特別的問題，因為他特殊的身份表明了他的獨特領導風格。雖然他的追隨者可能接受並試圖誇大他的敘事和框架，但這並不能確保公眾會接受並依據他的框架來行動。

奧巴馬政府根本沒有人能和他在出鏡率、名人秀和在一些場合的偶像地位相比。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和總統在任何方面相比。這也就意味著沒有人能夠為總統做替罪羊，接受批評，尤其是這位總統還野心勃勃。一個結果是，「奧巴馬是他的政府的巨大象徵，以至世界任何麻煩都由他來解決」。

解碼奧巴馬的身份：詞語

對奧巴馬來說，「詞語是有分量的」，而他會經常用到很多詞語。就職不到半年，奧巴馬已經講述了超過五十萬的詞語。任期第一年結束時，總統已經做了四百十一次演講、評論和講話，四十二次新聞招待會，以及一百五十八次採訪。奧巴馬語言豐富，甚至有些啰唆。他曾經有一次用三百零四個片語成的句子回答一個問題。即使這個記錄，也在他用十七分鐘說二千五百個字來回答一位宣稱自己被「過多徵稅」的女性提出的問題上相形見絀。也就是說，人們自然不得其意。

總統無處不在的政治身影也很引人注目。總的來說，這種語言能力留給人很深的印象，也與奧巴馬自己的觀點一致：「我認為這是總統沒有充分使用的權利，即向美國人民用優美的文體和直白的語言解釋，這是我們現有的選擇。」

但是，語言可以提供信息，但也能誤導人。言行不一、語言表達的意向不真實、信念不明確或陳述的事實經不起推敲都會誤導人。任何研究奧巴馬總統的人都會發現，奧巴馬很聰明，善於言辭，而且知識豐富，想要預測奧巴馬會提出什麼主題和細節相當困難。

奧巴馬的政治身份認同

奧巴馬尋求他的個人身份認同影響了他的青少年時代和早期成年期。奧巴馬的很多重要心理因素的形成也與此相關，這也最終為奧巴馬的政治身份認同提供了基礎。

眾所周知，奧巴馬的父親是非洲黑人，他的母親是白人，而他早年的大部分時間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如何面對他父親決定離開母親和自己，如何理解他有一個非裔父親的美國人身份，對奧巴馬的心理和政治發展都有關鍵影響。沒有親生父親在身邊陪伴並指導自己成長，奧巴馬只能通過零星的記憶拼湊他的種族身份——這些有的是真實的，有些是聽說的，有些是書中讀到的，他覺得和自己很像，也有的是自己想像出來的。

他的母親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是個自由主義者，她試圖通過自己的理解讓奧巴馬了解黑人的歷史。雖然奧巴馬個人沒有經歷過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他卻如親身感受一樣了解那些領導人物、他們的目標，甚至那些過激的強硬態度。

在他的第一部自傳 《我父親的夢想》中，奧巴馬用深刻、優美的語言描述了他如何尋覓他的父親和他的身份認同的故事。《紐約時報》的書評人角谷美智子指出，該書提供了「他尋求他的家庭錯綜複雜根源的揭示性的、自省的著述」，而且——

該書讓讀者親身體會到一個混血兒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長大的感受：你知道兩個不同的世界，卻不屬於任何一個，而自己要為實現自己的身份認同而奮鬥。

從某些重要方面來看，奧巴馬的種族和政治身份還不完整。通常，一個強大的政治身份認同是建立在良好完善的個人身份認同的基礎上的。如果奧巴馬身份的核心因素即他的種族身份還存在爭議，需要詮釋，那麼，情況會怎樣呢？對於奧巴馬來說，我們會問：如果就職總統的身份認同中存在不確定的因素，或因為戰略考慮不願明確公開的因素，那麼對他的政治身份認同會產生什麼影響呢？

在大選獲勝後第一次接受採訪時，奧巴馬被問及會給女兒們選擇什麼寵物狗，他回答：

有兩個標準我們需要繼續研究。首先是瑪利亞過敏，所以狗狗必須是低致敏的……其次，我們會從動物收容所收養一隻狗。但是，很顯然，大多數收容所里的狗都像我一樣，是混血的。

乍聽上去，奧巴馬的話有些自我嘲諷，甚至自我貶低，暗示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別突出之處（這甚至有些自相矛盾，尤其是考慮到他擁有常青藤學校的學歷以及他對自我的看法的投入和信心）。這當然不是他真正的想法。與雜種狗截然不同，奧巴馬知道他的父母都很有成就——父親在經濟領域、母親在人類學方面成就卓著。另外，奧巴馬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儘管這種淵源的意義對他來說還很難理出頭緒。

讓人奇怪的是，總統在一次綜藝節目中又提到了同樣的感受。在被問及他的黑人父親和白人母親的家庭背景時，他就非裔美國人問題回答：「我們是混血人。」意識到這種說法不完全正確後，他馬上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有些混雜在一起，白人也是如此。我們只是知道得更多些。」

在2010年8月勞動節集會上，他講起他的政治困境時說：

一些長期控制華盛頓政治議程的強大利益集團對我不總是滿意。他們談到我時就像在談論一隻狗。這不是我準備好的講稿。但是，這是事實。我不想就此多加評論。

但一方面，奧巴馬顯然苦於尋求一個身份認同，可以協調自己成長過程中的種族因素部分與他的變革者的政治身份認同的關係，我們不能忽略這一點。在某些方面，奧巴馬的「雜種狗」的評論反映了他的身份認同尚未完成，至少還存在不明確的因素有待解決。他所使用的詞語「雜種狗」和「混血人」涉及不為人知的血緣因素。這兩個在相隔幾年內隨意作出的評論表明，雖然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政治成就，但奧巴馬還沒有完全與他的混血種族和文化背景妥協。

關於奧巴馬的政治身份還有很多基本問題，從他尋求一個社團以及自己在其中的角色開始。這一尋找在兩年後把他從加利福尼亞的學院帶到了紐約，而後又帶到了芝加哥，他開始在芝加哥南區一個以黑人為主的社區擔任社區活動組織者，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這也使他加入賴特牧師主持的以非裔黑人信眾為主的南區教堂，在那裡他得以認識並迎娶米歇爾·羅賓遜——一個有非洲血統的美國女孩，她的家族與芝加哥非裔的美國人社團有很深的淵源。奧巴馬對個人身份認同的追求和有所作為的願望從這裡開始起步，這也是他的政治生涯以及他自己政治身份認同的開始。

這一身份認同引發了很多問題。奧巴馬是自由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實用主義者，還是溫和派？所有這些修飾語都曾經被用來形容奧巴馬，可以看出人們很難定義奧巴馬到底持什麼政治立場。這一困難很大程度上是奧巴馬自己造成的，因為他採取了政治模糊戰略，即羅夏墨跡戰略，以最大限度實現他的抱負。

個人身份認同是對一個基本問題的回答：我是誰？而政治身份認同回答的是「他或她是誰」。

在美國，任何身份認同的基礎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不同的。但是一般情況下，在個體早期成年期，一系列的核心因素會逐漸生成並成為以後固定其身份的基礎。這個過程包括個體選擇心理上認為最合適的、感覺與自己聯繫最密切的，並能行得通的那些身份的要素。

搞清總統的基本政治身份認同通常不是什麼問題，因為很多人是在成年中後期取得了堅實的政治事業基礎時才競選總統。可奧巴馬是個例外。他從政時間不長，尤其在國家領導者層次沒什麼經歷，所以他沒有足夠的資歷來構建一個政治身份認同，不管是作為橋樑建構者還是作為改革者。政治身份不明確或不定型的危險是招致很多反敘事，例如，他被批評是機會主義者或缺乏真實性——奧巴馬在決定退出公共財政和其他事務上就受到過這樣的批判。

來源：書問網

書名：救贖政治：奧巴馬的總統歷程

作者：[美]斯坦利·A·任尚 (Stanley A.Renshon) 著；馮惠雲 高愛德 馮振雷 譯

出版：人民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