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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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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北京,氣溫零下十幾度,天色陰沉,醞釀著風雪。人民大會堂前的廣場上,蔡駿和來自上海作協的作家團拍照留念。中國文聯第十次代表大會、中國作協第九次代表大會開幕式即將舉行,來自全國的作家、演員、導演等文化工作者雲集於此,等候聆聽最高指示。蔡駿以作家的身份,從上海趕來。


鏡頭中,蔡駿穿著黑棉夾克,笑容拘謹,像是被家長強行拉來展示才藝的孩子。他依然沒能適應人群。拍照時,他上身挺直,站姿如軍人;需要笑的時候,他嘴角緊緊地抿著,臉頰上的肌肉全然未被牽動。由於眾所周知的內向,同來的作家陳村提醒他,「要稍微主動一些」。


蔡駿聽從了陳村的勸告。遇到人時,他開始主動打招呼,「舒婷老師,你好」。而最大限度的主動則是,在電梯上遇到遲子建,抿著嘴半天才說一句,「遲老師,我很喜歡你的作品」。


這位「中國懸疑第一人」,38歲了,依然不時透出對現實的不適應。唯在自己營造的懸疑世界裡,他才更為自如從容。

自2002年第一本小說《病毒》出版之後,他幾乎保持著每年兩本的寫作速度。《荒村》系列是蔡駿標籤化的開始。這則短篇最早發表在《萌芽》,反饋不錯。隨即,蔡駿將之改編為長篇小說。如今,「荒村」這個虛擬的地點,已成為懸疑文學領域的經典符號。


過去,虛擬一直是蔡駿寫作的主題,直到2011年《謀殺似水年華》,現實的比重突然增加。


蔡駿最新的一本書是《最漫長的那一夜》。這本由短篇故事構成的作品,延續了以往的懸疑風格。意外的是,除了那些一眼被看穿的、刻意設置的離奇情節,這部作品中大部分的情節,都來源於現實:《老閨蜜的秘密一夜》取材於文革,大時代下,每個人無可倖免地滑向各自的命運;《珂賽特的眼淚石一夜》寫一名留守的女孩,她有一個位於中國偏遠地域的故鄉,一位遠在東莞的母親……


蔡駿將之稱為「社會派懸疑」。這個詞語源於日本,主張寫作對現實社會的干預,常常帶有明顯的政治傾向,東野圭吾、松本清張均是代表。


蔡駿常提起維克多·雨果的《悲慘世界》和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漫步於上海街頭,蔡駿有時覺得自己身在1832年的巴黎,冉·阿讓、珂賽特、沙威出現在燈火輝煌的街頭,匆忙而過。這座容納2500萬人口的巨型城市,讓大多數人的存在與消失,都構不成增量或者變數。

「荒草隱蔽,雨露沖洗」,沒有冉·阿讓的巴黎灰暗依舊。但蔡駿無法忽略這些隱匿於繁華,成為城市背景色的小人物。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接受過精英教育」,蔡駿將寫作上的傾向歸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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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蔡駿



位於上海閘北區天潼路799號的過街樓,承載了蔡駿童年的大部分記憶。他時常一個人爬上長而陡峭的木質樓梯,趴在閣樓的「老虎窗」上。遠處是層層疊疊的瓦片屋頂,長著瘦瘦的野草,偶有成群的鴿子呼嘯而過。從閣樓地板的縫隙,能看到過街樓下的人來來往往。來自於閣樓的疏離感,構成他對世界最早的觀察。


蔡駿是那種最容易被忽略的孩子,身量瘦小、沉默內向,成績不好不壞,常坐在班級的後排。中學時,他喜歡一位年輕的音樂老師,被老師點名唱歌時,同學都唱《新鴛鴦蝴蝶夢》這樣的流行歌曲,他獨自唱了《我的祖國》,唱了一半就臉紅著不好意思唱下去。直到學期結束,他也未能讓音樂老師知道自己會吹笛子。

蔡駿的寫作始於15歲,和一本藍色封面的記事本。叛逆讓原本靦腆的少年初嘗孤獨與憂傷。他沒什麼朋友,上學路上常常一個人。雖有同學一起玩紅白機,一起踢足球,但他仍覺得孤獨。一次,看到牆上相框中,母親抱著年幼的自己對著鏡頭笑的黑白照,他忽然問自己,我是誰?


街角的遊戲廳已不能吸引他,那些花花綠綠閃著光的機器,他一次都不曾玩過。讀書和寫作,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從家裡翻出來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也看,從學校小圖書館裡翻到的《福爾摩斯探案集》也看,周末,他還會跑到靜安區圖書館翻期刊。身上帶著那本藍色封面的筆記本,每周寫三首詩,也寫自己的孤獨心事。藍色的本子寫滿了,就換了黑色封面的本子,寫了好幾大本。



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中學畢業後,蔡駿沒考上上海美專,轉而去郊區的一家職業學校讀電報專業。還沒畢業,電報技術便被淘汰,熟記的兩千多個中文電碼毫無用武之地。畢業後,他被分配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坐在郵局的小窗口內填單子。


那年,他19歲。每天接收著寄往世界各地的包裹,快遞單上的地點對蔡駿來說,異常遙遠。那是他最灰暗的時候,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


小小的郵局裡,他像一個釘子一樣被釘在小窗口的後面。事實上,在龐大、秩序嚴格的國企內,個人幾乎無法擺脫同樣的命運。「我擔心自己要困在一個平凡之地度過一個平凡的人生。我害怕會像身邊的那些成年人那樣,漸漸失去靦腆,學會撲克牌和麻將」。


被困郵局的日子裡,小窗口前無人排隊時,蔡駿就抱著一本小說。下班後,也常一個人待在思南路圖書館的頂層,對現實生活毫不在意。


這段經歷,後來被寫進蔡駿的小說。在虛構的情節里,他遇到了一位叫做「卡佳」的老太太。卡佳才華橫溢,卻由於弔詭的政治邏輯成為一位公交車售票員,年復一年地在相同的線路上來回往複,像被懲罰的西緒福斯。


卡佳是另外一個蔡駿,被縛在平庸的生活中,卻擁有著不為人知的執念與夢想。「卡佳,你到現在也是這樣的人啊,你瞧不起任何人,你是個驕傲的人,不是嗎?」這是卡佳,也是蔡駿。



蔡駿在小郵局裡填快遞單時,一個叫朱威廉的人剛建了個叫「榕樹下」的文學站點。「榕樹下」是一代文學青年的記憶,慕容雪村、寧財神、李尋歡、今何在、郭敬明、安妮寶貝等都曾聚集於此。熱愛文學的人像星星一樣散落在廣袤的大地上,榕樹下則把這些星星聚集起來,燦若銀河。那是1997年,蔡駿剛剛職校畢業,正坐在郵局窗口收銀。


被釘在郵局的第三年,蔡駿發現了榕樹下。他興奮地一頁一頁翻著帖子,最終決定把自己寫過的文章發上去。2000年的平安夜,榕樹下在上海美琪大劇院組織聚會,躲避人群的蔡駿意外地去了。南京路上,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在冬日清冷的暮色里,很是熱鬧。蔡駿第一次見到那個叫做「23」的姑娘。


在榕樹下,蔡駿是人氣作者,見面卻依然是那個說話就會臉紅的靦腆少年。此時,蔡駿剛剛拿到貝塔斯曼人民文學新人獎。在IRC(當時的聊天軟體)上,他跟「23」較真說,自己能寫出鈴木光司《午夜凶鈴》這樣的作品。始終在不好不壞的及格線上遊盪的蔡駿,在寫作上有著意外的好勝之心。



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第一篇懸疑小說取材於一個叫做「女鬼」的病毒。「女鬼」在入侵個人電腦之後,會導致電腦黑屏,隨之在屏幕上出現女鬼的頭像。蔡駿的電腦並未被「女鬼」入侵。靠窗的書桌前,他的手指上下跳動,腳邊伏著一隻叫貝克漢姆的沙皮狗。幾個月後,蔡駿寫完了《病毒》。這個故事有明顯模仿《午夜凶鈴》的痕迹,從電腦屏幕中出現的千年古屍和貞子的出場方式類似。


《病毒》在榕樹下反饋不錯,不久便有出版社的編輯找到蔡駿,2002年《病毒》出版。這一年,他一共出版了3本書,《病毒》、《詛咒》和《貓眼》。「懸疑小說」逐漸成為蔡駿的標籤。他介意自己被束縛在標籤里,卻又因為市場的需求不斷地重複。荒村、古墓、兇殺、廢宅……這些特定的意象,構成了蔡駿的懸疑世界。


在寫作上,蔡駿對自己近乎嚴苛。他從不熬夜,任何時刻坐下來就能寫,堅持每天都寫。最快時,一天能寫近萬字。他也不抽煙喝酒——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厭惡抽煙喝酒,不依靠外在的刺激賦予靈感。他將寫作變成一件完全職業化的事,勤奮、剋制、自律。即便在參加作代會的7天里,蔡駿依然每天都寫一點。


如今,蔡駿的小說累積銷售已超過1000萬冊。「中國懸疑第一人」的名下,是巨大的商業價值。除了小說,他發在博客和微博上的隨筆、影評、書評也被編輯成冊——《蔡駿隨筆集》。腰封上印著卡佳對蔡駿說過的話,「在寫作這條路上,你可能會很有成就。但要記得,絕不能輕視任何人,就像決不能輕視自己那樣」。



「蔡老師在文學上很有野心」,與蔡駿共事半年的王輝城說。蔡駿的短篇《珂賽特的眼淚石一夜》獲得郁達夫文學獎提名,他剛去了富陽領獎。他的另外一個短篇《北京一夜》則被金宇澄放在《上海文學》的封面。獲知被小說被《上海文學》選用是在一天中午,「我獨自在家吃午飯,一邊吃一邊掉眼淚。不為別的,只想要證明自己」。


在《謀殺似水流年》後,蔡駿越來越多地將自我表達融入離奇的故事。這種自我表達在《最漫長的那一夜》密集地出現。


他寫被文革左右命運的人,寫背誦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保爾名言的童年,寫第一代也是最後一代獨生子女的孤獨,寫公共事件……他將自己重新命名,隱藏在每一個節奏明快的短篇故事裡,卻又呼之欲出。


蔡駿的辦公室風格混搭。一張茶案佔了一半的空間,古樸的木質桌子上放著白瓷茶具;牆上掛著四張照片,其中三張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另一張則是寫出《肖申克救贖》的美國作家斯蒂芬·金;辦公桌背面的書架上填滿他自己出版的書,中間則是一張紅底的切·格瓦拉照片。


加西亞·馬爾克斯和斯蒂芬·金都是蔡駿仰慕的作家,切·格瓦拉則是其意識形態的啟蒙者。他認為自己是西方意義上偏向左翼的作家,他對掙扎於底層小人物的關注,便源於此。


在更早的時候,少年蔡駿從家裡翻出過一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少年像一張白紙一般對著鴻篇巨製。那是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幾乎已是中國最繁華的城市。蔡駿住在老公房裡,家家戶戶都閉著門,同是鄰居卻不知對方是誰。



維克多蔡駿:一個懸疑作家的虛構與真實



他會在位於三樓的陽台上站著,樓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這是中國劇變的開始,80年代的迷茫與文藝,被商業的洪流席捲而去。海子死於一場春天的雷暴,一段廣場的歷史被抹去。一個時代結束了,又一個時代開始了。


在他成長的時代,商業如同脫韁的野獸,生機勃勃卻又危險萬分。城市迅速膨脹,無數的人被綠皮的火車從鄉村帶到城市,他們如同風暴中的浪頭,一層一層地湧來,又一層一層地消失。在巨大的城市系統中,他們是歌女、保安、服務員、白領、農民工,他們被冠以群體之名,卻不曾留下任何信息。發展的速度讓人目眩,無數人被甩出運動的軌跡,不知所蹤。


天潼路799號的過街樓被拆掉了,蘇州北路小學變成燈紅酒綠的聲色場所,「所有人的故鄉都在毀滅」,記憶成了唯一的故鄉。


他將《悲慘世界》中的人物引渡到上海的蘇州河畔,讓雨果的巴黎在上海復活,這是他對世界最個人的表達,「沒有給窮人創造改變命運的環境,只把機會留給機少數人,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失敗」。


「十九世紀並不遙遠,在巴黎的窮街陋巷,大概也住滿了這些追夢的人。於連在德·拉莫爾侯爵的府邸抄寫情書;冉·阿讓守衛著他的珂賽特宛如吸血鬼不能走到陽光下,就像二零一六年歐洲的寒冬中,逃亡的阿拉伯難民——此時此刻,在這個剛剛開頭的世紀里,在中國的許多城市裡,上演著大體相同的故事。」


2012年平安夜,剛練完拳擊的蔡駿路過蘇州河。幾個年輕的男子站在欄杆邊,半個身子探出去,聲嘶力竭地吼著:「明年一百萬!」聲音在河面上起伏。他們是外來的打工者,職業多半是房產中介,沒有女孩陪伴的聖誕節,他們聚著喝酒,在艱難的生活中期望未來。遠處燈光燦爛,倒影在冬日的蘇州河裡。


這是最真實的上海。


在蔡駿7歲的時候,母親自考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成為單位里唯一一位擁有本科學歷的女性。這一年,蔡駿的命運被改變了。此時,被改變命運的還有一個叫韓寒的孩子。他的父親韓仁均是蔡駿母親的同學。這紙學歷證書讓韓仁均獲得了農轉非的機會。


而那本對蔡駿影響深遠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正是母親自考的書籍。


「你永遠沒有機會去把握自己的命運,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懸疑。」蔡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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