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情人第一個夜晚沒有做愛

以下第8篇正文：

……這樣，他就只能發笑了，人對還存在希望的未來會憂心忡忡，擔心失去希望，而當他完全看不到希望時，又能夠笑起來了。你看，我還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沉重裡面去了。那就不說吧。

她把情況告訴了她的男朋友，告訴他，他需要在她弟弟面前出現一下。已經一個月了，如果你不出現，他就會一直不走。弟弟以此為借口留在姐姐這邊，對家裡，他也用同樣的理由繼續推遲著回去的日期。她男朋友說，正好有事要跟你說，我找一天晚上到你這邊來吧。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他告訴妻子今晚有事不能回家，不用等他，讓她和孩子早點休息。

他們在飯店裡相對而坐，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的弟弟沒有出現。因為傍晚的時候她才接到他的通知，說要過來一起吃晚飯，而這時弟弟已經出門了。弟弟在電話中說，既然姐夫已經出差回來了，那也不急於今晚見面嘛，今晚我可能不回來了。至於弟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回來，要在哪裡過夜，他沒有跟姐姐說，但她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他已經用上了「姐夫」這樣的稱呼了，從口氣上聽來，是在討好姐姐。她感到吃驚，拒絕弟弟這樣稱呼她的男朋友，又問他去了哪裡，為什麼隔三差五地不回來睡。在電話里他們沒有多講，弟弟講話的時間和場合似乎都不對，不方便說太多，他語氣變得著急，像是在對姐姐撒嬌，急於掛斷電話。

她猜想可能是弟弟睡沙發睡得不舒服，想要天天到外面住旅館又沒有錢，她給他的錢估計用得差不多了。她原以為弟弟最多待上十天半個月也該回去了，沒想到住了這麼久，而他留得越久，她就越感到不安，怕他真的不回去了。不過他今晚不回來也好，如果男朋友在這邊過夜，弟弟又在屋裡，三雙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避免尷尬沉默。

男朋友這次過來，是想就離婚的事情聽聽她的意見。他問她，是否要把兒子的撫養權爭取過來。她沒法給他建議，這類事情，她覺得應該由他自己做主。他看得出來，她是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這件事跟她自己有關，他有些生氣，他覺得即便是個普通朋友跟她說起這種事情，她也不該一下子就拒絕發表看法，好像這是臟事是麻煩事，唯恐避之不及，又有意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他覺得她在這方面的態度有些輕佻。

她看出了他為此感到不高興，雖然離婚的事情她早就聽他提起，他們的關係他妻子也完全知道，離婚對他們來說就是手續和程序上的事情，不過，他們越是如此漠然處之，她越覺得他們都很無情，所以她看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像談公務一樣說起兒子撫養權的問題。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推進，他們在晚飯期間說起了其他瑣事，他問了她弟弟的情況，這一個月里，他都在做些什麼。無所事事，她說。她不禁反思起了之前對弟弟的看法是否準確，他是否如她所願，是否是個顧家的人呢？當然最好是這樣，她把這樣的願望寄托在弟弟身上，雖然她一點兒也沒有提出這類要求，但心裡總是暗暗盼望他能夠更好地顧好父母。但從這一個月的相處中，她感到弟弟在行為表現上有些陽奉陰違，這樣的指責對他來說無疑是太重了，她的意思是，弟弟口頭上什麼都答應得好好的，但心思並不在他所應承的事情上面，像是骨頭還沒長硬，也沒有意識到要去支撐重體，也不可能支撐起重體，呈現出一副無聊癱軟的面貌，無所事事地玩著手機和到處閑逛。

男朋友讓她別太著急，他畢竟還小，才剛畢業，等他工作了，情況估計就好得多了。她不這麼看，她說她看不到這點，這是一個人根子上的問題，不是環境導致的，即使將他放到忙碌的工作環境中，他忙忙碌碌也依然六神無主，他不知道什麼東西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所以，當他說到「家裡交給我」這種話時，說得是那麼輕易，也意味著他並沒有意識到他要為此做些什麼。而她又無法要求他應該怎樣去做。她又被一股陰霧籠罩著，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不去想這些問題。

他一味地勸告她不要著急，想到這些事情不要總是憂心忡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弟弟是成年人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該怎麼活，並不是做姐姐的能夠操心的，就像是你的父母，不也沒法為你操心嗎？

她說，他們操心得太多了。正因為這樣，她才不可能再為她僅有的這個弟弟操心，又不可能不操心，任何操心也都是徒勞無功的。他贊同她的看法，這也是他的看法，他說，自己的意願，最好不要強加於人，即使是對家人，也應該保持像對異國友人般的尊重。說完，他為自己這個比喻感到滿意。她立刻就拒絕再談這件事了。

他的臉色也為之一變，他從她這種反應中，感到她很自私。她只會將自己家事置於首位，而對於其他人，對於他是否要爭取兒子撫養權的問題，她卻清淡地回絕了，彷彿那是不重要的事情。

回到屋裡，她問他有沒有工作可以介紹給她的一個同學，然後，她將她所見所感都告訴了他。有什麼能夠幫幫他的呢，至少讓他住得好一點，她說。

晚飯的時候你是在想這件事對嗎，他問她。她是在想的，原本已經不怎麼想了，只見過一面，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他沒有打電話給她，她也沒有任何理由需要再見到他，一個下午，能說的話都已經聽盡了，從此就沒有共同話題了。但同學還是她的同學，她看他受苦，心裡並不好受，所以問問是否有工作可以給他做。她說，也是隨便問問，不一定要花力氣去幫他重新找工作，他現在在便利店上班，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還有，他來了沒多久，決定又是那麼突然，恐怕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不太確定她是否真的想為她的同學找工作，她看上去很累，有不盡的事情使她煩憂，或許她只是想對他說起這件事，表示自己有如是意願，通過講出這件事，消解積壓在心裡的一部分抑鬱。一下子，他們都感到極其無聊。

他們之間看上去並不親昵，即使一個多月沒見面，重新見到了也沒有想要靠近對方的身體，哪怕是接吻，哪怕是說一句情話。沒有一句情話，從飯館到屋裡，他們的目光沒有一刻停留在對方的面貌上，沒有一刻是將心思暫時傾注其上的。這樣，他也就沒有心思繼續再提兒子撫養權的問題了，他感到時機不對，她現在看起來什麼都不想要，除了她的煩惱被她自己緊緊佔據之外，她排斥一切，連她自己她都不想要，都覺得是個累贅。他讓她去洗個澡休息一下。沉默之時，她才看著他。

已經是深夜，一個多月沒見面，這對情人的第一個夜晚沒有做愛，各自的心事抑制了情慾，任何親密的動作都無法表達出來，他們躺在床上，她背向他側卧著，他平躺在她身邊閉著眼睛不知是否睡著了。

在另一個地方，在旅館的房間里，弟弟也躺在一個女人身邊。這個女人比他年長几歲，已經睡著了，她的呼嚕聲使他無法入睡。她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目的簡單明確，就是要把她帶到旅館的房間與她過夜。她為什麼不來呢，有一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跟她約會，過了一夜後不會再打擾到她原有的生活，所以她來了。他們在社交軟體上交換了照片，她本人的長相與發給他的閱後即焚的照片估計相差不大，只是沒有印象中那樣白凈。他對她照片上的樣子已經記憶模糊了，這才過了一天。他問她再發一張照片給他，我想再看看你的樣子。她說，要看不如看真人吧。他問她要照片的目的也是為了將話題引到這個口子上，接下來的約會就十分便捷了，見面吃飯，然後就去旅館洗澡睡覺。

只要對上眼，一切便可速成，因為彼此根本不熟，一句親熱的話都無從出口。目的達成之後，他感到不充實，並沒有想像中的美好，刺激興奮呼吸加速，在高潮滿足之後就立刻被一種厭棄的心境取而代之，連一點纏綿暖意都沒有。她已經睡著了，完事之後她讓他燒一下開水，做愛令她口乾舌燥，然後就進了浴室簡單地洗了一下，水聲停了後，浴室里傳來了用風筒吹乾頭髮的聲音，然後她出來了，已經穿上了內褲，上身用浴巾圍著，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就問他口渴不渴，要不要也給他倒一杯水喝。她見他下身赤裸在外，還沒穿上褲子，似乎看不習慣，叫他要不拿被子蓋一下吧。

原本也沒有要從這個女人身上得到什麼情誼，這樣的想法沒有出現過，他也願望一切速成，一個月里也已經有了——他在心裡數了一下，不太確定——八九次這樣的經歷，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做完了之後，他感到自己的期待熱切極其虛空，為此感到尊嚴受損。受損的不是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其中的美好激動他深有所知，受損的是他的熱切過盛令他感到自己言行舉止並無美感。而與身邊這個只有昵稱沒有名字的女人同床共睡，更加加深了對自己的厭棄，同時也受另一種情緒糾結著，知道自己下次有機會，必定還會再如此行事。

這樣的心理為什麼在這個晚上變得深重，是因為短短一段時間他經歷的次數過於頻繁嗎，還是因為傍晚的時候接到姐姐的電話，而他卻急於掛斷，像是借著來看姐姐為理由，卻並不把姐姐的事情放在心上。這時，他感到回去的時間到了。他想回去了，不想在這裡打擾姐姐。

（未完）

將在黑藍持續連載

小椿山小說集《花蕊弓弦》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