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強：美國「廁所大戰」，到底在爭什麼？

文 |阿強

上任僅1個月零2天，美國總統川普就拿廁所「開刀」了。

2月22日，川普政府向全美各公立學校發出一封兩頁的信件，信中說，奧巴馬政府的「跨性別廁所令」「缺乏深度法律分析和詮釋，未經公共審查程序」、「在執行上引發混亂從而導致訴訟，因此必須廢除。」白宮發言人斯派塞說，關於跨性別者使用公共場所廁所的權利，最好留給全美50個州來自行決定。

▍持續一年的美國廁所大戰

川普的決定，讓奧巴馬政府的「跨性別廁所令」存活不足9個月。

去年5月，奧巴馬政府頒布法令，並致函公立學區，稱不需要按照出生時的生理性別來使用廁所，並敦促各公立學校允許跨性別學生依自身性別認同選擇廁所，不用提前做出醫學診斷，接受任何醫療、或拿出出生證或其他文件，且不得公開他們的身份，並稱若不允許學生這樣做，就是違反了1972年的教育法修正案。而公立學校如果不執行這道法令，可能無法獲得政府撥款。

奧巴馬政府關於跨性別學生使用衛生間和更衣室的指導意見，爭議之處在於，允許跨性別學生不必按照出生時登記的性別、而是可以根據自己認定的性別使用衛生間和更衣室。也就是說，學生可以根據心理性別，而非生理性別來自由選擇上廁所。這對於很多跨性別者來說是一大福音，但對於保守派來說，卻是難以接受的。

奧巴馬政府之所以出台這份指導意見，是因為去年三月，美國北卡羅來納州通過了一項「廁所法案」，規定該州的「跨性別者」在學校等公共場所，只能依靠「生理性別」，而非「心理性別」選擇廁所。規定跨性別的人要使用符合他們在出生時的性別的廁所。該法律不承認跨性別的人現在所認同的性別。北卡羅來納州由此成為美國第一個州禁止跨性別者在公共場所和學校使用不符合他們出生證性別的廁所。

北卡的這一禁止決定，惹惱了奧巴馬政府，當時的司法部長林奇稱，北卡的這一法律是「州政府所認可的歧視」，對跨性別的人造成「感情傷害，心理痛苦、屈辱和侮辱。」美國司法部起訴北卡州「廁所法令」違反聯邦反歧視法。一些大公司也因為北卡的這一政策，宣布不在北卡州投資。

而北卡州長麥克羅伊則針鋒相對，稱華盛頓正在「扮演惡棍角色，試圖定義性別認同，但實際上性別認同沒有清晰的定義」。

奧馬政府關於允許跨性別學生按「心理性別」如廁的指令實施後，美國11個州聯合在得克薩斯州北區的美國地區法院提起訴訟，試圖阻止這一指令。

從去年3月北卡州通過「廁所法案」，到奧巴馬的「跨性別廁所指導令」，再到川普推翻奧巴馬的廁所政策，不到一年時間，跨性別入廁問題，引起美國社會的廣泛討論，可謂一波三折，掀起美國社會的「廁所大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總統的選舉結果。

心理性別為男的美國高中生Gavin Grimm，在爭取使用男廁的權利

▍上哪個廁所確實是個問題

美國跨性別公益組織National Center for Transgender Equality (NCTE)發布的調查數據顯示，超過三分之一的跨性別者，在公共場所因為跨性別身份被騷擾或攻擊，使用廁所方面，十分之一受訪者有被拒之在外的經歷。59%受訪者因為恐懼這些場景而避免使用公共廁所，有些人寧願憋尿也不敢使用，有32%的受訪者因此限制自己進食和喝水的量。一位男跨女的跨性別者說，如果不能上女廁的話，她就無法工作，沒有收入來源。因此，讓跨性別人士使用其認同的廁所，並不是錦上添花的要求，更不是要特權，而是讓一個人可以有上班的能力，讓跨性別人士能有尊嚴的生存。

跨性別者如廁問題，跨越種族和文化。對美國的跨性別者來說是問題，在中國，跨性別者同樣面臨如廁難題。

大坦生理性別是女，但他自認為是男性，從外在打扮上，他經常被人當成是男性，工作之後，如廁問題對他一直是一大困擾。因為沒有做性別重置手術，而且身份證上的性別也沒有做修改，最重要的是，在單位和家庭中都還沒有出櫃，每次跟熟人一起出去時，他自然就要上女廁所，而在有人值班的公共廁所，他總是被大爺大媽喊住，「小夥子，你走錯了！」大坦說，遇到這種場合，他會非常尷尬，有時會瞪看廁所的大爺大媽一眼，然後說句話，通過聲音，讓對方重新辨識一次。而在內心深處，他又非常希望被認同為男性身份。獨立外出的時候，遇到要上公共廁所，他幾乎都是直奔男廁而去，「女廁所根本不屬於我該去的地方」。

另一位生理性別為女，但自認為跨性別的朋友Tony說，他從來都是在公共場所上男廁所，因為打扮容易被認為是男性，以前上女廁所，總是會引起裡面一陣驚慌，「別人以為我走錯了，或者是故意圖謀不軌」，之後，為了避免尷尬，他都是直接上男廁所，然後找個隔間，關上門更自在。

而北京的跨性別者圈姐，因為在一家商場進女廁方便，被看門的大爺找來商場經理，質問「幹什麼的你，男的怎麼穿女裝進女洗手間，是不是變態」？還遭到保安的盤問，「你這副德行，男不男女不女，進女廁所幹嘛呢？」對方辱罵她，「你到底是男是女？大過節大白天的該待哪兒待哪兒去，別給我們這兒添亂！趕緊從我們這兒滾出去，不歡迎你這樣的人，真晦氣！」

對跨性別者來說，如廁問題確實是個每天都要面對的難題，而對大多數人來說，甚至意識不到，還有這個問題的存在。

▍該保護誰的自由？

奧巴馬執政時，要求公立學校允許跨性別學生可以按自己認同的心理性別上廁所，這當然涉及到跨性別者的自由。奧巴馬說，聯邦政府為幫助學校處理這一問題提供了「我們的最佳判斷」，全社會都必須保護脆弱學生的尊嚴和安全。

而另一方面，一些反對的家長認為，如果自己的女兒在上廁所或者洗澡時，遇到一個長著男性生殖器的，自稱女性的人進來，是侵犯了他們孩子的自由，又如何避免那些喜歡偷窺的變態狂，以自己心理性別是女性為名，進入女廁偷窺呢？一些家長甚至威脅說，奧巴馬政府的「跨性別廁所指導令」通過，就把孩子轉到私立學校。

一方面，跨性別者學生的如廁權益要保護，另一方面是一些家長的擔憂，聽上去也有些道理。該保護誰的權利，成為爭論的焦點。這與之前性少數人群爭取同性婚姻等權益不同，同性婚姻權益，更像是別人的事，同性伴侶結婚，好像並沒有影響到自己的權益，有些人並不一定支持，但會選擇不發出反對聲。而奧巴馬的「跨性別廁所指導令」，至少在當下，給一些人的感受上，是自己的或自己孩子權益受影響了。

在中文媒體的報道中，華人家長大多是反對奧巴馬「跨性別廁所指導令」的一群人。當川普在競選中承諾，他如果當選就取消奧巴馬的跨性別如廁政策後，成功吸引了一批華人家庭的選票，有些華人一向不關心政治，從來不參與投票，這次卻積極籌款和拉票，支持川普當選。據《世界日報》報道說，美國費郡華人家長九成反對教委會擬允許跨性別學生依據性別認同，選擇廁所和換衣間。而在川普推翻奧巴馬的「跨性別廁所指導令」後，美國中文媒體《僑報》的報道標題是《川普廢除奧巴馬「如廁令」 加州華裔家長學委歡欣擁護》。華人作為美國的少數群體，在性少數人群的權益上一向偏保守，在前些年美國同性婚姻權益的推動中，多數華人也持反對態度。

洛杉磯華人彩虹會的主席丁勇說，一些保守的人用「可能不安全的」理由，阻止一群人選擇自己的廁所。就算你不允許跨性別者進去，偷窺的壞人照樣進去。而且，「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奧巴馬『跨性別廁所指導令』實施之後，相關的犯罪有所增加。」

如果學校資金充裕，增加中性廁所（GENDER NEUTRAL RESTROOM）設置，這個問題應當不難解決。麻省理工學院（MIT）的中國留學生薈蒞說，自己在美國生活6年，她是支持奧巴馬「跨性別廁所指導令」的。在麻省理工，跨性別者很容易找到性別友善的中性廁所，在校園的網站上都有清晰的標明位置，如果誰不舒服，你可以不去上那個廁所。而學校在中性廁所的設施上對安全作了考量，比如，每一個隔板之間，下面是沒有縫隙的，上面一直與天花板相連，這自然就避免了有人偷窺的可能性。在薈蒞看來，跨性別學生要融入學校，學校的包容性，需要體現在這些最根本的地方。「可能一些人會因為跨性別者與TA共用衛生間，會不舒服，其實，跨性別者因為與他人共用衛生間，會曝露隱私，他們可能更不舒服，還可能使ta因生理性別曝露有遭受校園欺凌的風險。」

▍爭取權益需要時間

相關民調數據顯示，支持奧巴馬「跨性別廁所指導令」的民眾不足四成，反對的人更多一些，這也是為什麼奧巴馬選擇通過簽署行政命令來強制推行。而川普上台32天，就急於推翻這一政策，因為反對的人更多，政客需要迎合支持者的聲音。

在美國性少數人群爭取權益，往往是走兩步退一步，民主黨執政時對性少數人群的權益更為關注和支持，但共和黨上台後，LGBT權益又可能會後退一點。美國同性戀者在爭取入伍，爭取同性婚姻時，都遇到過類似現象，但隨著支持者的比例上升，最後總能獲得通過。十年前，小布希執政時，支持同性婚姻的人不到40%，但到奧巴馬的第二個執政任期，支持同性婚姻的人，已經大大超過了50%，同性婚姻的通過自然有驚無險。

而反對奧巴馬「跨性別廁所指導令」的人當中，年齡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在18-29歲的受訪者中，反對和支持的比例是1：2，而60歲以上的受訪者，反對和支持的比例是2：1，假以時日，隨著年輕選民更多的參與，跨性別者如廁問題在美國將會得到解決。

而美國的跨性別廁所大戰，或將給中國社會提供一個參考。在中國，推動性別友善廁所的腳步已經啟動，公益機構北京紀安德友善廁所項目負責人楊剛說，已經有1000多家單位加入了性別友善廁所計劃。

「二元性別觀念讓很多人在公共場合不能方便地方便，除了跨性別者、帶小孩的家長、帶年邁父母出門的成年人、殘障人士等等。設置性別友善廁所為這些朋友安心如廁提供多一種解決方案，也能讓直接管理廁所的場所的決策者們意識到自身廁所的設置因為傳統的性別觀念而不能很好地服務ta們的目標客戶群。」

為了避免美國情形的發生，通過媒體倡導在社會上推動更多討論、反思與對話，提升性/別多元、平等意識、公共空間中該議題的社會能見度，提升一般公眾的意識，對解決跨性別等人群如廁難題，或將帶來新的視角。

【作者簡介】

阿強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同性戀親友會執行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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