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來的劇本，注水的劇情……沒錯，你確實看了假的國產劇

對電視人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資本湧入，億元巨製成起拍價，「互聯網+」大潮開闢映播新主場 ，網路端與電視端並駕齊驅，受眾數量空前。

對觀眾來說，卻是最假的時代：抄來的劇本，拖沓的劇情，「五毛錢」的特效，一場戲30多個替身，不背台詞只拍表情包的「小鮮肉」演員……

本篇為節選，全文是《政商智庫》付費內容。

2005年夏，《少年包青天》拍攝片場，一個拍了一輩子戲的老演員，每天很早上妝，在臉上塗抹粘稠的膠水，等到很晚收工，但連續兩天都是主演的戲，他在候場中無奈等待。

在片場外面，他和初入這行的年輕演員張雲可說，你以後千萬不能像我一樣。「我拍了一輩子戲，耗了半輩子」。

12年後，已經是涌藝影業董事長的張雲可告訴記者，那一刻，他彷彿一下子看到自己幾十年後的寫照。於是他果斷轉身，從演員轉做幕後，希望找一些好的題材，出一些優秀作品。

之後的十年，我國電視劇行業發生風起雲湧的巨變。十年前，一千萬就能拍一部電視劇，但現在，這些錢數不夠一個「小鮮肉」的片酬。

借著「抄襲」上頭條

造假從劇本開始

「劇本是一劇之本，現在反而成了最次要的事」，編劇宋方金最近接受採訪感慨說，這兩年迷戀鮮肉演員和流量明星，早已從編劇中心制、導演中心制變成演員中心制。

3月10日，網劇《熱血長安》劇組承認第四集劇本抄襲「大風刮過」的《張公案》之《鬼筆筒》，「連真兇和被害人的姓都沒改」。劇組發布致歉聲明，解除了與該集編劇的合作關係，下線了這一集。

早在《熱血長安》認定抄襲下架之前，輿論矛頭就指向了另一部涉嫌抄襲《大風刮過》且影響力更大的作品《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熱播網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300億播放量及一天14億點擊量遭質疑

此前不久，熱播劇《錦繡未央》更是站在了抄襲風波的風口浪尖。《錦繡未央》原著作者涉嫌抄襲200多本書，惹來11位網路小說原創作家聯名對簿公堂。為了支持該起訴，《永不消逝的電波》的編劇余飛發起了眾籌反抄襲的活動，全國編劇紛紛響應，抱團眾籌訴訟費，一時間成為熱門事件。

青春偶像劇《愛情公寓》深陷「抄襲門」、瓊瑤告於正《宮鎖連城》抄襲《梅花烙》、熱播劇《花千骨》連創多項收視紀錄後被指抄襲……這些年，「抄襲」陰影揮之不去，反而愈演愈烈。

更有甚者，網路時代的「抄襲」甚至成了某種炒作方式。面對「抄襲」的指責，大部分製作方充耳不聞、聽之任之。電視劇上演時，網路熱議被當成收視率助推劑，甚至藉此「上頭條」。

製作方對於「抄襲」的漠視，背後是整個產業鏈頭重腳輕的怪病。

《熱血長安》海報。劇組承認第四集劇本抄襲，已下架處理

現在，製作方注重的不再是最基礎的劇本打磨，而是瘋搶自帶流量的網路文學IP，三年前，文學網站公布的文學作品對視頻的授權費用，普通作品在20萬左右，而優質作品可以賣到百萬甚至千萬，電視劇授權比電影要貴。

瘋搶網路文學帶來了互聯網上的「雲寫作」，把其他文章中的內容重新拼接、剪裁、整合進行洗稿，更簡易的辦法是應用五花八門的「寫作軟體」。

打開一個「碼字」輔助軟體，如果要寫作武俠小說，它能隨機生成主人公姓名、地名、門派、招式、武器等，甚至自動生成故事情節。進入了流水線模式的「雲寫作」，成了電視劇抄襲、雷同和內容粗劣的開端。

「影視行業本是內容行業，是給老百姓講故事，但現在大家的重點不在講故事，而是看小鮮肉」，製片人劉耘無奈表示，現在整個電視劇行業已經跑偏。大家拼搶網路IP，雖然業內大家都不看好，但也沒有辦法，因為IP在網路上有一定知名度，可以減少一些宣傳費用。

不背台詞只拍表情包……

天價「小鮮肉」憑什麼那麼貴？

編劇宋方金日前在網路發表的「『卧底橫店』的一線實錄」，由一名演員前輩揭露行業內「濫用替身」「天價片酬」等現象，再次刷新外界對影視劇製作、表演的認知底線。

宋方金「實錄」指出，「年輕演員不背台詞、不搭戲，直接進行表情包拍攝，表演各種角度、各種表情，如需變化環境，就對著天、對著大樹、對著牆拍，把面部戲拍完後，剩下的全部交給替身。從文替到武替，甚至是「飯替」「摔替」，給主演安排好五六個替身來個一條龍表演。主演太忙的時候，一場戲30多個人全是替身，所以如今觀眾看到的基本就是部替身大戲。」

記者採訪的多位電視劇行業製片人都有類似的體驗。張雲可分析說，市場太虛假繁榮了，明星經紀人每天都能接到四五個劇本可供挑選，價格隨便開，他們甚至沒有時間看劇本的優劣，價高者得。

張雲可回憶，十年前自己演戲時，演員需要提前一周或十天進組，讀劇本，武打戲馬戲提前訓練，但現在這些做法只在少數具有匠心的劇組保留，大多劇組的小鮮肉演員都是開機當天才到，不熟悉劇本，不斷請假，找替身，這是很多製片人很頭疼的問題。

一直致力於揭露行業亂象的宋方金，更在接受北京媒體採訪時強調，目前的年輕演員98%都不敬業。

「我國小鮮肉的片酬，比好萊塢的演員還要高許多」，製片人趙軍介紹說，美國一個成熟的製作班底，演員的費用應該佔到30%，而布景、爆破等特效的製作成本和宣傳成本佔到70%，行業里叫把錢用在畫面上，把故事講到最好。

但在我國，卻是與國外完全「倒掛」，2000年左右，人力成本只佔一部電視劇投資的20%至35%；到了2005年左右，這個數據已接近50%了；而近兩年，幾個主演的成本佔到70%，其他人力加製作費用只佔30%，這樣畸形的投入比例決定了電視劇能省則省粗製濫造。

小鮮肉拿高額報酬，只是電視劇行業里的表象問題，卻非原因。

一位不願公開姓名的影業公司董事長透露，原因來自於電視台和視頻網站都要「看臉購片」，「這個片子誰演的？」往往是電視台購片部門對新片考量的第一句話。

宋方金也在實錄中指出，製作發行方、播出平台最關心是由哪幾位明星來擔當主演，不管角色與演員是否適合，只要當紅、知名、有話題度就可行。甚至部分投資方只認流量演員，其他一概不論。

「為什麼小鮮肉一夜就火了？」製片人劉耘（化名）解釋說，其實背後很多造假的東西，我們一查也沒有什麼代表性作品，但因為網路點擊率可以買，幾千幾萬元可以買上億的點擊率，點擊率和廣告相連，一旦在網上火了，進入電視劇行業就可以開價，行業也沒有什麼片酬參照標準，為了搶到只能買單。

「這個行業如同風投，沒有人知道一部片子是否一定能賺錢」，張雲可說，但如果有好的IP，好的劇本小說，有好的演員，演員也是一個大IP，這就保證它在開機之前有一個大的粉絲量，所以會被熱錢、資本和影視公司追捧，他們試圖尋找持續賺錢的模式。

張雲可認為，在這點上，視頻網站自製是一個有益的補充，他們對業界生態改變的力度非常大，自帶流量的他們敢於啟用新的演員和導演。

50萬一集「買路錢」

收視率造假已形成地下黑產業

一部電視劇的製作成本大體上分為兩塊：製作成本和人力成本。大多數劇把錢都燒在了明星上，被爭搶的流量演員片酬一路飛升，擠占製作費用，真正用在製作上的少之又少。

見諸新聞的不乏投資兩三億的電視劇導演，也不斷發出後期製作經費緊張的吐槽。《孤芳不自賞》甚至被曝出無底線的「摳圖」製作方式。

除了這兩塊支出，還有一部分隱形支出，用於購買收視率和點擊率的支出。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中制協）公布的數據，目前購買收視率的價格已攀升至每集30萬至50萬元人民幣。

收視率造假，這五個字在電視行業內既是一片雷區又是一潭死水。無論是個人還是媒體，多番質疑，卻依舊是央視背景的索福瑞一家壟斷。

正常播放量曲線（上）與造假播放量曲線（下）

工作十餘年的製片人劉耘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我國有40多家衛視，4600多家地方台，每個台六七個頻道，但大家都用收視率收廣告，行業本身沒有標準，唯一的標準來自商業公司。

「現在搞收視率的就是明著要錢，我們做完劇，他們公司就拿過來一個宣傳方案，其實都是假的，如果不拿錢，收視率就會被拉下來，就像交買路錢一樣」，劉耘所在的公司，不得不交50萬一集的買路錢，保證電視劇的收視率不掉下來，「報警都沒有用，因為法律存在巨大漏洞，造假成本太低了。」

去年12月，電視劇《美人私房菜》在浙江衛視停播，製作方公開稱因沒有購買收視數據，收視率低導致停播，這一事件在業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電視劇《美人私房菜》因收視率低被撤檔

「打擊收視率作假，努力營造電視劇播出健康環境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刻」，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簡稱中制協）稱對當前我國電視劇的播出環境十分憂慮。

「目前我國排名前22名的衛視頻道，在購買、播齣電視劇業務中，普遍存在著收視率作假現象，已經形成了一個組織嚴密，操作有序的『地下黑產業』」，中制協提交廣電總局的報告稱，至2016年下半年，收視率造假已形成大面積、全方位塌陷的惡劣局面。

「為什麼收視率造假不出現在電視劇行業更為繁榮的韓國、美國呢？這與我國影視行業缺乏嚴格統一的法律規範不無相關。」 談到收視率造假原因時，劉耘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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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為Vista政商智庫特約觀察員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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