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的那些擁林派

自紅樓夢問世以來，兩大女主分庭抗禮，各自收穫擁躉無數，孰優孰凡，誰自清高誰自雍容，圍繞兩大女主之間的爭論不絕於耳，紛紛擾擾了三百年至今仍無定論，且不說戲外的那些芸芸眾生們，單就紅樓夢戲裡當事人等對於釵黛二人喜好於心大體也可分為兩大派，擁林與擁薛。

先來說林黛玉，黛玉的最強有力的後盾就是賈府的最高領導人賈母。馬上就有人要反駁我，那後來不是由賈母做主把寶姑娘許配給了寶玉，還上演了一出掉包計，從而促成林黛玉焚稿斷痴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

那只是後四十回高鶚杜撰出來的，嚴重篡改了曹公的本意，基本上屬於誤人子弟，對於真正研究紅樓夢的人來說基本上是長期駐足於前八十回，對於後四十回是不大理論的。

賈母不但是黛玉的強大後盾，且護犢情深，何以見得?從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開始，賈母對黛玉的呵護無處不在，初見面「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併當場指出，「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

林黛玉自到榮府以後，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書中對黛玉的偏愛比比皆是，不必贅述。

有人說賈母對於寶釵那也是極盡讚歎之，自寶釵來了也深喜，又是喜她穩重和平又是張羅著為其過生日，風頭似有蓋過黛玉之勢。

你若是被這些表面現象所迷惑那就是大錯特錯了，且看賈母是如何誇寶釵的，「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

「我們家四個女孩兒「，不知包沒包括元春，如果包括了，那對於寶釵來說乃是莫大的諷刺，寶釵焉能比得過元春去，如果只是指黛玉眾姊妹那也只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話而已，薛姨媽對此心知肚明，因此薛姨媽聽說，忙笑道：「這話是老太太說偏了。」

可是你何曾見過賈母當著眾人面誇過黛玉，除了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賈母與黛玉有過直接對話，自那之後二人在公開場合甚少有言語上的直接交流，可知私密的梯己話必是在私底下說的，倒是拿到桌面上說的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再來看賈母是如何評價寶玉跟黛玉二人的，「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吃醉了，咱們偏往他們屋裡鬧去。」，對於二人吵架「我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嚈這口氣。」

不是冤家不聚頭，這話再明顯不過了，幾乎是公開確立了寶玉跟黛玉的關係，所以鳳姐才會明目張胆地說，「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倘若不是事先得了賈母的默許鳳姐絕不敢如此造次。

賈母極會享受且品味極高，她會用銀紅色的霞影紗來給黛玉糊窗紗，映上瀟湘館那幾竿翠竹，方顯得翠潤氤氳，中秋節召集眾人在凸碧堂月下品笛，「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凈，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

由此來看賈母具有極高的審美情趣，鳳姐王夫人多有不及之處。以賈母的審美眼光來說，賈母喜歡的是象鳳姐黛玉湘雲這樣聰明伶俐的姑娘，而像寶釵襲人這種端莊有餘活潑不足的是並不入賈母的眼的。

賈母批評寶釵素簡，其實是語氣很重的。紅樓夢第四十回：

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賈母嘆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裡沒帶了來。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他都退回去了。」

薛姨媽也笑說：「他在家裡也不大弄這些東西的。」賈母搖頭說：「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

再看賈母對襲人晴雯的態度就更能看出端倪了，紅學界一直有晴為黛影，襲為釵副的論調，評論此二人實則是暗喻薛林。

賈母如何評價此二人，一則喜好不同，「襲人本來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說他是沒嘴的葫蘆。「對晴雯，「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二則定位不同，賈母因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對晴雯，「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

可見，賈母對這二人定位明顯不同，一個就是服侍寶玉的大丫鬟，一個是指給寶玉的房裡人，明眼人一看便知。

賈母就曾公開批評過襲人，紅樓夢第五十四回榮國府鬧元宵「襲人怎麼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裡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

賈母這樣的寬厚仁慈何曾對下人如此疾言厲色過，此舉無非是借打壓襲人來震懾王夫人，不過最後王夫人以雷霆手段剪除了晴雯，這點倒是賈母不曾料到的，這次賈母倒是低估了她這媳婦的手段，畢竟上了歲數的人思慮難免沒有那麼周全。

面對金玉良緣的甚囂塵上，賈母又祭出殺手鐧利用薛寶琴來打壓金玉良緣穩定局勢，這回出現的局面相當有趣，這次反而是一向端莊識大體的寶釵吃醋了，且吃的是其堂妹的醋，「你也不知是那裡來的福氣!你倒去罷，仔細我們委曲著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一向心事極重的黛玉反不以為意，趕著寶琴叫妹妹，要知道黛玉平素里是連湘雲的醋都吃的，這回表現的如此雲淡風輕，頗讓人納罕，可知老太太私底下已跟黛玉交了底了，她為她這唯一的外孫女真是未雨綢繆殫精竭慮令人動容，怎麼到了後四十回就成了面目猙獰的狼外婆了，這前後轉換連一點過渡也沒有，這也太突兀了吧，可知高鶚的荒謬。

擁林派的第二個重要人物便是王熙鳳。鳳姐是賈母的貼身小棉襖，指哪兒打哪兒，她還是賈母肚裡的蛔蟲，賈母對黛玉的那份心思她如何不知，是以她對黛玉也是百般呵護，比眾姊妹更又親密些。

你若是以此認為鳳姐只知道唯賈母馬首是瞻那就太小看鳳姐了，鳳姐是極有主見極具有魄力的一個人，連秦可卿都評價她是脂粉堆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及。

她哄老太太開心是逢迎也不乏真心，鳳姐與黛玉都是聰明伶俐水晶玻璃心肝之人，二者互相有一種親近的認同。

且看鳳姐如何私底下評論黛玉跟寶釵，紅樓夢第五十五回「再者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一個是林丫頭，一個是寶姑娘，在稱呼上已經分出了親疏，自然是丫頭比姑娘更親密些，且明顯鳳姐對於黛玉只是基於健康狀況的一種評價，而對於寶釵其實是對其行事作風頗有微辭。

再者以鳳姐的私心來看，她也會取黛玉而捨棄寶釵，黛玉是不問俗世之人，她只陶醉於與寶玉的那段風花雪月之中不能自拔，而寶釵則頗具有機心，處事之縝密，城府之深沉還要在鳳姐之上，一旦寶釵入主寶二奶奶的寶座，那毫無疑問鳳姐管家奶奶的地位將岌岌可危，是以鳳姐無論出於私心還是揣度老太太的心思，她都會站在黛玉一邊。

還有一個人物是賈政，林黛玉是賈政唯一的外甥女，在血緣親近程度上是要超過寶釵的，再者賈政素不喜王夫人，這從他與趙姨娘尚且生育有探春跟賈環兩個孩子就可以看出王夫人並不得寵。

賈政對於黛玉的才學極為讚賞，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一節就有提到，當日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擬的幾處，也有存的，也有刪改的，凡黛玉擬的，皆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這凹晶館與凸碧堂便是黛玉所擬，對於唯一的妹妹留下的骨肉，賈政勢必要為其作一番打算的。

寶玉情歸何處，不但牽涉怡紅院女主人的人選且關乎眾人的前途命運，因此怡紅院一眾人等的態度也相當重要，無形中也形成了兩大派別，以花襲人為代表的擁薛派，以晴雯為代表的擁林派。

襲人跟寶釵親厚，這個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而黛玉跟晴雯似乎平時交集並不多，為數不多的交集主要體現在紅樓夢第三十四回晴雯送手帕那回，寶玉預先支使襲人去找寶釵然後再讓晴雯送手帕給黛玉，這段寫得極妙，看似無所交集事實上交集可深了去了，送手帕為什麼單單是晴雯去還要支使開襲人？

事實上晴雯近黛遠釵是有證據的，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寶釵晚間來怡紅院探望寶玉，晴雯就抱怨「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黛玉也曾經為晴雯解圍，紅樓夢第三十一回，寶玉襲人晴雯三人吵的不可開交之時，黛玉適時出現，輕鬆化解衝突。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間是心心相印，並不需要人情走動，並不拘泥於日常的聯絡，當日王子猷雪夜訪戴，乘興而去，不入門則興盡而返，晴雯跟黛玉都具有魏晉風骨，霽月清風之人互相欣賞，惺惺相惜，不必挑燈夜話，促膝交談，只需遙遙知意即可，不像寶釵跟襲人動輒談心大有結成同盟之勢。

晴為黛影，寫晴雯也是寫黛玉，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黛玉也在場，三人可謂合為一體了。當寶玉吟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黛玉聽了，忡然變色，此既是說晴雯也是在影射黛玉，暗喻黛玉結局，寶玉所深愛者唯黛玉跟晴雯也，晴雯死後寶玉已覺生無可戀，黛玉一死寶玉則只能是萬念俱灰懸崖撒手了。

其實紅樓夢的最大的擁林派就是寶玉也就是曹公雪芹了，這早在紅樓夢第五回遊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就已經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心跡，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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