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畫沙-進入「高次元」書法的門票

「錐畫沙」一詞之於書法，實在是多事之秋。此語殊類書家關捩子，即古人之秘法口訣，後人不得要領，單憑表面意思出發理解，則一一生出太多煙波，也因此養活了無數書法評論家......

「錐畫沙」的字面含義，特別是「沙」，可以參考周汝昌的註解。「沙，是江南吳語，吳人謂水中之地曰沙，即水邊的細潤泥土地面，十分明凈細潤可愛。」

其實「錐畫沙」看圖就很直觀，就是把線條寫進紙裡面，「入紙三分」，廣東話叫「食紙」。而入紙其實只是手段，並非目的，目的恰恰是倒過來的：

讓線條從紙面上「升起來」，成為立體線條。

這和古人刻碑是一個原理，西安碑林的《顏勤禮碑》原碑照片可做印證。刻下去是陰文，但視覺效果是「鼓起來」的點畫，很神奇。這就是「錐畫沙」的用意所在。

「錐畫沙「的本質實際上是最簡單的立體線條，即「三稜柱」。書法線條從平行於紙面的二維線條開始進入三維空間後，第一課要學習的立體線條就是：

三稜柱。

而更形象一點說，

鼓起來的點畫就有「脊」了，

即古人所言「中鋒」。

因此，中鋒不應狹義理解為點畫中心的「黑線」，而是點畫之生命力的體現，如同人之「脊」。

「中鋒脊「有兩種形態：靜脊，動脊。

一、靜脊

如圖1和2所示。中鋒脊在線條內部是靜止的。對應於自然界中山、石的形狀，中鋒從中間凸起，線條從紙面上升起來成為最簡單的立體線條：三稜柱。

圖1

圖2董其昌〈臨顏真卿書〉

靜脊在「永字八法」的點畫中通常對應於「橫」、「點」、「捺」、「提」，這些點畫本質上是相同的寫法，都是從左往右的直筆，順乎右手自然發力的手勢。

二、動脊

如圖3和4所示。中鋒脊在線條內部是運動的，線條本身形狀貌似是平麵線條，是平行線。對應於自然界中樹杈的形狀，其實就是扭過來從另一個角度看，本質也是三稜柱。動脊在永字八法的點畫中通常對應於「豎」、「撇」，這些點畫本質上都是從右往左的直筆，逆乎右手自然發力的手勢，寫字的人都有體會，豎比橫難寫的多。

圖3

圖4董其昌〈臨顏真卿書〉

最簡單的三稜柱中鋒脊練熟之後，功夫越來越高，線條立體程度越高，維面越多，最後可以寫出圓滾滾的大蟒蛇（圖5，羲之《喪亂帖》）

梁武帝評價羲之字如「龍跳天門，虎卧鳳闕」，蕭衍老師實在是非常實事求是的態度。羲之的線條真的是如一條龍身一般在空間中扭來扭去。

古人不打誑語的，現代人不具眼才在意境上做文章。

圖5羲之《喪亂帖》

其實認識到「中鋒脊」，書法已經從「永字八法」簡化為只剩一橫一豎兩筆了。但書法的核心事其實只有一筆，《閣帖》卷十中很多王獻之的「一筆書」就是典型代表。「一筆」（即石濤的《一畫論》）才是書法之「道」，本來面目。而橫豎二筆如何成為一筆，要真正進入那個高次元或許才能體味，加油吧同志們，書學無止境。

歷代書法名家如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褚遂良、米芾、董其昌，本質玩的就是這種立體「高次元書法」。和時下流行的千姿百態的「平面書法」相比，就是人和螞蟻的關係，一旦進入高次元，會直立行走了，就決不會再想回到地面上爬了。

所以如果想和古人相見，先從三維線條起步上路，而「錐畫沙」才是進入高次元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