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釗維：再論給少兒看什麼

紀錄片《遷徙的鳥》劇照

再論給少兒看什麼

文 | 張釗維

（CNEX紀錄片基金會製作總監）

上一期專欄里，我探討了成年人應該給少兒準備什麼樣的紀錄片（詳見《財新周刊》2017年第8期「給少兒看什麼？」）。這一期，我想繼續追索這個話題。

我在網上搜尋了推薦給青少年觀眾的紀錄片片單，發現大致有三個方向。其一，以自然、博物等領域為主，多半是國外的節目，如BBC的「藍色星球」系列。這在一些民間的兒童成長網站上特別普遍。其二，許多青少年成長的真實故事，特別是國內拍攝的影片。央視視頻網站上的「青少年」分類標籤就屬此類。其三，帶有較強的教忠教孝取向，特別是有不少偉人行誼、國家歷史、美麗河山類型的紀錄片。2013年中宣部、教育部與共青團等共同向青少年推薦的百部優秀影視片中，有12部紀錄片屬於這種類型。

這三種類型，或許反映了當前影視文化領域對青少年觀眾的想像：親近自然萬物；關心成長心理；建立國家民族意識。

紀錄片《藍色星球》劇照

但其中絕大部分影片並不是專門拍給少兒觀眾的。比如，央視視頻網站上推薦給青少年觀眾的首部紀錄片《KJ：音樂人生》，表現的是一個年輕的鋼琴天才的成長故事。片中赤裸裸的掙扎與衝突，固然可以給少兒觀眾一個極佳的、人生的案例，但是，是否我們就可以直接將這部衝擊力頗強的影片拋擲到少兒面前，而不經過其他影片的鋪墊過渡？又如，片單中有關偉人行誼、國家歷史的紀錄片，一開始都是拍給成年觀眾的，對少兒來說，如果要觀看並理解這樣的影片，是否還需有其他歷史文化影片的鋪墊過渡，而不是一開始就接觸這種宏大敘事？

亦即，我關注的，並不僅僅是我們可以開出什麼樣的片單給少兒觀眾，更在於這些影片的次第，該如何符合不同成長階段的少兒的需求？這種次第，就好比孩子們總得先學會加減乘除，才能夠懂得分數比率；先學會遣詞造句，才能夠書寫日記。

心理學家早就給少兒成長的次第提供了路徑圖。比方說，知名的瑞士學者皮亞傑把少兒的成長階段分為：出生到2歲的感知運動階段、2歲到7歲的表象運演階段、7歲到12歲的具體運演階段、12歲到青春期的形式運演階段。每一階段各有不同的身心發展，以及認知世界的方式。許多教育課程的設計也經常參照這種理論架構進行。那麼，給少兒的紀錄片，該依據的次第可以是什麼？

絕大部分影片並不是專門拍給少兒觀眾的。

《KJ音樂人生》劇照

首先，我們得要思考一個問題：在成人紀錄片領域裡強調的「真實」，不管是關於事實、現實、真相還是真理，對於還在學習階段的少兒來說，意味著什麼？成年人因為各種知識、科學理論與生活經驗的相互印證與互為文本，因此可以說，紀錄片呈現的影像是真實而非搬演的，不管是蜥蜴吞掉蟲子、飛機墜落山谷，還是樂手吹奏樂器、偉人領導革命，都是如此。但是在少兒的心理世界裡，這個真實的次第，是如何形成的？

皮亞傑曾藉助另一個學者的理論，來建構少兒關於信仰的發展次第，因此或可逼近關於成人世界的真實問題。這個次第是：在幼兒階段，是萬物有靈，亦即，眼前的一切都有個主導其行為舉止的精靈；到了七八歲左右，是巫術與魔術，亦即，日月星辰的運作都有神秘的力量在主導（如哈利·波特小說）；一直到稍長，約10歲到12歲，才會脫離先前的精靈與神秘力量，進入一個具備成人因果關係的認知階段。比如，可以了解動植物的世界有其自足自為的成分，而這種自足自為，在成人社會裡，被詮釋為自然科學的邏輯、弱肉強食的法則，或是造物者的恩賜，這也恰恰是科學教育、倫理教育或宗教教育介入的時刻。

科學、倫理與宗教，不就是成人賴以評斷真實的終極標杆？

紀錄片《藍色星球》劇照

我的孩子似乎也經歷了近似的發展過程。3歲左右，他有一個想像中的好朋友，經常來跟他做伴。他會繪聲繪影地形容這個好朋友的個性、習慣；他們會一起玩耍，甚至會拌嘴。這個好朋友甚至有個名字。一直到他進入小學，這個好友才漸漸隱去。而此時，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的教育，已經是以成人建構的科學、倫理乃至信仰為鋪墊的了。

回想起來，最早我帶他看動物世界的時候，那位想像中的好朋友，是否也坐在沙發上一起欣賞，甚至邊看邊點評？裝進他跟好朋友的小小腦袋裡的，會是演化論或是上帝造萬物這些宏大敘事嗎？抑或，作為成年人的我們，是否可以放下這些思維慣性，包括關於真實的判斷，先試著進入孩子在不同階段的不同心靈世界，跟著他們一起解讀熒幕上的萬物萬象？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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