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信奉早發早移的委內瑞拉青年：原諒我放棄了你，委內瑞拉

世 界 說

米 味

發自 委內瑞拉 加拉加斯

委內瑞拉移民局（SAIME）以缺乏原料為由，拒絕向委內瑞拉人頒發護照，許多人等待幾個月無果，甚至有人等待時間超過一年。

民眾為了取得護照，不得不向移民局內部官員行賄，辦理一本護照的價格由200美金到上千美金不等，而實際辦理護照所需要的手續費僅為2000玻利瓦爾，摺合黑市匯率60美分。

委內瑞拉政府做出的意在控制公民出境的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這些年來大量委內瑞拉人出逃到別國行為的影響。也同樣是由於民眾離開委內瑞拉的意願太強，這樣的護照「生意」才能做的起來。

在委內瑞拉移民局門口排隊等待辦理護照的隊伍

今年春節，我一個人去厄瓜多旅遊了一趟，驚訝地發覺在我經過的每個城市都能碰到許多逃走的委內瑞拉人。當他們知道我從委內瑞拉來之後，都跟我訴了一肚子的苦水。

和他們再深入一些了解之後才知道，厄瓜多其實是拉美第一個接受委內瑞拉「難民」的國家，他們也都是在查韋斯政府上台後，陸續前往附近其他國家謀生的。第一批逃離委內瑞拉的多數是教育程度較高的一群人，他們之中不乏醫生、建築師、工程師等等。

而我自己遇到的第一個委內瑞拉人是在2012年，當時，我還在中國讀書，Daniel也在同濟大學讀建築學碩士。那個時候我對於委內瑞拉並沒有具體的認識，我對Daniel的印象也只是一名與其他國家的人並無二致的外國留學生，認識之後加了微信，交流也就僅限於節日問候和朋友圈點贊而已。

一月份的時候，看到他一條朋友圈寫道「The air is tense,my feet are cold and the future is opaque but i am going on」（空氣稀薄，我的雙腳冰冷，未來不明朗，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還配了一張不知道哪裡搞來的寒風中瑟瑟顫抖的城堡，畫風同他這幾年發的東南亞海灘夜店開心的樣子差太多，於是我就評論了一句「What happened？」（發生了什麼？）他回復道「I am coming back to Venezuela」（我要回委內瑞拉了）。

委內瑞拉人Daniel的朋友圈

其實來委內瑞拉工作兩年後，看到他這個回復，我也基本上能理解他的心情了。作為一個外國人，我每次回委內瑞拉之前想到又要成為移動ATM，過著提心弔膽的日子，心裡也是極其不情願的。

於是約了他在二月的一天見了一面，看到他也跟印象里幾年前差不多，背著雙肩包，學生氣很濃。我們先看了最近很火的電影《愛樂之城》，之後在附近的一家中等消費水平的義大利餐廳一起吃飯，點菜時，他向我推薦了幾道他曾經喜歡點的菜，一直重複著一句話「這道菜以前很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

「我今年28歲了，我的家庭和大多數朋友在玻利瓦爾革命以前在委內瑞拉屬於中產階級。我父親是一名保險從業人員，母親曾是一名化學家，我還有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妹妹「。

「那他們現在還有多少留在委內瑞拉？」

「我的十二個表親裡面，現在只有兩個還留在委內瑞拉。朋友裡面也僅有四個還在這裡，其中兩個也即將在今年離開這個國家，她們都是普拉提老師，一個準備去阿根廷，另一個準備去葡萄牙。」

照片中右二是Daniel，三位女生中有兩位準備在半年內辦理出國

「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

「其實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裡面對於查韋斯之前的政府的感受是缺失的，在我們形成了基本的世界觀之後，看到的都是政府以反對玻利瓦爾革命為由迫害對政府有意見的群眾團體。2008年，我前往義大利進行校際交換，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委內瑞拉人的生活水平和世界上其他國家之間的差距，離開的想法大致是在那時確定的。但是在大學畢業之後，我還是在委內瑞拉政府工作了七個月，其中由於我在工作時透露出了很多的對政府不滿的情緒並且無意間傷及了一些人的利益，我受到了領導和同事的陷害。我當時經手過很多政府建築項目招標的合同，每一份報價我都需要核實然後簽字確認，但是我看到的價格其實是比真正完工所需的成本加利潤還要高出非常多，所以我每次都將報價單打回去，讓他們重新核實並降本，我也知道這報價里多出來的部分肯定是會落到某些人手裡的。我當時的做法肯定讓某些人非常不滿，一天他們趁我不在的時候，在我的辦公桌上放了一張支票，之後並污衊我說這是我向人索賄所得，如果我不自行辭職就會揭發我讓我進監獄。我當時就知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自行辭職，可笑的是他們早就把我辭職的文件準備好了，我只需要簽字即可。」

「你的表親和朋友們都在哪些國家，都在做什麼，靠什麼為生？他們對於離開委內瑞拉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當時，我真的非常難過，對這個政府也是失望至極，也是這件事情讓我意識到我一定要離開了。之後就去了德國讀研究生，這個項目是和同濟大學合作的，後來我就去了中國，畢業後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半。我的親戚和朋友，他們都非常開心能夠逃離委內瑞拉。去什麼國家的都有，拉美國家、美國或是歐洲。儘管有些人由於專業限制，不是很好找工作，尤其在歐洲，但是生活水平的改善是顯而易見的。我的表親已經安頓下來了，有一個還在瑞典買了自己的公寓。一些人也已經在國外結婚了。做什麼的都有，比如醫生、建築、設計、IT等等，當然一些在西班牙的，由於那邊經濟也不好，他們只能做推銷和銷售的工作。」

之後，Daniel去了吉隆坡。

「在那裡，我用完了護照的空白頁，所以不得不回到委內瑞拉重新申請換髮護照。」

「我四年半都沒有回過委內瑞拉。這裡的治安和政治環境確實讓我非常緊張，尤其是緊張於預想到回來後換髮護照時會遭遇的困難。在這種無政府主義國家，想通過政府做事情是非常難的。我回到這邊一個多月了，唯一完成的事情就是讓委內瑞拉駐北京大使館取消了我2014年在中國的換髮護照申請，如果用步驟來表示的話，這就是-1步，我現在還在第0步。SAIME這段時間風聲很緊，由於之前爆出了太多的受賄新聞，現在想要塞錢給官員辦護照都很難了。我現在也很焦慮，像犯人一樣被關在這個國家。」

結賬付小費時，他拿出了包里的波幣開始一張一張的數，嘴裡念叨著」It is crazy. Before it was not like this.」 （這太瘋狂了，以前不是這樣的。）顯然離開四年後的突然回國，他還沒習慣這裡貨幣瘋狂貶值的現實。他離開的時候，美金對波幣還在1：10左右的水平，現在已經到達了1：4410。

「如果讓你真誠且不誇張的表達一下你對這個國家的感情，你想對委內瑞拉說點什麼？」

「委內瑞拉，很抱歉我放棄了你。只是可能就算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在你身上也看不到什麼未來了。只希望下一代人可以為你做一些好的事情，比我們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