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到中國的日本人回憶：八旗兵厲害，小皇帝慈悲，北京人不忠厚

史上最動蕩的那一年，竟有十五個日本人意外「穿越」到中國

本文作者 快哉風

公元1644年，閏年，猴年，農曆甲申年。

我們來看看這一年的中國年號：明崇禎十七年，清順治元年，大順永昌元年（李自成），大西大順元年（張獻忠）。

這一年，李自成大順軍攻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盡，史稱甲申之變；

這一年，清軍入關，擊敗李自成攻佔北京，多爾袞下達剃髮令，順治帝從盛京（瀋陽）遷都北京；

這一年，李自成在北京稱帝、張獻忠在成都稱帝、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稱帝。

公元1644年，堪稱中國歷史上最震撼、最風雲激蕩的一年。

和以上影響中國命運的大事件相比，這一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艘日本船漂流到圖們江入海口，大部分船員被當地的滿族土人殺死，十五個倖存的日本人被送到瀋陽，受到清朝官員的優待，得以逗留中國，在瀋陽、北京整整遊歷了一年之久。

這十五個普通日本船員，親歷了韃靼人（日本稱滿清人）的生活習俗，見識了尚武的八旗強盛時代，也見證了無數漢人被迫剃髮歸順的歷史。

圖：日本人所繪「韃靼漂流」見聞

同一年的日本，是寬永21年，一個歌舞昇平、閉關鎖國的和平年份。遠在島國的日本人不曾想到，中國已經發生了改朝換代的巨變。

這群懵懵懂懂的日本人，就好比意外「穿越」到最令人震撼時代的看客、見證者——就差一支日本人喜歡的導遊小旗子了。

十五個日本人後經朝鮮遣返歸國，其中的國田兵右衛門和宇野與三郎兩人，向幕府做了口述報告。

圖：日本是個遠離大陸的島國，自古以來對從國外漂流的民眾，有嚴令要把獲知的信息記載，作為了解世界的重要窗口

這份珍貴的第一人稱口述篇幅很長，中文譯為《韃靼漂流記》，在此，節選幾部分比較生動有趣的，附錄於下，個別啰嗦、不通的詞句略作潤色。讓我們從日本人眼裡看一看，十七世紀的新興大清是啥模樣。

1、中國境內見聞：貪圖人蔘，落入土人埋伏

寬永二十一年甲申（1644年）四月初一日，我們的商船從越前三國浦新保町開航。五月份開到佐渡島時，夜裡遇上了大風。商船在海上一直漂流了十五、六天，也不知漂流到什麼地方，海岸邊滿是崇山峻岭，看不到人跡。

我們在那裡逗留期間，又遇上一場大風，船在距岸邊有一里左右的地方擱淺了。

圖：原屬中國的圖們江入海口。《北京條約》中劃歸沙俄，中國就此失去日本海的出海口

正在這時，有六十多隻獨木舟，從岸邊向我們劃來。由於言語不通，無法搭話。三個土人登上船，我們拿出酒飯給他們吃，然後，他們拿來三束人蔘，打手勢要用它來換我們的鐵鍋。

我們想要哄騙他們一下，叫他們把出產人蔘的地方告訴給我們，領我們去挖取，他們同意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們果然來了，領我們一同出發上山。我們船上留下了十四個人，其餘四十四人都上山了。不過，在海上遇風的時候，我們的佩刀和匕首一件不留都落入了大海，所以這時，我們一個個都是赤手空拳。

走著走著，大約走了十町（一町為109米）多路，走上一個山崗，滿山都是樹叢荒草。當時，就在我們有人懷疑這樣的地方能不能有人蔘的時候，突然，叢林中傳來一片呼喊聲，擁出幾百人，把我們日本人從四面八方包圍起來，用弓箭來射殺我們。我們根本無法應付，只好四處奔逃，但大多數遭到殺害。只有隱藏在叢林里的十三個人沒被殺死，成了俘虜。

圖：圖們江的土人是女真族的一支，他們都是剽悍的肅慎族後裔

他們接著到船上開始殺害船上的人，搶奪東西。留在船上的人，僅僅有兩個得到活命。一個是船主國田兵右衛門，一個是竹內藤藏的十四歲的小僕人。

我們十五個俘虜被送到村莊里，讓我們在田裡拔草。

過了二十多天，來了十個官差，押送我們一起出發。我們十五個人也都騎馬，一共走了三十五天，最後走到一個很大的地方，過後才知道那是韃靼的都城（瀋陽）。

我們被帶到長官衙門去，人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們，比劃著說：因為日本人是強盜，要被處死。我們急著用各種辦法打手勢，解釋我們是遭受大風漂流而來的，根本不是強盜。最後，他們終於諒解了。

在衙門裡，我們看到官員審訊當地人，叫他們把衣服脫掉、趴在地上，用竹板向臀部打了五十下，打得皮開肉綻、半死不活。相反，對我們日本人的態度，卻非常和氣，還送給我們衣服和食物。

就這樣，我們在韃靼的都城住了二十多天。

2、滿清人生活見聞：留辮子，不怕冷，吃肉和大醬

韃靼的都城有日本的二里（一里長3927米）方圓那麼大，當中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有些象日本的宮城，可是建築比日本的宮域粗糙，每個城角都有望樓。在二里方圓之內修築了街道，大的建築物有點象日本的寺院，相當宏偉。大圓柱，紅綠琉璃瓦，輝煌耀眼。

也有象日本那樣臨街修的房子，房子非常堅固，沒有地板，都鋪石頭。

韃靼人比我們日本人高一些，他們都剃頭，把頭頂上的頭髮留下來，分成三綹編成辮子。他們男子把唇上的鬍鬚留下來，把下面剃掉。無論是大官、小官和老百姓都是一個樣。婦女的頭髮是從中間分開，梳到後面，然後在頭頂結個髻兒。

圖：上文形容的早年清人髮型，叫做「金錢鼠尾」，與後來的清朝粗辮子大不相同

韃靼人無論大人、小孩，都不怕冷。在他們身上，裡面穿著襯衣，然後套上薄薄的棉衣，棉衣的外面是皮衣。皮衣服的毛朝裡面，外面用綢子緞子做面。大臣穿天鵝絨的衣服，這種毛皮的顏色是灰鼠色，毛絨非常柔軟細膩。這樣一件衣服，在日本得用二、三「貫」的銀子才能買到吧。

大多數的人，穿羊皮的衣服。人們都是上身穿皮襖，下身穿棉褲，有一種沒有袖子的褂子，穿在身上特別暖和。如果穿日本人的肥大衣服，會感到特別寒冷。

圖：日本「世界人物圖卷」中的大清人

吃的東西，有雞、魚、豬、牛、羊肉。他們是把肉煮熟，然後加上大醬。菜也是先是做熟了後放醬油。他們的大醬和日本的大醬味道不一樣，不合乎我們的口味。他們那裡的酒叫燒酒。韃靼人用高梁造酒，北京人用稻和粟造酒。

吃飯的時候，坐在高腿桌前，把飯、羹先盛到碗里，三、四個人在一張桌上一起吃。按人先擺好筷子、匙子。這是一般人的情況，大臣們的生活是什麼樣，不得而知。

夏季，無論是在韃靼的都城，或是在北京，天氣都很熱，這和日本的夏天不一樣。冬天比日本要冷得多。在韃靼冬天一直下雪，在北京天很冷，但雪很少。

3、八旗兵見聞：射箭厲害，騎馬熟練，熟讀兵書

韃靼人，無論上下，都不帶大刀，只帶著一尺五、六寸或二尺左右的短刀，象個長盒子一樣掛在腰間。

大臣們出門的時候，有人打大旗，不帶刀槍，最多看到的是弓和箭。他們的弓有四尺左右長，很象在唐朝時傳到日本的弓。在北京每天都能看到練習弓箭的人。他們在馬上射箭，距離靶的十「間」、二十「間」（一間約為1.8米）遠都能射中。騎在馬上，一邊打馬快跑，一邊取箭、射箭，各種各樣花樣，實在有趣。

圖：西方人所繪清朝武士，配腰刀，持弓箭

鎧甲也象日本一樣用鐵片做的，是把鐵片縫接起來用的。

我們日本人，對於騎馬趕不上他們那樣熟練。他們騎馬的時候，把鞭子一揮，馬匹站成一排向前跑去，騎在鞍上非常平穩。想要停下來的時候，把履繩一松，馬就站住。馬匹無論怎樣奔跑，也不喘粗氣。

韃靼人騎馬，在山嶺險路上奔跑，從朝到晚不喂水草。到晚間休息的時候，才喂些穀草或稗草。喂大豆的時侯，也是把草切碎，然後拌上大豆，不喂米或糠。

韃靼人從祖先那裡流傳下來的軍書，無論大武官、小武官，都要認真去讀，如果不讀，就要受告誡、懲罰。他們經常進行軍事教育，上上下下的人，都懂得作戰。對於那些在戰場陣亡的人，照常保有領地和那裡的人口。對於作戰有功的人即或陣亡了，也給加官進祿。在戰場上負了傷，照常給銀餉。一般說是根據軍功的大小來給陞官的。

圖：乾隆射獵圖（局部）

在戰場上，臨陣脫逃的膽小鬼，不但對他本人治罪，還要把妻子沒收入官為奴。這種法律，看來有些嚴苛，但是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韃靼和明朝的戰爭已經結束了。這些情況，是韃靼人給我們講的。在戰爭中，儘管是敵人，俘虜來的大將，都不殺頭。他們韃靼人就是這樣來處理事情的。

上面寫的情況，不是在一開始就了解到的，前後經過了二年的時間，後來言語也通了，什麼事情都可以聽得明了。

4、清朝王公見聞：多爾袞有權勢，阿濟格很粗暴

韃靼皇帝的名字叫chiyatlton（日本史學家判斷，認為誤把「朝庭」的字音當做順治的名字）聽說當年是八歲。我們到北京之後才知道，這位皇帝是在這一年才搬到北京的。

皇帝之下，掌握國家大事的大臣，有很多人，我們記得的有八個王爺。其中有九王子（多爾袞）、八王子（阿濟格）、十王子（多鐸）等幾個最出名。國家大事，都經過八個王來經管。

九王子是皇帝的叔父，年齡在三十四五歲，身材瘦長，留有美髯，是個皮膚微黑，面貌英俊，目光銳利的人。他是皇帝下面第一個有地位的人，其他各王和所有的臣下，都尊重他，上上下下都怕他。他上街的時候，街上的行人都得匍匐在地，不許抬頭仰視。

圖：多爾袞像。他是努爾哈赤第十四子，清朝入關後的攝政王，權傾一時

可是對我們，他卻是一個和藹和容易接近的人。他的態度很溫和，在問我們話時，柔聲細語的。

韃靼的長官們同我們談話，都靠打手勢。他們聽說日本是個強國，講信義，認為和他們韃靼有相同的地方。這可能是常常對我們這些日本人招待得很好的原因吧。

在北京，有一次我們親眼看到九王子出城打獵，後面跟隨著很多人馬，帶上很多大鷹，足有一千多隻，實在是太多了。

八王子是一個性格粗暴的人，遇事不加考慮，所以不管政務。他年約五十幾歲，臉上有麻子，身材魁梧，眼神令人望而生畏。為人勇猛，攻城陷陣，無往不勝。與明朝交戰，屢建軍功。有一次，攻城的時候，城內請求投降，皇帝也答應了，可是巴圖魯王子（意為勇士王子，指阿濟格）不同意，進城後還殺了很多人。

圖：《大清風雲》中的清初諸王

無論在韃靼，也無論在北京，都設立了七個評判所。每個評判所都設置一定的官員。每個評判所經過反覆調查、研究，把是非曲直記下來，一同送給八個王爺批閱。如果發現有偏袒現象，或故意找毛病的地方，對官員們進行處罰。

在王爺們審理之後定死罪的要向皇帝報告。執行的時候，先到神殿那裡去抽籤，抽到好籤，儘管罪過怎樣重，也要赦免。死罪之外，沒有流放罪，可是只有用竹板打的刑罰，要按數執行。對於那些不忠、不孝的罪過，都給予重罰。

5、北京見聞：順治皇帝很慈悲，北京人南京人都剃頭

從韃靼的都城到北京的道路，都很平坦，當中也有一些山嶺。道路寬約七、八間到十間左右，修築得很好。途中的旅店，同日本的旅店不同，但都很好。在這三十五天當中，往北京搬家的韃靼人，絡繹不絕。

韃靼同明朝交界的地方，有一道城牆，據說有萬里長。牆高十二、三間，牆是用磚砌成的，三、四寸厚的大磚砌起來，用泥灰抹縫。城牆非常堅固而且光滑，象塗上一層釉似的。

北京的皇城，有日本六里方圓那麼大。北京的城牆，和朝鮮一樣，都是磚牆、拱門和在城門上而修著望樓，而且在城牆上面，安裝著大炮。皇城的周圍挖掘有一條護城河。皇城當中有很多的宮舍，城門樓上都用黃綠琉璃瓦，真是輝煌奪目。

圖：老照片里的北京紫禁城

東皇城的另外三個門，各有三座橋。在城內六里方圓當中，有很多宅第。臨街的房子，一家挨著一家。在大的宅第旁邊，也有一般的住宅。院子有五、六間那麼大，院牆都是用磚石砌灰抹縫的。做買賣的商號和日本的商號大致是一個樣，老闆住在裡邊。買賣的貨物很多，看來是很富庶的。

從北京到海濱要走六天的路程，所以在北京就沒有活的海魚。可是鯽魚、鯉魚等河魚，還是有的。

到北京以後，我們就被帶到長官衙門去拜見。長官給我們分配了住房，派遣了三個僕人，每天給我們每人二、三升大米，一斤豬肉，還有白面、蕎面、茶葉、酒等物品。除此以外，還給我們送來兩隻白色的大鳥，這種鳥在我們日本叫做鵝。至於衣物、被褥、鞋帽等也都供給齊全，我們很滿意。

我們這些人里，無論哪一個人，身體稍微有些不舒服，就有醫生來給看病。因為日本人愛乾淨，我們經常有洗澡的機會。有的時候，我們被召到長官的公館去，叫我們給唱日本的歌謠，同時也予備下酒飯來招待我們。

北京的風俗人情同韃靼有些不同。既有小偷，也有撒謊騙人的人，看來不是那麼忠厚。據韃靼人說，自從皇帝進北京，韃靼人多了，一切都依照韃靼的法令來辦事，可能人心會好起來。

韃靼的皇帝對明朝的皇帝很同情，看來是一位很慈悲的人。

明朝的北京人、南京人都歸韃靼皇帝管轄，所有的人都象韃靼人那樣剃頭梳辨子。

圖：命漢人剃髮易服，是滿清入主中原後的最狠一招

從北京到南京，有緊急事快走，需要三十天。南京歸韃靼管轄以後，把軍隊撤回來，留下大臣在那裡管轄。從那以後，南京的人，都到北京朝拜皇帝。南京的人們，也都剃頭梳辨子。

這些都是我們親眼看到的。

以上為日本人口述的故事，敘述雖然不工，錯誤也頗多，但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巨大，實乃彌足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留給朋友們見仁見智，自己評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