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遙：保護我們的兒童免受性侵害，不要讓他們只能靠自己

文 | 姚遙

▍一

兩周前，我參加了一個西部地區的留守兒童公益活動。

活動的一部分，是體驗當地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習當地歷史悠久的扎染藝術。活動的初衷，希望志願者和留守兒童一起感受當地傳統文化的魅力，讓他們為自己的家鄉文化感到自豪，在活動中感受到快樂，能有更強的自尊。

和我分在同一個小組的，有一位女孩，12歲，上小學6年級。工藝美術大師在熱情的介紹扎染技術的歷史傳承與製作方法，這位女孩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若不見。她懶洋洋的坐在一邊，無精打採的打發著自己的時光，百無聊賴的在另一個世界裡神遊。

到了親手體驗的環節，我們一群外來的人和一些學生開始欣喜的探索，笨手笨腳的重複學來的基本操作。這位女孩依然非常淡漠，她摸了摸發下來的手工材料，就扔到一邊，繼續托著腮幫子靜靜地發獃。

我試圖和她聊天，扮作笨手笨腳的樣子，試圖邀請她給我一些指導。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將眼前的材料扔到我的面前，對我說，「你喜歡做啊，我的也給你。」

外圍的一位老太太忍不住沖了進來，她是這位女孩的奶奶。她的奶奶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孫女在這麼多外人在場的環境下，竟然沒能好好地表現。她的奶奶直接拿起桌上的材料，就開始一面示範一面數落她的孫女，「就這麼簡單，你看呀。」

女孩看到她奶奶進來的那一刻，更加抑制不住自己的不耐煩和厭惡，臉色更加難看，將目光撇到另外一側。

經過艱難漫長的聊天破冰，她終於願意多說幾句話。她想念她的父母，更想念遠方的那個大城市，那種現代而時尚的生活方式。眼前生活中凋敝的一切，還有那個土土年邁的奶奶，只讓她感受到無盡的絕望和失落。

為什麼她要成為一個留守兒童，因為她的父母希望她進入一個相對更好的學校，在教育體制下一步步的積累社會階層突破的資本。

與父母的分離，與祖輩的隔閡，對生活環境的厭惡，這一切的改變，作為外來者，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支持在地誌願者和公益組織長期的堅持與付出，或許會為這些留守兒童的生活，帶來另一種不同的未來。

在美好的未來實現之前，現狀令人憂慮。這些留守兒童的爺爺奶奶沒有足夠監護的能力，當兒童遇到侵害時，他們又很難和自己的爺爺奶奶們來傾訴生活中的痛苦。

在對兒童的性侵害案件中，熟人作案達到70%左右，包括老師、鄰居、親戚，缺乏足夠監護的留守兒童尤其是容易受害的人群。

在身邊的熟人，無情的侵犯了他們。近在咫尺的爺爺奶奶，距離留守兒童的心靈無比遙遠。這樣的死結不破，留守兒童不僅缺乏足夠的安全監護，還處於孤立無緣的封閉狀態下。遭受侵害而缺乏與社會防護制度接軌的出口，使得留守兒童仍將成為容易受害的脆弱人群。讓留守兒童強大起來是一種方法，建立主動有效的社會防護機制介入，是更為急迫的方法。

▍二

十多年前的時候，我接待過一個美國國際學校的學生代表團。這裡的學生，大多數來自於移民家庭的二代子女。有的家庭赤貧，有的小小年紀就加入幫派，有些人的父母根本不能說英文。和他們一同出行的有兩位男教師，一位和藹可親，就像白頭髮的肯德基大叔，另一位是嚴肅帥氣毛髮濃密的典型白人年輕男子。

幾年以後，我和一位當年的學生朋友在午後的陽光下，邊喝咖啡邊聊天。談起舊事，朋友突然對我說，還記得那位年輕男教師嗎，他因為騷擾女生被開除了。

據說，即便是在中國訪問的期間，他仍然有故意接觸女學生，和故意肢體接觸的行為。在學校里的時候更甚，女學生們對他的行為厭惡無比，最後投訴到了學校。

學校對這樣的事情非常重視，很快展開了調查。根據調查結果，證實了他和多位女學生發生撫摸等肢體接觸。根據調查結果，學校將他開除。在當地，這位男教師再沒有機會加入教師行列。

新聞資料圖：詹尼佛·費切特受審畫面

需要補充的是，美國對於青少年的保護更加嚴格。在我國，僅僅和不滿14歲的女孩發生性接觸被視為強姦。而在美國，佛羅里達州一名30歲的女教師詹尼佛·費切特與三名17歲的男學生發生性關係，最終被法院判刑22年。在美國最嚴格的州，年長的成年人和18歲以下的少年發生性行為是違法的，無論男女。

中國也有這樣類似的案例，結局大不一樣。貴州的貴陽六中教師王永麗，和學校的兩名17歲男生發生多角戀，還引發一名男生殺害另一名男生。王永麗最後不過被開除而已，有人同情她，有人讚美真愛。在聯合國的定義里，這場悲劇中的男生，依然屬於兒童的範疇。

美國的那位男教師幸好沒有觸犯更嚴格的法律，不過僅僅是裝作關愛的身體接觸，已經足以讓他被永遠的趕出教師行業。

如果當時證實了這位男教師有違法的行為，那所國際學校也難逃一場訴訟。根據1998年美國最高法院對Gebser v. Lago Vista Independent School District一案的終審判決，學校在知情女學生遭受教師騷擾和侵害以後，沒有及時干預和制止，將同時承擔賠償責任。最高法院還強化了校園的責任，校方不能以不知情為由要求免除責任，校方要更主動的在自己的責權範圍內消除校園性侵害，否則就要承擔刑事責任。

為此，那所國際學校接到投訴以後即刻展開調查，並在確認事實後馬上做出了嚴肅的處理。

每每看到國內那些侵害幼女的案件見諸報端，尤其是學校的教師侵害學生的行為，就不得不感慨，很多情況下，我們完全可以做的更多，讓校園更加安全。

▍三

在美國波士頓的一個晚上，我百無聊賴的按著電視遙控器的按鈕，看著電視屏幕上各種廣告和肥皂劇一閃而過。突然間，電視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跳躍的各種色彩的屏幕變成了簡單粗暴的黑底白字。

屏幕里，默默的閃現著照片和簡介。這裡介紹的全是我所居住的社區周邊記錄在案的兒童性犯罪人員，他們的頭像，他們的簡介，他們現在居住的位置，他們曾經犯下的罪行，都被清清楚楚的羅列出來。一幕幕的滾過，讓我格外的震驚。按理來說，像美國這樣注重個人隱私權的國家，居然能做出類似中國押著犯人遊街的舉動，非同一般。

新聞資料圖：西方性犯罪者登記公示制度

這樣的做法，必須有法律作為支持。

1994年7月29日，7歲的小女孩梅根被鄰居傑西誘拐到家中，殘暴地強姦並殺害了她。 悲劇發生後，更進一步的發現表明，傑西曾兩度因猥褻兒童罪被判刑。當他刑滿釋放改頭換面搬到漢密爾頓鎮之後，當地執法機關對此完全不知情。

如果周圍的鄰居提前就知道他是一個有前科的人，悲劇還會發生嗎？在梅根父母和鄰里的支持下，最終推動了法律的改變，也就是1996年被簽署的「梅根法案」，強制要求性犯罪者出獄後，必須在居住地登記，並向社會公開。

這項法案備受爭議，讓性犯罪者終身被釘入恥辱架上，不得翻身，洗心革面也面臨重新融入社會的困難。對於社區中的居民來說，這樣的做法並沒有徹底的消除性犯罪的可能，不過也不排除減少了相當的潛在危險。

性犯罪者成為終身的羞辱，而不是讓性犯罪的受害者成為家族終身的恥辱，這倒是我國最需要改變的問題。

▍四

保護兒童，是一個古老又現代的話題，永遠會不斷地出現問題，需要去尋找解決的辦法。

再完備的社會制度和法律懲罰，無法徹底消除針對兒童的性犯罪問題，但總能有效地減少罪惡的出現。

我們的法律，需要提高保護兒童性權益的底線，不僅僅是保護14歲以下的女童，包括初中、高中階段的男女兒童，都需要納入保護的範疇之內。

我們的學校，需要更積極的扮演保護兒童的角色。學校、教師、兒童，在三者的角色中，兒童是最弱勢的一環，而學校是最強勢的一環。給學校更嚴格的責任，將學校變為積極主動保護兒童的主角。

我們的社區，可以建立一個對性侵犯者更為殘酷的環境。尤其在傳統封閉的社區里，性犯罪者猖獗囂張，受害者忍氣吞聲，黑白顛倒，令人瞠目。

我們的家庭，需要一個更為健康溫馨的環境，給予兒童足夠的支持與陪伴。兒童能得到充分的保護，避免受到侵害。兒童受到侵害，能得到家庭的支持和愛護，避免受到二次傷害。

如果這些主角缺位，沒有超級英雄，沒有陌路俠客，只剩下兒童來主動積極的保護他們自己。讓我們的每一個孩子都成為大戰海盜的彼得潘，這真是一個無奈而悲壯的場景。

本文原標題《保護我們的兒童免受性侵害，不要讓他們變成彼得潘》，題圖為新聞資料圖：西部留守兒童。

【作者簡介】

姚遙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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