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水晶（上）

文學 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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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耿豐年，網名阿年，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曾經在《飛天》《城市文學》《青年文學家》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近二百篇150萬字。在新浪，紅袖添香，等論壇發表長篇小說《男朋女友》和許多中短篇小說200多萬字。有小說集《茫茫路》《小站》《芝麻開花》和長篇小說《親愛朋友》《就想得到你的愛》出版。近年由小說改寫影視劇本。已有電影劇本《潁河岸畔的春天》《暗劍》拍攝公映。

小說：水晶（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我和同學許哲山經過公社大院，看見幾個人正在塗寫新的大幅標語，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這幾年由於文革的折騰，這樣的標語司空見慣，不算希奇，我們也懶得評論，還是按計劃去地里挖水晶。

星期三就和許哲山約好星期天去挖水晶的，過去，我從來沒有挖過水晶，也沒有看見別人挖水晶。我的父母都是國家幹部，有固定收入，從來就沒有想到賺這點錢。今天和他去挖水晶，就是想增加生活樂趣和開開眼界。

我和他扛著鐵鍬，提著竹籃，就往南嶺去了。路上，他給我講了許多挖水晶的事情。挖水晶不光是挖水晶，許多時候是靠碰運氣。有一個小夥子挖了半天，也沒有看見水晶毛，在尿尿的時候，濺出石頭，他一挖，竟然是一塊水晶。還有個姑娘在地里行走，被石頭碰倒在地，手掌刮出了血，用腳一踢石頭，原來是一塊好水晶。這些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一個冬天也挖不到星點水晶的人多的是。許哲山應該是個挖水晶的小高手，說是小高手是因為他沒有挖出非常珍貴的水晶，可他身上穿的綠色軍裝和上學的許多開支都是挖出來的。這在我們學校里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

我問他，你一定是運氣好的，經常有收穫。

他還是搖搖頭說，好的水晶我沒有挖到過，基本挖的都是化石。

化石在字典里解釋是，古代生物的遺體、遺物或真跡埋在地上變成的石頭一樣的東西。可這化石可不是解釋的那種化石，只是一個種劣質水晶。當然這化石和那化石是不是有什麼關係，筆者不是考古的，就不敢妄加評論了。

我略微計算下，他穿的綠色軍裝和上學的許多開支，也得幾十元，一個中學生能夠有這些收入也是很可觀的了。

那天天氣晴朗，太陽升起一丈多高時刻，我們已經走出了小鎮。這時一股寒風吹進了領口，我頭幾乎縮到肚子里。河邊的水結了厚厚的冰，孩子們在滑冰嬉鬧。

剛走了幾步，一個響亮的女音傳到我耳朵里，許哲山，又挖水晶去。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紅撲撲的臉，杏眼柳眉。我心裡暗暗稱讚，真是個漂亮的姑娘。我們學校那麼多的女生里，真找不到超過她的女孩。

她見我望她，眼睛並不躲避，而是無邪盯著我，盯得我倒不好意思起來。

許哲山介紹起來，這是我的同學宗岩，他的父母都是公社的幹部。

那姑娘嘻嘻笑了起來，原來是宗岩同學，你的父母我都認識，就是不知道他們認識不認識我。

我淘氣地問她，你叫什麼？我回去問問父母，他們一定都認識你。

那姑娘捂著嘴笑了，隨後瞪著許哲山，嘟著嘴說，真是大男子漢，還沒有介紹我。她轉過臉，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就自我介紹，我叫李雲瑞，叫小李、小瑞都行。按年齡我應該比你大幾歲，叫我瑞姐更好。

我被她逗笑了，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話好玩，還是因為她長的漂亮，還是出於禮貌，我真的甜甜喊了她聲瑞姐。

她快樂笑了，這個孩子嘴真甜。

我已經十四歲了，就怕別人說我小，不服氣地說，我可不是孩子，論個頭我比你還高。

李雲瑞繼續逗我，別逞能了，再高的個子也是孩子，沒有力氣。

我強硬地說，我有的是力氣。摔跤的時候，我摔倒許多同學呢。

她說，你是吃柿子專找軟的捏，要是和我摔跤，就讓你抱後腰，也能夠摔你個狗吃屎。

我真的惱火了，氣呼呼就要脫棉襖，跟她比試比試。

許哲山擋著我，算了吧，是朋友還動什麼武？李雲瑞，你一個大姑娘也不覺得害臊。

李雲瑞陪著笑，小弟，我是粗魯了。大姐是逗你玩的。

我也後悔自己太衝動，一個大小夥子竟然要和一個大姑娘摔跤，象話嗎？

李雲瑞有事向東走去，許哲山和我繼續往南嶺走。在路上，他告訴我，她是他小學的同學，小學畢業後，她在生產隊里當記工員。記工員是個不要出大力氣，每天都能有工分拿的好工作，一般人是干不上的。她父親是生產隊隊長，這樣美差才落到她的身上。他還說，兩個人都有那個意思，但他家窮，所以一直沒有敢提親。如果他能夠過柬子（彩禮），才能夠定下親事。

我脫口而出，那就過柬子，不就定下來了嗎？

許哲山說，你以為定親就像釘書那樣容易嗎？難於上青天！錢啊，家庭啊，這些就夠難倒我這樣的人家啦。我要是個工作人，那樣一切就又容易起來。可這吃公家飯的事難找啊！

說說，我們就到了南嶺。這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地帶。金有金礦，銀有銀礦，煤有煤礦，這個水晶之鄉卻沒有水晶礦。水晶完全是天然的，是靠手工挖掘工具一點點挖出來的。原來這裡是一片綠油油的莊稼地，因文革之際，挖水晶成風，這片土地就被挖個千瘡萬孔，到處坑坑窪窪，遍地是碎石頭。

我們從眾多的挖掘者身邊經過，他偶爾也向熟人打招呼，來到一個無人挖的地帶停了下來。許哲山把鐵鍬往地下一扔說，就在這裡挖。

我什麼都不懂，獃獃看這地下，已經有幾個被別人挖掘過的大小坑，就疑問著，在這裡挖能有？這裡已經被別人挖過多次了。

他搖搖手，你不懂！這裡到處是坑坑窪窪，都是被別人挖過的，可挖水晶許多時候就靠運氣和堅持，今天我們就在這裡碰運氣了。另外，挖大水晶的時候，一定要看住它，否則它回跑了。

我不相信水晶能跑，懷疑問，真的？

假不了。他又告訴我鄰村的挖掘者的故事。當時那個人挖到一塊大水晶，就去喊人來幫忙，等他帶來人，那塊水晶卻不見了。他又說，水晶是有靈性的，只要有土，它就會土遁。

他的話讓我想起《封神演義》里的土行孫來了，它真神。

我們兩個人就分別在兩個土坑裡挖起來，挖了不一會兒，我就挖了許多石塊。看看他，也挖了許多，可明顯比我的少了許多。我高興地喊著，快來看，我挖了許多水晶。

他走了過來，在我挖的裡面挑了幾下就全部扔掉了。

我氣惱責備他，怎麼都扔了。

這些都是火石，沒有用的。

一上午，我們挖的石塊就幾十斤，可留下的沒有兩三斤。他提著籃子，我們走吧！

我望著剩下的水晶，就這麼多？

如果有這麼多就好了。這些東西回家再用小鎚子敲敲打打，能夠有斤把就不錯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才看見許多人是空手而歸，有幾個小青年望著我們籃子里的東西，羨慕地說，你們運氣真好。我這才真正明白，挖水晶是這麼難。

吃過午飯，我就往許哲山家跑去，我要看看，今天的收穫到底有多少。

他的家在村邊，門口有一棵彎彎的老柳樹，柳樹邊有個破爛的門樓，門板已經腐爛不知道是啥顏色了。我想敲下門，可舉起手，又放下了。真要不注意敲了門，也許會在門板上多留幾個窟洞。幸好門沒有關緊，我就吱呀推著門框走進了院子。小院不大，牆邊堆放著玉米桿，中間孤立站著一盤小磨。房頂是茅草蓋得，土打的牆壁已經有了裂縫，看樣子已有年頭了。

我走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在說話，仔細一聽，好像是許哲山和上午遇到的李雲瑞的聲音。我本來想喊許哲山的，可多了個心眼，就站在門口順著門縫往屋裡望。

空蕩蕩的屋裡正坐著李雲瑞和許哲山。他們靠的非常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李雲瑞咯咯笑了出來。許哲山一下子摟著李雲瑞，嘴角就在她的臉上啃。我莫名其妙生氣起來，一個那麼討人喜歡的姑娘，竟然被一個男孩子啃了起來。突然，我明白了，我是在干一件丟人現眼的事，一個大小夥子怎麼能夠偷看一對男女在親熱？我臉紅了，躡手躡腳走出院門，在柳樹下深深呼吸著，然後大聲喊著，許哲山！

屋子裡一定有些慌亂，許哲山臉色紅撲撲走了出來，宗岩，你多會來的？

我盡量控制心虛，剛到。

李雲瑞也走了出來。她不自然的笑著，是你？你們進屋去吧，我有事。說著就急匆匆走了。

我怔怔望著她裊娜身影在眼中消失。

許哲山解釋著，她家真有急事。

我在後悔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耽誤了別人。多年後，我還恨自己當時的莽撞。

在他家屋子裡，他從床底拉出那個竹籃石塊，籃子里多了個小鐵鎚。我拿起小鐵鎚，仔細看了看，它有一寸長，一邊有大拇指那樣粗，另一端是尖尖的。錘把是粗樹枝做的，現在已經被磨得光滑滑的。

我說，這把小錘怪好玩的，送給我吧。

他說，你要這個有什麼用處？要不以後我找人給你做一個吧？這個可是我的好夥計。從我挖水晶那天起，它就跟著我。我曾經暗暗發誓，如果這把小鎚子在我手中消失，那麼我就再不挖水晶了。

我不好再說什麼，默默把小鎚子遞給他。

他左手拿起石塊。右手拿起小鎚子就敲打起來。他的手真靈活，敲打石塊就像用刀子削蘋果似的，光去皮，基本不動肉。這樣三敲四敲，一塊石頭就成了一塊烏黑的化石。

我學著他的樣子，也用小鎚子敲打石塊起來，用力小，石塊不見少一點，用力大，石塊就少了一半，還容易砸著手。

他望著被浪費的石料，惋惜地說，不要再糟蹋石料了。再敲幾下，化石就沒有了。他又繼續敲打起來，等完全敲打好，只剩下不到兩斤重了。那剝去外皮的化石真的烏黑透亮，耀眼奪目在籃子里。

這次收穫不小，到收購站一賣，有三斤七兩，居然賣了八塊多錢。

以後我們又去挖幾次水晶，可一無所獲。

又是個星期天，藍天白雲，南風吹在身上已經暖和起來。我和許哲山又去挖水晶了。這一次，還去了一個叫王一群的同學。王一群外號叫小秀才，作文在班級里第一，他和我們要好，就和我們一起去玩玩。

我們挖了半天水晶，還沒有收穫。王一群父親有病，被別人喊回去了。我也累了，就躺在廢坑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我正在香睡時，突然許哲山把我搖晃醒了。

我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幹什麼？我還想多睡一會兒。

他把我拉起，聲音顫抖地叫著，快起來看，我們挖著寶貝了。

我頭腦一下清醒了，驚叫著，你說什麼？

他指著一個土坑，氣喘吁吁說，看，是塊大水晶，真的是大水晶。

我順著他的手望去，土坑裡，一塊有稜有角的透明石塊尖漏在外邊，大部分依然埋在土地里。我摸著漏在外邊的石尖，喜笑顏開，真是一塊寶石。。

我們一下子有了幹勁，就順著水晶邊挖去。越挖越感覺這塊水晶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大。

許哲山目瞪口呆了。突然他醒悟了，一個勁揉著鼻子，狂叫著，宗岩，這是水晶王。真的是水晶王。以前聽說過，1958年里挖過幾千斤的水晶王。我琢磨這塊水晶也是不下於一千斤的水晶王。

他望著水晶王，又揉著眼睛，盯著我，自言自語道，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做夢吧？那眼神，那聲音好嚇人呢。

我被他情緒感染，也掐了下大腿，感覺疼痛，就大聲喊起來，是真的，千真萬確是真的。

他又自言自語道，這麼大是水晶王，至少幾百元一斤。

我接著話題，掰著手指頭計算，那可不發財了，幾百元一斤，而現在要有一千多斤，至少要得十幾萬呢。

我們高興不亞於范進中舉。

許哲山突然清醒了，這水晶王是國家的財富。聽別人講過，價值超過一千元的水晶都不給錢，而是象徵性獎勵幾百元。

我一下子像剛充足氣的籃球，全泄了。驚詫地問，那可怎麼是好？

他猶豫著，才平靜下來，我去找生產隊隊長李三叔去，讓他組織大家來挖。反正是國家的財富，由生產隊集體挖，一定能夠獎勵更多的東西呢。

別無選擇，只有同意他的意見。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我就站在水晶王面前，目不轉睛望著這塊寶石，生怕它會跑掉，怕它土循。望著、望著，我總感覺它在退縮，是一點一點地往土裡鑽。我驚叫著起來，急忙拿著鐵鍬，順著水晶邊的挖了許多土，讓它一直漏在外邊，如果真的逃跑，也順著方向追過去。要知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水晶，而是罕見的水晶王！

小說：水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