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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渴望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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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龍岳,筆名羅葉,山西晉中作協會員,詩詞協會會員,作品以小說和古典詩詞為主,散見於《鄉土文學》《賀州文學》《詩文雜誌》等,有作品收錄於《祁縣詩詞》一書。

小說:渴望陽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理髮店開在偏僻冷清的大華路上,無疑是一種錯誤而無奈的選擇,但吳大目前只能如此。

吳大是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技術一般的理髮師。具備這樣拙劣條件的理髮師是很不受人歡迎和矚目的,這一點,在幾年前剛入行的時候他就已經很明白了。

人家一開始都叫他矮子,也有叫他墩子的,但後者的稱呼似乎並不太貼切,他只矮,卻並不墩。更有甚者,管他叫武大郎。知道水滸上是怎麼稱呼武大的嗎?三寸丁,谷樹皮。這就更不貼切了,至少他沒有武大那麼丑,那麼矮。

當然,武大郎的稱謂是大多數人最喜歡的,因為它形象,具備想像和發揮的空間。武大郎,武大郎,你家潘金蓮呢?有的時候,大夥這麼逗他。他不惱。

武大郎,武大郎,看,西門慶來了。還有時候,大夥這麼逗他,他還不惱。他似乎從來沒有因此發過脾氣,你們想怎麼叫就怎麼叫,不關我的事。因此,大夥從此更加肆無忌憚,彷彿他就應該叫這個名字,時間一長,連他原本叫吳剛的真名都沒人知道了。叫著叫著,為了順口,武大郎改成了武大,武大改成了吳大,人們似乎懶得再提潘金蓮和西門慶那回事。

吳大,過來給我遞發杠……

吳大,把垃圾倒了去……

吳大,把這筐毛巾都洗了……

吳大,把衛生間收拾收拾……

類似的話,在吳大學徒的時代就已經聽厭了,但他仍然盡職盡責,任勞任怨地把漫長的學徒時代渡了過去,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大夥認為,吳大除了外表令人遺憾外,其它方面還是很值得稱道的,他從來不會象別的學徒那樣,因為多干點活就不高興,不舒服,甚至嘟嘟囔囔,摔東打西的。他以前工作過的那家店裡,老闆雖然不喜歡他,可也不討厭他,因為,他是店裡最聽話,也最稱職的一名學徒,儘管店裡的學徒由於各種原因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可吳大從不受其影響,哪怕大家都走光,吳大也仍然會守在他的崗位上一動不動,似乎要一輩子紮根於此了。

吳大老實本分,唯唯諾諾的表現造成了他在眾人心目中極其低下的地位,沒人把他當回事,大家對他的態度就像對待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很少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彷彿他就應該是那麼個玩意。

只有吳大自己知道他不是他們眼裡的那種人。他其貌不揚,那本不是他的錯,生來如此,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返回母親肚子里重生一回。他記得當初準備學理髮時的情景,由於他特殊的外形條件,城裡竟沒有一家理髮店願意收留他,人家表面不說什麼難聽的話,可從人家略帶譏諷和嘲笑的表情上判斷,他這形象根本沒戲。聽聽人家都是怎麼說的。

你,你,嘿嘿,你,好像不太適合干這行,還是選擇干點別的吧,真的,還是干別的吧。

說類似話的不止一家,再有就是碰到那些脾氣不好,自以為是的店老闆了,他們說的話才氣人呢,去去去,不要不要,我店裡不要矮子,影響生意。

這時,吳大才深深意識到了形象的重要性。思來想去,倍受打擊,感到身心疲憊的吳大決定放棄學理髮的念頭,可是他這樣的人又能幹什麼呢?做生意?沒本錢。做苦力?沒力氣。做什麼也不如有一技在身來得安穩。

他的母親一貫信奉一技用終身的古訓,堅決不允許吳大另投它行,因此她母親賣著老臉托關係走後門終於把吳大安排在了這家店裡。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店裡所有的人都用一種驚訝而嘲諷的表情盯著他看,沒有人認為像他這樣的條件還能幹理髮這樣時尚的行業,吳大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能怎麼辦呢?管別人怎麼看呢,安下心來學吧。總算他憑著過人的忍耐力和安穩本分的心態贏得了老闆的認可,條件差就差點吧,店裡的雜活還是需要有這麼個人乾的。

這一安心就是二年。二年里,吳大看多了人們的冷嘲熱諷,領略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但他始終象局外人一樣,默默承受,冷眼旁觀,該幹什麼幹什麼,沒有因為旁人的任何變動而影響自己,誰愛來就來,誰愛走就走,彷彿一切都於己無關。他深深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那可是她母親那張老臉換回來的,他怎麼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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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樂意教他呢?沒一個人樂意教他,大家只會使喚他,利用他,嘲笑他,謾罵他,至於教嘛,他們還是願意教那些既漂亮又伶俐的女孩子,只有她們才有機會,有資格讓師傅們手把手,肩挨肩的指導技術,吳大的作用是在一旁遞個發杠,拿個噴壺,有時還顯得很礙眼,人家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吳大愣是把他們的技術偷到了一部分,他背著大家悄悄的在假人頭上模仿,練習,再模仿,再練習,直到把假人頭上豐滿的頭髮都練光。他終於掌握到了一些做頭髮的技巧。

即便如此,吳大在客人頭上上手的機會仍是微乎其微,沒有客人樂意讓一個醜陋的矮子做頭髮,她們不光不信任他的技術,更看不起他這個人,認為讓他來擺弄自己的頭髮是一種恥辱,她們會瞪大眼睛驚訝的說,你你你,還是讓那個帥哥給我做吧,我用他。

老闆的態度就更不用說了,去去去,一邊呆著去,你就不能安分點?

而師傅們的態度呢,吳大,你小子也該照照鏡子瞧瞧,就你那樣也敢往客人跟前湊,不是等著挨罵么?

二年里,漫長而苦悶的學徒生涯,吳大記得只有那麼一個女孩子似乎還同情過他。

是的,只有她一個人。那女孩子叫靈玉,機靈的靈,白玉的玉,同他一樣是個學徒,但是人家長得就是那麼機靈,那麼如玉,她是店裡所有男性追逐的目標,是所有師傅競相爭奪的徒弟,其情其景,與倍受冷遇的吳大是有天壤之別的。人家活在陽光里,而吳大活在陰影里。

就是這個叫靈玉的陽光女孩,曾經幾次三番的把吳大從眾人的謾罵與嘲弄中解救出來,讓他間接地領略了為數不多的幾次溫暖。

他記得靈玉維護他時總愛說的那句話,幹嘛幹嘛啊你們,別欺負人家好不好,人家又不是生下來就讓你們欺負的。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吳大始終銘刻於心,儘管他不知道女孩此舉是出於什麼目的,或許只是一時的衝動,或許是臨時的善心發現,不管怎樣,吳大從心裡記住了她,就像用正午溫暖的光線在冰涼的心底深處畫了一個明亮的影子。

此後,靈玉的身影出現在哪裡,吳大的心影就跟蹤到哪裡,彷彿靈玉就真的是一道四射的陽光,他就是被那片陽光普照的大地,鬱郁蒼蒼,生機盎然,他從未有過如此暢快,如此愜意的感覺。

靈玉在店裡幹了不到一年就離開了,離開時,店裡所有的男孩子都表示了無比的遺憾,大家紛紛挽留,而她去意已決,她說,為什麼要做我不喜歡的事情呢,我的心不在這裡,誰也留不住我。

她竟然是這樣的說法。吳大靜靜地站在遠處,眼神一刻不離的跟著女孩,他知道她若是想走,沒有人能夠留得住她,她不應該屬於這裡,這裡太狹隘了,太昏暗了,狹隘地連陽光都進不來,昏暗地連陽光都照不明。

女孩靈玉的突然離去,使吳大一度對接下來的生活失去信心,他也不想幹了。為什麼要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呢?我的心不在這裡,誰也留不住我。這句話在吳大心裡象暗夜天空的驚雷一樣反反覆復過了無數遍,直到驚雷被鋪天蓋地的昏暗所淹沒,吳大才恍如從夢中驚醒,他知道,自己沒有可能象女孩靈玉一樣,她有選擇,而自己沒有。這是多麼令他遺憾的一件事啊。

女孩靈玉去了哪裡,吳大不知道,他沒有問過任何人,就算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吳大也不會去問的,他們怎麼可能會告訴他呢?他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無非是徒增苦惱罷了。他願意給自己留下一絲想像的空間,留下一絲希冀的苦楚。他盼望著,渴望著,也許會有那麼一天,那個屬於陽光的女孩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牽著他,領著他,一步不離的帶著他,走向陽光,走向遠方。

美好的夢想和遙遠的期盼伴他渡完學徒時光,憑他的默默努力,終於有信心去開闢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了。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也許會很好,也許會很糟。如果好的話,他將很快賺到學理髮以來的第一筆錢,這筆錢的用途很廣,一大部分應該給母親,他能想像出母親拿到錢後會是怎樣的一副欣慰樣子,兒子賺錢了,她該多高興啊。剩下的一小部分嘛,由他自己自由支配,也許他會給自己添一身像樣的衣服,像那些師傅一樣,時尚而誇張,他身上的這身衣服已經穿了很久了,袖口以及領子早就被水洗得開了線,早就被時間磨得毛了邊。也許他會拿著錢去買一套合適自己的理髮工具,他知道一套好的理髮工具對一個理髮師意味著什麼,他總不能老用那把便宜的刀口快鈍掉的剪子給客人理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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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糟糕點的情況會怎樣呢?也許根本賺不到什麼錢,也許還會賠錢,這都說不準,而且他也不敢朝這方面多想,想多了只能使自己陷入無盡的恐慌之中。還是朝好的方面多想想吧,老天爺不會總和他作對的。他期待了那麼久,在黑暗裡摸爬滾打了那麼長時間,總該見到點光明了吧?

吳大開店的錢是用他父親那條命換來的。那是他父親出車禍死後,母親向肇事司機爭取到的一筆賠償金,數額雖然不多,但母親一直給吳大存著,誰能說准將來什麼時候會用到這筆錢呢?父親在世時,家裡的境況還不象現在這麼糟,那時,吳大上學,父親上班,母親在家裡做家務,一家人還算融洽,生活也過得去,父親一去世,家裡失去了頂樑柱,沒有了經濟來源,多病的母親只好拖著虛弱的身體起早貪黑的去城裡給人家打臨時工,賺一點微薄的薪水以維持家裡的生計,其中甘苦自不必說。

吳大辭掉店裡的工作,在城裡四處選址時,母親抽空把那筆錢取了出來,加上她平時省吃儉用攢的一些零用錢全部擺在丈夫的靈位前,母親抽泣著對著丈夫的遺像說,咱兒子終於有本事了,他馬上就要自己開店做生意了,你在下面該高興了吧……

選來選去,現實的情況令吳大再一次陷入失落和彷徨中,沒想到城裡店面的租金一家比一家貴,貴得離譜,他父親留下來的那點錢連人家半間門面都租不起,即便租得起,只付夠租金就行了嗎?還有店裡的設施,簡單的裝修也是必要的,總不能讓客人坐到光光的板凳上理髮吧?那又需要一筆錢。讓他到哪裡弄去呢?

直到吳大來到了位於近郊的大華路上,他才看見現在的這家門面,那是多麼偏僻又不起眼的一家門面啊,小自不必說,還破,還爛,破爛不堪,沒有一絲生氣,斑駁的牆面,沾滿污垢的玻璃窗,坑窪不平的地面,這樣的地方倘若開了理髮店,怎麼可能會有人來呢?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他還有什麼可以選擇的餘地嗎?沒有,他知道,根本沒有,他必須在這樣的地方開店,也只能在這樣的地方開店,這就是他的地方。

直到把門面租下來,他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把店鋪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好以後,他才對著門面露出了埋藏了很久的一個笑容,以前,這地方同他一樣是被人們所遺棄所不齒的,遺棄也好,不齒也罷,總之現在在他手裡是煥然一新了。你瞧,玻璃窗光亮了,亮的如同鏡子一般閃人耳目,斑駁的牆面用石灰補好了,坑坑窪窪的地面也用水泥抹平了,手撫過去,腳踏上去如同整潔的壁紙和新修的柏油馬路,平坦而光滑,順暢而無阻,現在,就是現在,他要同它一道,鼓起勇氣,邁開大步,一往無前地向生活的陽光明媚處開拔。

大華路是一條狹窄破敗的街道,住在這裡的無一不是生活所迫跑來這座小城討生活的外地人,因為這裡都是廉價的出租房,人們只需出很少的錢就可以找到睡覺的地方。只有少數幾家有錢的房東才會出錢蓋那麼一座二三層的小樓房,樓里全是一間一間象格子一樣的房間,只有那些賺的錢多的人才捨得租住那裡。

不可否認,吳大的經營歷程是艱辛而慘淡的。沒幾個人來他店裡理髮,看起來那些外來人口每天都很忙碌,有的人似乎從不理髮,即便他們的頭髮長得亂七八糟,像一團亂草,在路過吳大店門口時,依然會頭也不偏的走過去,彷彿他的店根本不存在似的。

吳大整天冷清而孤寂地守著他的店鋪,沒有一刻不在為生意發愁,即使有幾個人進來,人家也會狐疑的低頭打量他兩眼,有的雖然坐下了,不過,擺出一副隨時可能站起來要走的樣子,有的直接拔腿走了,連頭也不回。這樣的情形每天都有,留下來的客人,吳大總是把他最大的耐心,最飽滿的熱情投入到服務當中,絲毫也不敢懈怠,半點也不敢馬虎。

即便如此,幾個月過去了,他的生意仍不見好轉,客人寥寥,只能算是勉強維持罷了。

這樣就不錯了,剛開始嘛,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吳大盡量安慰自己,但他知道這種希望有多麼渺茫,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不可及。

他只能盼,盼啊盼,讓時光在等待中消耗,在期望中流失。

也許有一天陽光真的會照耀到他。

這一天是伴著女孩靈玉的突然出現到來的,直至女孩靈玉推開店門,俏生生地站到他面前,喊了一聲吳大,他還是雲里霧裡的摸不著頭腦,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可這女孩的確是靈玉啊,他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再揉揉眼睛,再定定神,不是靈玉又是誰呢?女孩微笑著站在那裡,象一道久違的,四射的陽光那樣閃爍著他,照耀著他,直至喚醒他心底深藏的那道心影,他才真正的定下神來,這是真的,真的是靈玉,他在心裡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困惑的,亮堂堂的笑容。

我回來了,女孩笑盈盈的說,我走了一圈又回來了,啊,這一圈走的,真累啊。

吳大給女孩讓了坐,倒了水,直到看著女孩端起杯子,把水喝到嘴裡,他才舒服的嘆了口氣,他說,回來吧,回來就好,總在外面飄著,都會累的。

你還好嗎?女孩休息下來,笑容收了收,她似乎顯得很疲憊。

這已經不像她了,她一向不是這個樣子的,但是看起來她現在的確很疲憊,一臉倦容,面色蒼白起來,微笑的樣子帶著一絲牽強。

我好啊,我真的很好,比以前好多了,你瞧,我現在有自己的店面了,我能養活自己了,再也沒人能欺負到我了,你好嗎,這麼長時間了,我相信你一定過得很好。

我啊,女孩猶豫了一下,淡淡的說,我還好吧,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老樣子。

她把水杯放下,眼神低垂下來,望著某個地方怔怔發獃。

門外突然想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靈玉,你他媽幹什麼呢,這麼半天不出來,有帥哥絆住你了嗎?

咣當一聲,推門進來一個滿臉鬍子茬的大漢,一臉兇相,鐵塔一般站在那,直眉瞪眼的瞅著屋裡的兩個人,那凶漢低下頭上下打量了一番吳大,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當是有個帥哥呢,沒想到是個矬子,怎麼,你改了口味了嗎?大漢說著揶揄的瞅著靈玉。

你放屁,他是我以前店裡的同事,你少小看人家,你不就長了個傻大個嗎,有什麼了不起?靈玉說著站起身,抱歉的看了吳大一眼。

大漢的表情變得更滑稽,什麼,你說什麼,就這麼個玩意還是你以前的同事?

你說什麼呢,你會不會說話?靈玉真的有些生氣了。

吳大象靈玉那樣對大漢怒目而視,它意識到了大漢與靈玉的特殊關係,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他惹靈玉生氣了,他絕不允許靈玉被人欺負,不管是誰。

大漢好容易忍住笑,再次低下頭看了看吳大,他摸了摸滿臉的鬍子茬問道,小子,會刮鬍子嗎,給我刮刮鬍子。說著,轟隆一聲往理髮椅上一坐,理髮椅的皮面與金屬被重物擠壓後,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別神經好不好,這裡沒人伺候你,走吧走吧。靈玉一把扯住大漢的衣袖,用力拽了拽,但是無濟於事,大漢連動都沒動一下。

刮個鬍子嘛,又不是不給錢。大漢說著把龐大的身軀往椅子上舒服的一靠,理髮椅在他的身體下發出更痛苦的呻吟,看樣子他永遠不打算起來了。

靈玉似乎拿他沒辦法了,他再次抱歉的看了看吳大,吳大對於大漢的無禮其實並不在乎,類似的情況他遇得太多了,自己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他現在只關心靈玉的感受,他不能讓靈玉為此感到自責。因此他很利索的燙了塊毛巾,打了點肥皂沫,剃刀在他手裡突然出奇的運轉自如起來,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料到,要知道,他以前可從沒有如此順利的給客人刮過一次鬍子,他才只是個半成手嘞。

吳大看見大漢的喉結異乎尋常的突起,隨著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顯得躁動不安。不知道喉結的大小與人的脾氣性格有沒有關係,但從這個人的情況看,必定有著直接的聯繫。吳大無從判斷女孩靈玉怎麼會和這樣一個人攪在一處,但這些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他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留靈玉一會就多留一會,因此他給大漢刮鬍子時,細緻得如同雕刻一件藝術品。他多麼盼望靈玉留在店裡永遠不走啊,讓她陽光般地笑容佔據他心裡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驅走他積聚了太久的陰霾。

大漢終於從椅子上坐起來,他把臉對著鏡子照了照,又用手摸了摸,臉上露出驚奇和讚許的表情,嗯,不錯不錯,颳得不錯,沒想到你這麼個玩意刮鬍子還有一手,好吧,以後就用你了,可要一直保持這個水平哦。

吳大看見靈玉白了大漢一眼,臉上露出不屑地神色,哼,垃圾。他聽見靈玉輕聲嘟囔了一句。

大漢對著鏡子美了半天,突然沉下凶臉來,扯著嘶啞的嗓音說,靈玉,你個臭婊子,不許你以後在別人面前罵我垃圾,你才是垃圾,婊子,野雞,媽的,現在是我養著你,不是你養著我,懂不懂?他狠狠瞪了靈玉一眼。

靈玉背過臉去,沒有對他的話作出回應,吳大看見她的一對肩膀在瑟瑟發抖。沉默了幾秒鐘,她突然沖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吳大覺得自己的眼裡有兩團火在熊熊燃燒。

大漢罵罵咧咧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打百元鈔票,遞給吳大一張,說,快點找錢,我還要忙去呢。

吳大收起兩團火,擺擺手說,不要,不要,你以後儘管來好了,錢就免了吧。

大漢奇怪的看了看吳大,又看了看靈玉,臉上現出揶揄的表情,呦呦呦,你瞧瞧,你瞧瞧,靈玉,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在這還養著個小矮人,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白雪公主嗎?

無聊,靈玉一跺腳,猛地轉過身來,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她再次朝大漢啐了一口,眼淚不聽話的奪眶而出,吳大驚訝的看著靈玉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

媽的,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真他媽賤,不是老子罩著她,她早死八回了,跟老子這玩純潔,你也配。大漢收起錢,瞪了吳大一眼,看什麼看,就你那熊樣還想替人出頭,老老實實待著吧你,矬子。

大漢甩出一條胳膊把吳大輕輕一撥,吳大就踉踉蹌蹌的退了好幾步,險些撞在牆上。大漢摔門而去。

吳大看見大漢大踏步向大華路深處走去,剛才靈玉也是朝那裡跑去的。他們許是在那裡租了房子。

靈玉的突然出現使吳大重溫了一年多前那段充滿陽光的日子,雖然陽光被一些說不清楚的類似陰影般的東西籠罩著,但吳大仍然覺得這是上蒼賜予他的一次恩惠。

靈玉和大漢的身影總是在太陽照得老高的時候,才從大華路深處慢慢出現,他們有時挨得很近,有時又離得很遠,有時表情愉快,有時憤怒,還有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出現,或者是靈玉,或者是大漢,若是大漢的話,吳大會看見他總是拿著一部手機在對另一端的人喝罵或討好,若是靈玉的話,她總會是一副失失落落,鬱鬱寡歡的樣子,象童話里迷失方向的白雪公主,踽踽獨行,這時,吳大不論在幹什麼,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象小矮人那樣,打開店門,把他的白雪公主迎進店裡,這是他一天里最陽光,最幸福的時刻。

看起來靈玉的情緒一天不如一天,她彷彿受過什麼打擊似的,以前陽光燦爛的樣子似乎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陰霾遮蔽的天空。這一年多來,她出去走了一圈,遇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呢?吳大無從猜測,或許很大程度和那個討厭的大漢有關,但他能怎麼辦呢?他只能用自己最普通最無聲的方式來撫慰靈玉。給她倒杯水,或是問一句,你好點了嗎?

靈玉的雙眼總是貯滿了委屈和茫然的淚水,她心事重重,但從沒有把心事給吳大透露過一絲半點,吳大知道自己不能問也不該問,這不是他能解決得了的,但他有一天終於忍不住問了,他怎麼能忍受如此傷心刺骨的煎熬呢?靈玉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縷陽光,假如上天連這一縷陽光都要剝奪掉的話,他還有什麼希望呢?

他究竟是個什麼人,你為什麼非要和他在一起?吳大說出這句話時,頭埋得很低,眼神低垂著,生怕被靈玉看見他複雜的表情。

靈玉愣了一下,然後慘然一笑,你不該問這些的,她淡淡的說,我的事情誰也管不了,哼,他究竟是個什麼人呢,丈夫,情人,姘頭,什麼都是,也什麼都不是,這重要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沒有辦法擺脫他,這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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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哭了,他細削的肩膀在低垂的頭顱兩側微微顫抖,彷彿被什麼事物振動時起得連鎖反應,此刻,他什麼也不想再問了,哪怕有天大的事,他也不想知道了。

靈玉放下手裡的水杯,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痕,露出一個許久不見的陽光般的笑容,頃刻間溫暖了吳大的心田,放心吧,用不著為我操心,她說,我很好啊,我一直過得很好啊,上天其實待我不薄,起碼讓我認識了這個世界,認識了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我沒有白來啊,放心吧,我會過得很好的,希望你也一樣,我們都會過得很好是不是?

吳大擦去淚水,使勁點了點頭,彷彿在履行一個諾言似的。

靈玉走了,她說她可能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旅行了,也許很快就回來,也許很久不回來,他問吳大,可以送她一個祝福嗎?

吳大笑了,他說,我一直都在祝福你啊,我無時無刻不在祝福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樣是,我希望你永遠幸福,永遠像陽光一樣燦爛。

靈玉聽了這句話,渾身像篩糠一樣抖起來,她閉著眼沉默了好一會,像是下定一個決心似的,沖吳大微笑著點點頭,眼睛裡放射出如白玉般無瑕的靈光,她再沒有說話,就那樣如釋重負一般,像一縷即將消逝的陽光那樣,輕輕地走了。

吳大已經有多日不見靈玉的身影了。倒是那大漢最近很反常似的頻頻在他理髮店附近出現,時而怒氣沖沖的打電話,時而點頭哈腰的接電話,吳大不得不經常放下手中的活計去注意那大漢。

吳大關了幾天店門,回鄉下照顧多病的老母親,母親身體剛好些後,就急匆匆的回來開店。靈玉旅行該回來了吧,他掰指頭數著日子,真希望她經過這次遠途旅行,心情會大為好轉,吳大相信她會好起來的,陰霾是永遠遮閉不住陽光的。

幾天後,大漢一個人鬍子拉碴的進到吳大店裡,臉上依然是那副兇巴巴的表情。大漢站在那裡冷冷的掃視著店裡的一切,彷彿店裡有什麼令他不爽的東西似的,他撇了撇嘴,接著瞪了吳大一眼,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摸了摸亂蓬蓬的鬍子,給我刮鬍子,他粗聲粗氣的說。

吳大一邊準備刮鬍子的東西,一邊冷眼掃視著大漢,他聽見大漢又在打電話了。

媽的,那娘們花了我那麼多錢,就那麼死了,我找誰評理去?大漢靠在椅背上,對電話那頭沒好氣的說。

吳大心裡咯噔一下子,一個不祥的訊號佔據了整個腦海,他迅速回憶著靈玉說要出門遠行那天的情景,那天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對話,靈玉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此刻都彷彿剛發生似的歷歷在目,莫不是靈玉有什麼不測了嗎?吳大的腦子裡嗡嗡作響,那個不祥的訊號突然象海綿吸水般膨脹放大,立刻使他腦子裡出現一種即將撐破的痛感,以至於大漢在那裡怒聲呼喝了他半天,他都充耳未聞。

吳大很快恢復了清醒的意識,同時也聽見了大漢高聲喝罵他的聲音。不可能,絕不可能,他默默地為自己打氣,那天還好好的,怎麼可能死了呢?吳大認定大漢電話里說的人絕不是靈玉,靈玉說她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旅行了,她說過的,她遲早會回來的,也許很快,也許很久,但是她一定會回來的。

大漢掛斷手機,對著吳大罵罵咧咧,你他媽怎麼像個娘們一樣磨磨蹭蹭的,不想幹了吧,惹得我火了,把你的破店一把火燒了,快點幹活,耽誤了我的大事,有你好瞧的。

吳大如往常一樣默默地給他刮鬍子,細緻而耐心,他尋思著用什麼樣的話向大漢打探一下靈玉的去向,這件事對他太重要了。

鬍子刮到一半時,大漢的手機又響了,他睜開眼,對吳大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然後他畢恭畢敬的接起了電話。吳大站到一邊等待,他聽見話筒里隱約傳出一個嚴厲而尖刻的男聲,大漢直起身體,先是唯唯諾諾的應了半天,表情甚是嚴肅,對方說了一會,大漢才回了話,老闆,這件事我也沒料到,太突然了,那死娘們死活不肯跟我走了,騙我說懷了我的孩子,非讓我娶她不可,我能怎麼辦?你知道那娘們軟硬不吃,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不跟我走,還沒等我想好下一步怎麼辦呢,她就自己作死了。

手機里又傳出一陣尖厲的喝罵聲,大漢仍是唯唯諾諾,好好,我馬上就去,我早就要走了,這兩天凈他媽的跟警察磨嘴皮子了,她自己上吊,關我鳥事,警察真麻煩,搞得人心惶惶的……

吳大腦子裡轟隆一聲,一種天旋地轉般的暈眩險些使他栽倒在地,他下意識的倒退幾步,靠在牆上,眼前呈現一片茫然的昏黑。真的是她嗎?上吊?自殺?不會是她的,怎麼可能?

大漢掛斷手機又開始嚷了,死矬子,你找死吧,又躲到後面去,還想不想幹了,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鳥店?

吳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拿起剃刀在杠刀布上杠刀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大漢的臉劃破一道口子的,當大漢從理髮椅上蹦起來,一把扯掉脖子里的毛巾破口大罵時,吳大才算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大漢臉上那道鮮紅的血印,那道血印如同夢魘中的一道刺眼的陽光,突然撕裂陰霾,破縫而出。

吳大一瞬間感到如釋重負般的輕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傳遍他的全身,他知道,從此以後,他終於可以和靈玉永遠在一塊了,那個屬於陽光的女孩,此刻真的出現了,她沖吳大溫暖的微笑著,伸出手臂,拉住吳大的手,牽著他,領著他,一步不離的帶著他,走向陽光,走向遠方。

暴怒的大漢發夠脾氣後再次躺下,等待吳大把剩下的鬍子刮完,吳大如往常一樣細緻而耐心的把大漢臉上的鬍子刮乾淨,細緻得如同雕刻一件工藝品,剃刀在他手裡再一次呈現運轉自如的姿態,手法有如神助一般,吳大終於能像一個成熟的理髮師那樣熟練而流暢地給客人刮鬍子了。

就在刮完大漢臉上最後一抹鬍鬚的同時,吳大的剃刀也輕鬆地劃開了大漢的喉嚨,那股鮮紅的腥氣的血柱就這樣撕裂喉嚨噴射而出,吳大最後聽見的是一個嘶啞而無助的叫喊聲,隨後便歸於沉寂。

此刻正是午後時分,耀眼的陽光從玻璃窗投射進來,形成斑駁的光片,吳大就在這午後斑駁的光影中扔下手中沾滿血漬的剃刀,輕鬆的,如釋重負的走出了他一直無法擺脫的陰影,他眺望天邊,看見的是陽光的最深處,一個熟悉的女孩子的身影在向他揮舞著手臂。他知道,這是靈玉在召喚他了,他會跟著她,就象平常一樣,邁開大步,一往無前地向陽光的最深處開拔。

小說:渴望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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