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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從風流才子到一代名僧的悲欣傳奇


本文摘自《李叔同》,蘇泓月 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年1月



李叔同:從風流才子到一代名僧的悲欣傳奇


李叔同(圖源於網路)



諸相皆空

虎跑,西湖西南面,大慈山白鶴峰下。唐元和十四年,即公元八一九年,性空法師在這裡建成廣福禪院,因夢見二虎刨地作穴,引來泉水,而刨、跑二字相通,故別稱虎跑寺,宋大中八年改大慈寺,僖宗乾符三年加了「定慧」二字。


一九一八年舊曆七月十三,李叔同先生在這裡落髮為僧,告別紅塵,從此開始了弘一法師的行腳生涯,芒鞋衲衣,各地掛錫,整整二十四載,直至一九四二年於閩南圓寂。


當我踏入虎跑的大門,走在落葉紛飛的靜幽小路上時,想著這年是弘一法師圓寂七十年整。一千多年來,這寺院曾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的故事,假若全部記錄在冊,那麼冊子或許能堆滿一座藏經樓,而今天看,是空空蕩蕩了。


一路走著,長亭古道,枯草連天,沒有誦經聲,昔日香火旺盛的大慈山定慧禪寺,在李先生披剃出家近一百年後,變成一座公園,僧人早不見蹤跡。只有汩汩流淌的泉水和寂寂無語的山林依然如昔。這裡的人們相信虎跑泉受了神的仳佑,純凈鮮活,喝下會獲得健康。


當弘一法師還是李叔同的時候,他也相信這些說法,因此選擇這裡斷食療養,他同時還相信斷食可以解決身心靈的不堪狀況,比如因無法痊癒的肺結核病和生活壓力引起的神經衰弱。他在這裡邊斷食邊清修,自然而然生出披剃出家的因緣。


世事無常態,人在這個世間總是孤獨的,看似交遊不乏,而真正相知者甚廖。所以人既需要入世,也需要潛懷;既需要觀照,也需要探索。用不同的經歷填補些生命的空白,分享生命的內容,慢慢走著,從黑暗到望見薄霧,看見光亮,發現世界並沒有改變,只是內心的沉重稍微輕了一些。


《金剛經》有云:「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人一落地,在世間有了活動的痕迹,便如激活了新帳號,開始生命探索的過程,這個過程即修行,出家只是形式,在家亦是歷煉。對任何人與事,不執著,不糾纏,不貪戀,因為世間萬象皆虛空,名利慾望都屬於皮相,只有徹底破除執見,練就無分別心,無差異心,看穿諸相皆空相,便漸見如來真面。


一切身份只是裝飾軀殼的外衣,拋卻這些外衣,李叔同是誰呢?


不妨將他還原為一個人,去掉後人給他的加持,將他身上的光圈移開,讓他從玻璃櫥里走出來。


於是,一些發生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真實故事慢慢鋪陳開,不悲,也不喜。

卻又悲欣交集。


欲求不息


一八八零年舊曆九月二十日,李叔同出生於天津望族桐達李家。他的第一個名字是年逾七旬的父親李筱樓起的,文字輩行三,大名李文濤,字叔同,乳名成蹊。後來,他為自己起過數不清的名字,花哨的,素樸的,名字根據他的境遇和心情變化,直至暮年,他仍在為自己起著各種的別號。


五歲喪父的世家公子李叔同,從小看盡人間繁華,亦看見人情淡薄。母親地位低下,尤其是父親去世後,更見凄涼,母子倆相依為命,因長兄已逝,擔起家庭重責的是比他年長十餘歲的二哥李文熙,文熙是他幼年的啟蒙老師。


龐大的李家,住了不少寂寞無主的人,比如李叔同的長兄文錦之母、妻、媳三代寡婦,亦是三位終日吃齋念佛的居士,甚至文錦之子、父母及文錦之妻相繼去世後,長兄的兒媳婦因無法承受一門空絕而吞金自盡。李筱樓的第三房姨太太郭氏,無子嗣,也靠誦經禮佛度日。


李筱樓自己,是佛門居士,他為自己安排的臨終助念、往生超度及佛事,在年幼的李叔同眼裡,則是一場又一場玄妙戲劇表演。而李叔同最終走向佛教,與幼時影響確有關聯,但並不是主因。否則他不會在東渡扶桑後,和日本妻子一起信奉天理教,也不會在虎跑斷食時,一邊看佛經,一邊抄天理教的誦詞,斷食結束後,他還對道家產生過一陣興趣。


六歲啟蒙讀書,李叔同最喜歡念的一句是《增廣賢文》里的「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並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人情冷暖,從出生便在體會。身邊人來人往,現實如浮雲散聚無常,他聰明早慧,不愛生意經營,偏愛金石詩歌,這是天性,也是逃避。


二十歲,戊戌變法失敗,一方「南海康君是吾師」的閑章令他莫名進入康梁同黨的嫌疑名單,他攜母親與髮妻避禍滬上。政治,這書里講的極少,李叔同對政治沒有多大抱負和興趣,應景的詩,寫過不少,不過是應景罷了,以詩寄情,聊慰哀愁,是他那個時代不少文人都做過的事,他不是魯迅。


當不得家,作不了主,滿腔愁懷無處遣,這樣的公子哥兒,漸漸地便成了走馬章台的風流人物。鮮衣怒馬的青年時代,情慾迸發時如決堤江水,伴著一闕闕綺麗詩詞,流淌在華馥的筆端。


二十六歲,母親在上海去世,李叔同攜妻子與兩個幼子扶靈回天津,為母親舉辦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西式告別儀式,後赴日本留學,改名叫李哀。他曾說過,從那時候起,他的人生就是不斷的哀愁,直至出家。出家是李叔同人生全新的轉換,由此,他真正地將審美上升到宗教層面。

如他的高徒豐子愷形容他時用的「人生三層樓」比喻。


第一層是物質生活。李叔同真正富足的生活,是從出生到二十六歲去日本留學直至五年後歸國,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里,幾乎沒有為此發過愁。但這並不代表他真正富有,他沒有實在地掌握李家的經濟大權,二十歲時,攜髮妻和母親遷居上海後,他的花銷來自桐達李家在上海的錢鋪分號,按月領取,類似贍養費。特別是三十一歲歸國時,經歷天津李家破產,到出家前幾年,他的教員薪水曾經每月被分成四份:一份給上海的妻子,一份給天津的妻兒,一份給日本的劉質平,最後一份留給自己。雖然一直面對著不堪的經濟問題,卻也沒有真正潦倒過。他的物質觀始終是虛無的,即便是衣食不缺的生活,也不能令他的人生止步不前;


第二層是精神生活。物質生活並不能令他滿足,愛情應該算他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但也不能令他滿足。他在歌台舞榭上尋找愛人,亦是尋找另一個不同的自己,歸根結底,是他要尋找別樣的美之存在。他的愛情,是審美體驗,他的藝術同樣是審美體驗,甚至他對母親的依戀,都帶著既苦楚又凄艷的美。在天津時和楊翠喜的戲曲交流,在上海灘和李蘋香的筆墨往來,與歌郎的寄情唱和,以及赴日本後與第二任妻子的畫室之戀等等,愛情只存在於他的想像中。從關於他的資料中,並沒有查得他對日本妻子的熱情,更不要說髮妻俞氏,他主觀上並不願意她的存在。藝術上,他博古通今,詩詞、書法、篆刻、繪畫、戲劇、音樂……在不同領域擔當了先行者的角色,是一個跨界奇才,每一個領域,他並非是做的最好的,而是做的最早的;他十分忠實於自我感覺,不以名利為先,而是源於超乎常人的興緻。他做事會半途而廢,並不是這些事不能做好,而是當他發現無法獲得新的快樂時,便在其它方向開始了新的探索。


第三層是靈魂生活。他有著旁人所不能及的人生慾望,且慾壑難填,他的慾望最後超越了物質和精神,需要達到審美境界的高峰,拋棄前塵故往,絕然選擇出家,達到宗教層面,而出家這件事,只是滿足靈魂生活的第一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大多數人停留在第一層樓,少數人到達了第二層樓,只有絕少的人才能爬到第三層樓。到了第三層樓之後,他也沒有停下腳步,在暮鼓晨鐘中消磨時光。僧門中,素來講經者眾,講律者罕,他一定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式。自出家起立下誓約:不當住持,不為他人剃度,不作依止師即佛法的傳授、解惑者,而是成為學者型哲僧,他精修凈土宗與華嚴宗,並受馬一浮等友人的引導,研究已失傳七、八百年的南山律,在僧界走出一條獨特的光明道路,最後成為南山律第十一代中興律師。


從李叔同到弘一法師,從紅塵中人到一代高僧,如何一步步邁向第三層樓,實現人生的轉換。我並沒有像其它傳記作者那樣寫盡從李叔同到弘一法師生平所有事。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傳記作者能寫盡一個人完全的一生。我大浪淘沙似地翻閱史料,省略了許多細枝末節,盡量用不羅嗦的語言來講述,也希望讀者看起來不覺冗長枯悶。


去去就來


出家之前,他是李家三少爺李文濤,南洋公學學生李廣平,留日學生李哀,白馬會參展畫家李岸,俳優戲藝人李惜霜,教書先生李叔同,斷食後脫胎換骨的李嬰,留連道門的欣欣道人……出家後,他是佛門弟子弘一釋演音,戰亂時立誓殉教的晚晴老人,過化民間、以佛偈與弘法濟世的善夢上人。


一個名字,是一段際遇,有時候他的名字與身份重疊,有時候則依不同的時代精分。


一人,一名,一輩子,能做好便是不易,而他用了六十二年時間,完成了常人的許多倍人生。


為什麼?

因為他是一個不完美的完美主義者,所以他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的性格有很大缺陷,最明顯的是壓抑的家庭成長環境造成的孤僻與敏感。他不擅長與人交往,二十歲離開津門幾乎是被家庭與社會環境所迫;到上海隨遇而安住進城南草堂;在春柳社演話劇時,聽到些爭議之聲便興趣減淡,不再登台;回國後任職《太平洋報》,沒多久報館關門;他去城東女學、浙江一師等地教書……幾乎是命運往哪裡指,他就向哪裡去。


人生如寄客,在激流之中飄蕩,處處是被世界左右的無奈。他不甘於長年平凡的教書生涯,卻也沒有用藝術才能走純藝術家的道路,他有著滿腔的抱負,而時常自憐自哀,被動地接受著命運。出家後,他在法界寺、五磊寺、金仙寺幾次弘法願望未能實現,僧門並不清靜,有些方面與俗世無異,在俗世中遇見的問題,在僧門裡同樣會遇見,而他依然不會遊刃有餘地處理。


但反過來想,孤僻與敏感恰恰能令他靜心坐在書案前鑽研學問,於寺院中掩關修律,他會有意將自己設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中,深思內觀,遠離痛苦,在書本經卷中自足,得到滿足與安寧。也正因為太過敏感,他在俗時無法安定在一個固定的人生狀態,情感亦無法寄托在某一個人那裡,出家之後,他也並沒有在一座寺院里靜修終老。


……


作品簡介



李叔同:從風流才子到一代名僧的悲欣傳奇


《李叔同》,蘇泓月 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01



他是20世紀中國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前半生,他學貫東西,才華橫溢,堪稱中國現代音樂、戲劇、美術之先驅;後半生,他勇猛精進,慈悲度世,修成佛門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被譽為「人天師範」。

他是誰?


出家前,他是三少爺李文濤,風流才子李瘦桐,留日學生李哀,白馬會參展畫家李岸,俳優戲藝人李惜霜,教書先生李叔同,斷食後脫胎換骨的居士李嬰……出家後,他是佛門弟子弘一釋演音,戰亂時立誓殉教的晚晴老人,過化民間、以佛偈與弘法濟世的善夢上人。


一人,一名,一輩子,能做好便是不易,而李叔同用了六十三年時間,完成了常人的許多倍人生。


為什麼?


因為他的人生是不斷體驗又不斷重造的過程,他有一顆無處安放又渴望得到安寧的心。他設計,並實踐了如戲似夢,旁人無法超越的一生。


「我的性格很特別,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敗。因為事情失敗不完滿,這才使我常常發大慚愧,能夠曉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養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過遷善。」晚年的弘一在《南閩十年之夢影》演講中這樣描述自己。


沒有人生來便是佛陀。或者可以說,修行的道路上沒有完人。


他的一生看似由絢麗歸於平淡,然而淡極始知花更艷——這才是真正豐沛燦爛,臻於至境的人生。以此書而觀照自身,才知孰重孰輕,何去何從。


作家蘇泓月以洗鍊的文字、詩意的筆法、詳實的史料,以及對真實人性的洞悉和悲憫,生動地刻畫出李叔同從風流才子到一代名僧的悲欣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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