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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建松:在感染力這件事上,宗教與曲藝的方法差不多

聶建松:在感染力這件事上,宗教與曲藝的方法差不多



這不科學


宗教與科學的相愛相殺


文 | 聶建松

傳統曲藝和嚴肅宗教,看似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領域。趕巧了,我個人正好對這兩個領域都感興趣:


一方面因為身為老北京人,傳統曲藝幾乎是自小耳濡目染,宗教學則是日後莫名的機緣學上的;另一方面,這二者在很多學術領域可以做嚴肅的交叉研究。


就比如,曲藝和宗教都很看重「口述」這種形式——如果用內行的行話來說,口述這種表達形式本身就有「平地扣餅,對面拿賊」的現場感染力——說白了,這其中有一股洪荒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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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玄奘之路》劇照


▍一、 評書與「贊兒」——聲音的快感


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聽「評書」。在過去,評書是老北京城裡人們日常消遣娛樂的一個重要活動。


評書一般是在茶館中表演的。至於「茶館」是什麼,大家可能也都不太熟悉了。不過,大家都聽說過,老舍先生最著名的一部話劇就叫《茶館》。


當時人們只要閑來無事,都會去茶館裡坐上一坐,要上一杯茉莉花茶,跟三五知己聊上半天——就筆者的個人經驗來看,這倒頗像義大利人跑去咖啡館裡泡上一天,或者跟很多上班族一樣,下班之後,幾個人相約去個酒吧喝上一杯。

一旦茶館規模比較大了,就會提供一些文藝表演。很多大型酒吧都會有自己的駐場樂隊,而過去的大茶館中則會請女藝人來唱大鼓(當然,也有些男的大鼓演員),唱小曲。那麼,男性藝人一般都做什麼呢?一般就是說評書,早一些的茶館一般是不讓說相聲的。


評書的表演形式非常的簡單:台上僅一人一桌,桌上不過擺著一柄扇、一手絹、一醒木而已。然而評書的表演內容又是非常的豐富:有千軍萬馬的「長槍袍帶書」,有武俠破案的「短打公案書」,還有的說兒女情長《紅樓夢》,有的說鬼狐仙怪《聊齋志異》。


可往往這些都只能靠台上演員一人。


其實在我小時候,茶館或者書館,就很難見到了。那時候,更加流行的是新的評書表演形式:電視評書,還有電台評書。這種新媒體的推廣,使得很多評書演員在全國範圍上也為大家所了解,就比如單田芳、田連元和袁闊成。他們表演了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作品:《楊家將》、《三國演義》和《白眉大俠》,等等。


南方其實也有自己的評書派別,比如四川評書李伯清。不過因為語言的關係吧,沒辦法為更大範圍的人們所了解。


現在,評書這種表演形式,雖然被更多別的娛樂方式給掩蓋,但是至少在北京城中,評書這種形式仍然有不少鐵杆粉絲——在南城的宣南書館,就有我很喜歡的一位「重量級」評書演員王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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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量級」評書演員王玥波


那麼,講到評書這種表演形式,其魅力究竟何在呢?

在口述過程中,誦讀「韻文」具有一種天然的美感——如果用行內的話說,評書聽贊兒、相聲聽貫兒。再說白了,這東西好聽,是因為它「上口」。


在相聲里,有一段很著名的「貫口」作品《報菜名》。這個節目非常考驗演員的口齒基本功,需要演員能夠「氣不湧出、面不改色」地背誦出一連串菜名。光看文本,菜名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然而經過演員那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誦讀加工之後,這段本來讓人無感的枯燥文本,瞬間就具有了一種讓人High起來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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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書演員田連元


在評書中,同樣也有不少這樣的表演形式。評書演員在給某個人物「開臉」(人物初次登場介紹)的時候,也經常會背誦這一套「讚詞」。譬如,給「黃臉兒」(指秦瓊)開臉就要用到如下的一番兒「讚詞」:


金盔金甲淡黃袍,


五股團成袢甲絛,


護心鏡,放光豪,


獅蠻帶,扎穩牢

……


若問好漢名和姓,


姓秦名瓊字叔寶!


這英雄的威名四海飄!


同樣僅僅是閱讀,讀者可能還完全不能體會到這樣一段韻文的美感。如果有機會去評書演出的現場,這樣一番讚詞經過評書演員特有的一番朗誦之後,瞬間,就會在你心中映出一個威風凜凜的、金光閃閃的英雄形象!


這其實就是口述中的「韻文」洪荒之力——能夠讓人得到與「閱讀」完全不同的感受。


▍二、 宗教與記憶——集體來背書


古人的宗教也十分重視誦讀的力量。


在書面的文字出現之前,就跟評書演員一樣,人們都是在記憶中保存整段的經文和文字。或者說,古希臘時期的游吟詩人非常類似評書演員,他們在為人們唱誦史詩的時候,基本是靠記憶,而非文字書寫——蘇格拉底甚至覺得,人們把腦子中的東西寫下來,是一種偷懶的方式。


評書演員其實也鄙視「僅能提供記憶的文字」——在台上只是大段地背誦話本,叫做背「墨刻兒」(僅僅是用墨水印刷下來的話本),而真的有師傅傳授下的那些 「活生生的文字」才是正宗,這些叫做「道活兒」(有著自己教學筆記和心得的「作品」)。

這二者之間,倒是頗有暗合之處。


那麼,如果沒有能夠提供記憶的文字,除了卓絕的記憶力,人們又如何保證準確地記憶的準確性呢?


佛教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解決方案:一個人記不住,那麼就靠一群人來進行「雲記憶」——這就是佛教經典的最早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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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那爛陀寺遺址


玄奘大師在《大唐西域記》中就記載了早期佛教「雲記憶」活動:是尊者摩訶迦葉。在此與九百九十大阿羅漢。如來涅盤後結集三藏……於是迦葉揚言曰。念哉諦聽。阿難聞持如來稱讚……兩三月盡集三藏訖。


這段話的大致意思便是,在佛陀死後,其弟子「大迦葉」(摩訶迦葉)召集了一批「羅漢」(應該是僧團中頗有地位的長老人物)。在眾人之中,迦葉念誦記憶中的佛陀教導,而另外一個佛陀弟子阿難則負責「稱讚」(其實是憑記憶檢查)。而這一過程歷經了兩三個月方才結束,可見這些佛教修行者記憶力的驚人程度!


這場面其實也很像,上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們一起整齊背書的場景。


不過,也並非只有佛教的修行者才具備這樣的記憶力。在另外一個古老的宗教拜火教中,祭司們在很長時間中,都沒有將自己的經典《阿維斯塔》(Zend-Avesta)寫成文字,而是完全是靠著記憶一輩兒又一輩兒地口耳相傳。傳說,人們曾為之單獨發明了一種文字(卻無法念),但是那種文字連同文本已經找不到了。

而直到了六世紀,《阿維斯塔》這部經典才又一以「文字」的方式集結成了兩部分,而其中一部分還不幸丟失了……現如今我們看到的就是那僅存的另一半。


▍三、 宗教與誦讀——爸,我回來啦


我們在前面已經講過,評書演員背誦的「讚詞」都是經過組織的「韻文」。


那麼,為什麼會這樣子呢?其實,這也很好理解。使用「韻文」的目的,既是為了感動聆聽者,同時也是為了方便記憶者。


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驗:面對一篇有韻律而且格式整齊的詩賦,我們能夠很快的記住,而且記得很牢;而面對幾乎沒有韻腳,書寫散漫的散文,我們記憶的速度可能就要打一些折扣——背誦白居易的《琵琶行》,肯定要比背誦《藤野先生》的片段容易。因此,這也是為什麼在很多宗教經典中,往往還存在了大量的「韻文」和「詩歌」。


譬如,佛經中的很多段落其實都是用韻文寫成的,或者一整部佛經都自帶一種韻律。我們之所以感受不到那種韻律是因為語言的障礙,大多數人不太懂得梵文或者巴利文。


不過,對於很多中國的佛教信徒,有一句外文定是耳熟能詳,這就是《般若心經》的結尾: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很多人可能覺得,即便按照現代中文發音來念,這都已經算是比較押韻了,但實際上如果讀者懂得梵文,並且能用梵文來念這一段經文,那麼更能體會到一種奇妙的語感——這四句的結尾「韻腳」可能是a-a-a-a,而非現代漢語下的i-i-i-e。


故而,正如前文所說,這些韻文不但方便人們記憶,而且更能感動其聆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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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曼谷僧人在萬佛節燃燭誦經


另外,還有一點語言習慣,宗教與評書之間也很相似。


印度教和佛教在祈禱的時候,都經常會先念動一個詞「Namo」,而且還要把mo這個音節拖長一些——這個詞我們其實非常熟悉,就是「南無阿彌陀佛」中的「南無」,其意思是「皈依」。


筆者覺得,這個詞念起來非常地帶感,而且能很快地讓祈禱者和聆聽者同時「警醒」過來——不要小看這個「小詞」的作用,它差不多就相當於評書演員手中的那塊「醒木」,提醒觀眾演出即將開場。


而且,類似的詞在別的宗教之中也有。


在希伯來語中,對上帝的一個稱呼就是「父」。在中文念「父」這個字,可能還沒有那麼明顯的爆發力,但是在希伯來語中,「父」的發音則是「Abba」——跟中文裡念「阿爸」這兩個字的發音,簡直一模一樣!


要知道,這一稱呼意義重大,它同時影響猶太教和基督教兩個宗教。在基督教的《新約》中,有人問耶穌應當如何祈禱,耶穌便教了人們一段祈禱所用的「主禱文」(Lord Prayer),而這段文字的第一句便是:


「我們在天上的父啊!」


如果結合之前的中文發音,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猶太人和基督徒對於上帝的感情。這就好比回家一進門,人們經常都會喊一聲:

「爸,我回來啦!」


本文原標題為《曲藝與宗教——口述的洪荒之力》


【作者簡介】


聶建松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北京大學宗教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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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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