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得時髦，玩得盡興，我們的時代摩登又好笑

電影就像是時光機，人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在這裡回到過去，或是預測未來。在今年的北京國際電影節上，一部4K修復的老電影重登銀幕，它前衛得絲毫不像是50年前的片子，被稱為「戰後最狂妄大膽的作品之一」，以一種冰冷的時髦感、諷刺的喜劇感震撼著今天的我們——

《玩樂時間》

Playtime（1967）

從色調清冷、線條鋒利的摩登機場，到充斥著透明玻璃和稜鏡的摩天大樓，機關層出不窮，logo 無處不在；來去匆忙的時髦女郎，穿著低腰線的連身裙，和建築廓形的毛呢夾克，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六十年代跨進當代時裝周的秀場。

就像法國最財大氣粗的時裝屋Chanel一樣，為了一場秀可以開超市、建航站樓、發射火箭，《玩樂時間》的導演雅克·塔蒂更是為了這部電影造了一座超現代化的城市，並且和 Chanel 的裝修隊一樣，他是如此事無巨細地發明著現代巴黎的樂趣和噱頭，以至於一部電影便傾其所有，拍到破產。以至於後來他在拍片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再投資……

說到雅克·塔蒂，這個名字對於很多人來說也許沒那麼熟悉，但是這位喜劇大師有著「法國卓別林」的稱號，我們熟悉的「憨豆先生」的喜劇表演風格，其實多有借鑒雅克·塔蒂。

1952年，在紐約Idlewild機場的雅克·塔蒂

他自編自導自演，一輩子只拍了六部長篇電影，但卻提名過奧斯卡，拿過戛納、凱撒、威尼斯各大電影節的獎項。盡可以想見他對每一部作品傾注的心血。

雅克·塔蒂為《玩樂時間》近乎在巴黎造了一座城中城，La de Fence 區的摩登建築群至今仍被稱為「Tativille（塔蒂城）」

相較現在，六十年代摩登的事物才剛剛興起，電影里實現的，是觸目心驚的奢侈。

「如果你想拍巴黎的雲在摩天大樓玻璃上流動的軌跡，」塔蒂說道，「那麼你就得真正建造一座自己的摩天大樓」。

如此大動干戈，簡述的故事非常簡單：導演自己飾演的鄉下佬 Hulot 先生，誤入正在舉行巴黎博覽會的摩天大樓，和一隊美國的女性遊客相遇，在像是由直線條構建而成的未來巴黎，周旋在玻璃建築和人造傢具中，目眩神迷。

《我的舅舅》劇照，這部影片也同樣在今年的北京國際電影節上展映

這個戴著禮帽，叼著煙斗的Hulot先生已經不是第一次「迷失巴黎」了，在雅克·塔蒂之前的兩部作品《於洛先生的假期》和《我的舅舅》里，主人公也都是Hulot先生。這堪稱是他塑造的最為經典的角色。

《玩樂時間》中，Hulot 先生在整齊劃一的玻璃幕牆和工作間中暈頭轉向

戰後重建的歐洲世界，每個人都對效率和符號消費上了癮。機械的上班族，被旅行團牽制的遊客，千篇一律的推銷，令人暈頭轉向的建築。這座城中城就完美地寓言了我們今天的生活：我們到現在仍然不停地在辦公大樓和商場中迷路。

初來乍到的 Hulot 先生不適應，他小心謹慎地打量著這裡的人和物；

來自美國的女遊客 Barbara 試圖給與周圍建築風格完全不合群的花攤拍照，說道「這才是真正的巴黎」；

動作機械的上班族，提同樣的公文包，穿同樣的辦公裝束，開同樣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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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開玻璃門時看見玻璃門上反射著周邊並不存在的埃菲爾鐵塔，巧妙之餘，也暗示著懷舊時代的落幕；

所謂的「高級公寓」，人們毫無隱私地向外界展示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櫥窗里的陳列品。

這樣一個純粹為現代美學設計的都市，我們看待它的眼光應該是褒是貶？

效率型社會，正因為有著極其焦慮的工作，才有極其豐富的娛樂，才會有種種超過溫飽需求的迷人發明。

影片中不乏「諷刺」的段落，但是都運用的相對溫和。城市和人類生活像這樣的發展有其必然性，種種對錯直到今天也是依舊需要探討的難題。

當代生活即秀場，有發現美的眼睛，才能在工作之外的時間縱情玩樂。在玩樂的時間裡，我們都發現了些什麼？

· 包包不再只為裝東西而生

摩登生活的玩樂，很大程度來自於機靈迷人的發明，和可供把玩的非日常樂趣。就像你覬覦不裝薯條的薯條包、不裝牛奶的牛奶包、不裝馬鞍的馬鞍包，不只是因為艷羨它的美好質地，更不是真的想用它來裝東西。這就是摩登時代的奢侈。

設計美妙的皮沙發椅，讓 Hulot 先生忍不住把玩

尚在六十年代的導演寓言了這一趨勢，所以博覽會上展示了像椅子的沙發，像大理石柱的垃圾桶。摩登的傢具無疑是冰冷的，但卻非常時髦；希臘風格的垃圾桶無疑是滑稽的復古，但仍然充滿把玩的樂趣；

巴黎博覽會上的「希臘風格」大理石柱垃圾桶

至於看似荒誕的化妝眼鏡，美國女遊客們的爭相詢問並不是空穴來風：撥起鏡片之後可以繼續畫眼妝，還可以作為畫眉毛的眉尺。即使放到當下也是無可爭議的時尚單品，妙哉妙哉。

· 摩登建築也可以趣味橫生

在迷人的發明之外，摩登建築也為當代生活帶來很多樂趣。除了雅克·塔蒂，這一點不會有誰比時裝周的「秀場裝修隊」更了解了，每一場次時裝秀的大動干戈都讓人印象深刻。早前 Louis Vuitton 的時裝秀上就有霓虹燈與玻璃幕牆結合的裝置，反射的光線為每件服裝平添後現代質感。

而在影片里，開場這一幕，兩個摩登的修女從巨大落地窗前走過，絲毫不遜色於今時今日的秀場布景。

無數影像的巧合，散落在規整的摩登都市中，為焦慮的當代人帶來出其不意的娛樂。無處不在的玻璃幕牆，反射著藍天白雲的流淌，和城市中人情來去迅疾中的巧合。

摩登生活的標誌性煩惱是什麼？堵車。

巴黎從來都是著名的堵城，滾滾車流堵得一蹋糊塗。換個角度看堵車呢？當車流圍著街心轉盤緩緩轉動，搭配老式旋轉木馬的手風琴音樂，堵車也可以是最美好的巧合，人在囧途也可以是甜蜜的遊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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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玻璃的清潔工，窗戶上正倒映出美國女遊客們的巴士，清潔工把窗戶一開一關，反射出的巴士在玻璃上忽上忽下，車上的女士們也跟著忽上忽下，就像真的在坐海盜船一樣，竟然還發出了一陣陣優雅的法式驚呼。這是片中最美麗的蒙太奇。

· 幽默的消費符號

logo ，是摩登時代符號消費的烙印。過去幾年的手袋趨勢已經驗證了一點，無止境的鋪排 logo 可能會讓人非常厭惡。但是在秀場上的幽默應用，卻能讓人會心一笑：香奈兒自己的康朋機場，logo 被巧妙化用到目光所及的每一處，連機場推車和紋身貼紙都不留紕漏。

影片中，眾人跳舞狂歡的自助餐廳，椅背上有餐廳的皇冠標識

圖中左三的先生西裝被椅背壓出了皇冠痕迹

圖中背對鏡頭左三的女士，因為穿露背禮服，背部在椅背壓出了皇冠痕迹

電影中男女主角經歷的無差別的機械推銷，就是當代消費主義的副產品；而最荒誕最令人捧腹的一處在於，自助餐廳的 logo 是個皇冠，而這皇冠還被不合人體工學地放在了椅背上，於是出入餐廳的人們，當真被「烙印」上了這摩登消費的符號，只怕這烙印是比時裝品牌的紋身貼紙來的更「深刻」些。

影片最末，Hulot 先生與美國女遊客 Barbara 相遇，他買了一塊絲巾送給 Barbara ，但他被困在超市裡， Barbara 又必須立刻搭上旅行團大巴，只好叫路人幫他傳遞這禮物。

絲巾上面印著巴黎的傳統圖騰，埃菲爾鐵塔、凱旋門以及環法自行車賽車手，絲巾盒裡面還有一支鈴蘭（互贈鈴蘭是悠久的法國習俗）。傳統的法國景觀與情懷，並沒有在摩登年代消失，而是與魔幻的當代景觀共存。這無疑是最浪漫的法式寓言。

一半焦慮，一半歡脫的「塔蒂城」像極了我們的生活，有時奮力工作的動力無非是買一隻豪華手袋犒勞自己；而消費主義下的博覽，就跟季復一季的秀場大裝修一樣，不免媚俗，但是不能否認，這些奢侈又機靈的把戲，會讓更多潛在的覬覦者，一步步登上前往後現代巴黎的嫵媚航班。

撰文：一隻東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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