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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掉那少年|忘了

葉蓁蓁收到的那封郵件很短,措辭很客氣,只說國外這兩年藝術品收藏的市場不太景氣,想回國找找機會。但是怕初來乍到,就算辦展覽也激不起什麼水花,想問她有沒有什麼相應的宣傳資源,還特意強調了,希望用國內的,「接地氣」的方式宣傳。

葉蓁蓁對著郵件愣了好一會。她不知道這是成年人的相處方式,大家都擺明了「分手亦是朋友」,還是他從頭到尾,都把她當更微妙的朋友在處理。

她期盼過好長一陣子來自他的隻言片語,但最終等來的,就是這麼一封客氣又懇切的求助信。

葉蓁蓁在電腦面前哭笑不得。

但讓她哭笑不得的事情遠沒有停止。一個奢侈品牌在上海開了家游輪快閃店,所謂快閃店,就是俗稱Pop-up shop或temporary store的品牌游擊店,賣賣咖啡和甜品,邀請她過去參加開幕式。經濟下行,沒人買包買鞋,逼得奢侈品牌也只能賣這些單價很低的小玩意來籠絡人氣,葉蓁蓁正想跟助理商量,助理就發過來一行字,說老闆我可能要辭職。

助理尋的借口,是最近身體不好,咽喉炎發作,想休養一陣子,但最後一句話還是泄了底:「反正咱們最近活也不多,老闆你應該也能應付得過來。」

葉蓁蓁剛回國的時候,很煩「咱們」這兩個字,她老會在心底偷偷反駁,誰跟你「咱們」,你是你,我是我。但回國近三年,她早就習慣了這種假親熱的說法。

她知道助理怎麼想的,助理的工資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六千塊錢的基礎工資,另一部分,是按照她們接的商業活動分成,她七,助理三。這幾個月,葉蓁蓁情緒持續低落,商務合作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接,連帶著助理的收入也受影響。紙媒衰落以後,品牌的廣告資源讓一群新媒體人暴富,從前拿三四十萬死工資的時尚雜誌副主編,能夠靠廣告和賣貨,一年內在買順義別墅,都是同行,說不眼紅是假的。

葉蓁蓁的那個助理,兩年前剛替她做事的時候,還是中傳的一個學生,畢業的時候她猶豫過,是繼續做這一行,還是進體制內呆幾年,混個北京戶口。葉蓁蓁覺得她聰明又利落,為了留住她,許諾提高分成,由之前的兩成變為三成,如今她又要走,葉蓁蓁覺得沒有再漲薪的必要,她既然開了這個口,想必是找好了下家,年輕人心思活泛也是很正常的,她不想擋人財路。

她於是發過去說,好的,我把這個月的工資給你結了,去上海的機票酒店我自己訂吧。

過了一會,她助理給她打來電話,語氣很小心,她說老闆你把活動地址發我,我給你就近訂酒店吧,我能搞到協議價,還有……我幫你訂去上海的高鐵票吧,最近首都機場的飛機延誤得厲害。

「行。那麻煩你了。」

「應該的。」頓了頓,她的助理說:「老闆,你對我很好,從來不跟我發脾氣,做錯事也耐心跟我講,我很感激你的。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你不知道光靠自己,在北京活下去有多難……」

葉蓁蓁打斷了她:「我也是應該的。你把手頭的資料整理歸編一下,發我郵箱吧。」

她當然不會跟她生氣。年輕小姑娘工作換來換去,無非是想多掙點錢。就像她那個前男友,寫這麼封郵件,也是想多掙點錢。

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苦衷。

葉蓁蓁一個人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去北京南站。助理不做了,得由她自己對接客戶,但博主親自回話,總顯得有些掉價,於是葉蓁蓁得用助理的微信號回復,兩個號切來切去,客戶又只詢價,並不敲定合作時間,她頭昏腦漲,只想把手機扔到車窗外。

葉蓁蓁突然覺得,周密從前對她的冷落也並非罪不可恕。人被迫跟人打交道久了,是會想躲的。

她從前的錢來得太容易了。這兩個月,品牌合作寥寥,上班拿的工資,當然是不夠她開銷的,可是身為時尚博主,該買的當季單品又一件都不敢落下,她對數字再不敏感,都隱隱覺得手頭略緊。拿來投資的錢她不想動,葉蓁蓁靠在車後排的椅背上想,實在不行,就問爸媽要點零花錢吧。

雖然二十八歲了,還伸手問家裡拿零花錢,也是夠有出息。

葉蓁蓁住在靜安寺旁邊的酒店裡,品牌給出的報銷額度挺高,於是助理幫她升了行政套房,葉蓁蓁覺得有點過分空曠,拿手機連接音響放了一晚上的歌。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夜又被噩夢驚醒,擰開床頭燈想找水喝,順便回憶下夢境的內容,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起床走到衛生間里拿礦泉水,打開燈,發現自己在流鼻血。

葉蓁蓁拿紙巾去擦,然後卷了一綹紙巾堵住鼻孔,她在鏡子前站了五分鐘,小心地把紙巾拿出來,發現鼻血已經止住了,但紙巾大面積地被染紅。

葉蓁蓁覺得可能是太熱了的緣故,就把空調溫度再往下按。走回到床上,繼續琢磨之前的噩夢。

葉蓁蓁多夢。

周密對此的說法,是太閑了,白天生活密度不夠,只能晚上睡覺繼續湊。他們從前住在一起的時候,半夜葉蓁蓁一個激靈醒來,看到周密好端端地睡著,會忍不住把手放到他額頭上輕輕摩挲,像是一個人在海里漂浮許久,要觸摸到礁石,才敢確認靠了岸。

有時她也會惡向膽邊生,把他踢醒。有一次她夢見他倆吵架,醒來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做夢呢,還是昨晚他們吵架吵到一半她睡著了。她把周密喊醒,說昨天我們吵架了嗎?

周密迷迷糊糊地說沒有。

「真的沒有嗎?還是吵到一半然後我忘記了?」

周密掙扎著把眼睛睜開,看向她,噗哧一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忘了不是正好嗎,你這屬於沒事找事的範疇啊葉蓁蓁。

她也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就順從地不再多想,繼續睡了。

現在想想,他們倆也不是沒有過好時候。有次葉蓁蓁在寫流行的髮型趨勢報告,周密抱著她,在一邊瞎湊熱鬧點評。他說,我以前覺得黑長直好看,最近發現,其實那種很清爽的短頭髮也蠻好看的。

葉蓁蓁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到誰這個頭髮了?」

「沒誰,」周密拖著聲音嘲笑她的多疑:「我就是這麼一說。」

「你肯定是看到誰剪這個頭髮了,不然你哪想得起來?」

「……我看到周冬雨剪這個,覺得還不錯。」

葉蓁蓁不能跟周冬雨較勁,只能陰陽怪氣地說,你現在接受域變廣了啊,黑長直好看,短髮也覺得好看了,果然一結婚,看誰都有幾分可取之處。

「也不能這麼說,我看那種半長不短,還帶點卷的頭髮,就覺得很一般。」

葉蓁蓁一開始沒往心裡去,又寫了兩行字,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半長不短還帶點卷,你不就是在說我嗎?!「

周密假意皺著眉頭,可是笑得那叫一個高興:「不是針對你啊。你這就自戀了,誰說我身邊就你這麼一個半長不短的?你怎麼確定,我只是看你看煩了?」

即便他們快分居前,周密都很愛逗她。葉蓁蓁那時候特別想要個孩子,她有天指著一個時尚博主的朋友圈說,你看,你看,她就是因為有個小孩,所以被奶粉品牌指定做微博代言了,周密,你害我錯失多少商機!

周密說行行行,生生生。

葉蓁蓁看他那副不正經的樣子,就想踹他。周密一邊小心閃躲,邊還要嬉皮笑臉著說我也覺得有個小孩挺好的,到時候雇個阿姨,你跟孩子睡,我跟阿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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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蓁突然想起Shirley,她翻到Shirley的朋友圈,那一張圖片還在,配文也還在,寫著「你終於能陪我喝到天明」。

過去那麼久,葉蓁蓁還是覺得他們不可饒恕。

不僅是陪她喝酒,還因為,周密親手毀掉了,他們曾經最愛開的玩笑。她曾經真的覺得,周密不是那樣的人,才能那麼高高興興地,講關於阿姨,關於第三者的笑話。

現在他們親手讓她覺得,自己才是個笑話。

第二天早上醒來,葉蓁蓁覺得腦袋沉得支不住,找前台要了個體溫計,果不其然是發燒了。她又讓前台幫忙買葯,吃了一顆泰諾,怕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好,又喝了杯咖啡,起身換衣服化妝。

在品牌快閃店,因為來得倉促,葉蓁蓁沒有帶相熟的攝影師,助理也沒了,只能腆著臉讓工作人員幫忙拍照,工作人員蹲下身子按了幾張,就把相機遞還給她,葉蓁蓁覺得不太好,可是她不好意思再開口,又渾身乏力,站都站不穩,只能客客氣氣地道謝,打算回去再找人精修。

前助理給她發消息,說有個面膜品牌想找她談合作,你既然人都在了,就不妨見見。葉蓁蓁本想回復說身體不好,下次吧,想了想,又逐字刪掉,說你問她能不能下午四點我酒店大堂見。

她回到酒店已經是三點,匆匆沖了個澡,又吃了片泰諾,補了妝,換了件寬大的T恤,慢吞吞盪到樓下。對方的人已經在了,一見她就站起來握手,說小姐姐我是你的粉絲,她寒暄兩句,坐到沙發上。大堂開著冷氣,葉蓁蓁又發燒,整個人冷得只想縮成一團,姑娘看她神情不對,問是不是太冷了,還把外套脫下來讓她披上。葉蓁蓁手指捏著外套,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於是問她:「你幾歲了?」

「22。」

「這麼年輕啊……」葉蓁蓁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忍不住有一點羨慕。

「姐姐你看起來也很像大學生啊。真的,你皮膚狀態比我都好。」

葉蓁蓁沒有理會這吹捧,她看著她,年輕姑娘自己並不知道,她的妝化得並不好,甚至因為流過汗,鼻子兩側稍稍有些卡粉,可是她因為隨便一點小事,就能煥發出真實的神採的臉,讓葉蓁蓁有些嫉妒。人到了一定年紀,會需要力氣來調度表情的,葉蓁蓁有時候看著照片里自己的笑容,都覺得假且疲累。

就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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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五點多,韓統給她打電話,問晚上去居酒屋吃?葉蓁蓁沒胃口,可是她也不想一個人在酒店房間里,看窗外的夜色慢慢濃郁起來,她於是說好。擱下手機,她看著對面的姑娘,這個面膜牌子她不想接,成分寫得神乎其神的,名字她卻沒聽說過。剛才她偷偷問了相熟的博主,對方告訴她,這從前就是個微商牌子,網上至今還有很多消費者爛臉的投訴,只是後來規模擴大,還開了淘寶旗艦店,品牌方又哄又騙,給好評返錢,偷偷刪差評,是靠這些手段,才維持了「零差評」的假象。那個博主跟她說,當然了,這些也不妨礙你接,他們找的廣告主海了去了,消費者也不會揪著你不放。

葉蓁蓁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她最近老覺得當時尚博主很沒勁。給年輕女孩子勾勒一副精緻卻虛幻的生活圖景沒勁。

當然,覺得沒勁的一個顯著效應,就是沒錢。

但對面這小姑娘挺可愛,她不忍心讓她白跑一趟,就提議說,晚上你要是沒事,跟我們一起吃飯吧。

其實吃飯的地方不算居酒屋,倒像是吃烤肉的,韓統定了個隱蔽的包間,葉蓁蓁跟面膜姑娘各坐在桌子的一端,韓統盤腿坐在中間。趁年輕姑娘去上廁所的間隙,他問她,你跟周密怎麼樣了?

「沒聯繫。分居著。」

韓統於是語重心長地丟下一句,其實周密還可以的。

自他們鬧離婚以來,韓統總這麼勸告她,但這一次,葉蓁蓁少見的沒有反駁。

「無論如何,都是你當初自己選的。」

葉蓁蓁剛回國的前三個月,密集地相過一輪親。那時候她住在杭州家裡,她媽看她橫豎不順眼,說又沒正經工作,又沒男朋友的,你好歹給我定一個下來。

她本來是想勉勵葉蓁蓁去考公務員的。但葉蓁蓁急於想擺脫國外前男友的陰影,開始了地毯式搜捕的相親。那時候韓統跟她關係還一般,但也被她問過,你手頭有沒有合適的人?

韓統問她,你要什麼樣的合適呢?是條件好的,還是相處起來開心的?是適合結婚的,還是有趣會討女孩子歡心的,你得選一個。

他是切切實實,給她提供過一些人選的,可是千選萬選,葉蓁蓁還是又繞回去,跟周密結婚了。

韓統一直覺得,葉蓁蓁其實不是一個太理智的成年人,她不太會處理自己的情緒,只會用新的麻煩,來覆蓋掉舊的麻煩。比如她對國外的那段感情還沒釋懷的時候,她明明應該冷靜一陣子,卻忙不迭地開始新的約會,指望用別人獻的殷勤來麻醉自己。再比如,他當年給她介紹的朋友里,有個上海市委領導的小孩,性格沉穩,也很喜歡她,韓統覺得這是結婚的好選項,可是葉蓁蓁硬是不要,說男孩子太聽話了沒意思。

他當她要找個多有意思的,兜兜轉轉,還是周密。

結了婚又對周密失望,有時候韓統安慰歸安慰,也很想反問她一句,周密什麼德性,你又不是第一天領教。

年輕姑娘回來了,邊看菜單邊問他們,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呀?

「說她老公。葉蓁蓁,你到底為什麼會選周密啊?」

這個問題他一直想問的,平時怕葉蓁蓁翻臉不敢問,這一次有外人在,剛好可以給他解惑。

換成平日,只要有陌生人在,葉蓁蓁一定會不假思索地給出那個初戀十年矢志不渝的版本,可是今天她發燒了,腦子轉得慢,沒力氣撒謊,只是很隨機地,想起他們的重逢。

那次重逢是韓統一手造就的。

周密來上海參加陳一湛的婚禮,提前到了一天,正在韓統家裡商量,要去哪吃晚飯,韓統就收到消息,是他給葉蓁蓁介紹的相親對象發的,他問他,你那個老同學,喜歡吃什麼口味?

韓統說,她剛回國,思鄉情切,你就挑個本幫菜館子吧。

對方發過來一家餐廳,說這個你看怎麼樣?

韓統說行,當時他想使壞,就拉起周密,說走,我選好地方了,吃飯去。

去的當然就是葉蓁蓁約會的地方。

也是湊巧,那男生訂的位子恰恰在他們斜前方,都不用刻意,周密就能輕鬆看到他們對話的場景。

葉蓁蓁那時候,是真的想快點把自己交代掉,溫婉得簡直不像她本人。冷盤上了一盤素鮑魚,男生拿筷子去夾,怎麼也夾不起來,表情尷尬,她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不耐煩,反而用小叉子,替他夾了一塊,放在到他盤子里。

於是周密就看著他們倆,相敬如賓地,你給我夾菜,我給你舀湯。

韓統背對著他們桌,假裝不知情,還笑眯眯地跟周密碰杯。

其實葉蓁蓁後來客觀地想,那真是個挺正常的男生。禮數周全,替她布菜殷勤,只是她實在很難喜歡每一句話都以」我「開頭,熱衷於用「我之前blabla」來開啟話題的人。那男生是做珠寶生意的,兩人順理成章地聊到鑽戒,明明是很合女生的口味的話題,他卻偏偏一直在講,鑽戒就是一場騙局,裸鑽的成本有多麼多麼低廉,像卡地亞這種大品牌的鑽戒,性價比又有多麼多麼低。

葉蓁蓁不想跟他就成本問題牽涉過久,就輕描淡寫地說,但是女人買鑽戒,買的就是一種愉快的幻覺啊。

然而男生不依不饒,非要她承認,女人是愚蠢的,才會逼男人花錢去買這麼一件其實並不保值的玩意。

葉蓁蓁抑制住強烈的不適,發消息給陳一湛抱怨。陳一湛寬慰她說,你就聽著吧,人家是坐擁鑽石礦的人,他覺得鑽石蠢不蠢又有什麼關係呢?蓁蓁,大丈夫不拘小節。

她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把妥帖的笑容粘到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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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個時候,周密拉著韓統,坐到了他們一桌。這是他們暌違三年後的第一次碰面,葉蓁蓁顯然嚇了一跳,周密卻自來熟地讓服務員搬來兩張椅子,坐到了她身邊,說哎呀好久不見。

葉蓁蓁顯然不想這個時候敘舊。她對著那個男生倉促完這是她高中同學後,就想趕緊把話題拉回去——真的,聊鑽石有多蠢也行。

周密不插話,很自然地夾菜吃,笑眯眯地聽他們說話。男生用眼神向韓統求助,但鬧到這個地步,韓統也沒辦法,只能假笑著,一次次招呼大家碰杯。

那男生後來還聊了些有的沒的,葉蓁蓁都無限配合,要麼點頭要麼踴躍接話,但這些都無補於尷尬局面。終於捱到吃完飯,周密絲毫沒有搶著買單的意思,他特別鎮定地,看著男生招呼服務員過來買單,還要伸手跟人家說,謝謝啊,加個微信吧,將來我買鑽戒找你,照顧你生意。

他把語氣拿捏得非常微妙,葉蓁蓁簡直懷疑,他是把那男生當成了代購。

走到餐廳外頭,男生說要送她,周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要不你跟我們再去喝個酒,都那麼久不見了。

葉蓁蓁一肚子的氣,又覺得鬧成這局面,跟這個男生也算徹底沒戲了,就索性說行呀。她是打算上了車跟韓統興師問罪的,無論如何,這是他給她介紹的人,結果他放任周密來攪局,實在是其心可誅。

可韓統早就溜了,周密半哄半拉扯的,把她帶上了計程車。

上了車,他很聰明地坐到副駕駛上,留她一個人坐在後排,葉蓁蓁想掐人都找不到機會,只好看著窗外生悶氣。

周密沉默了半路,突然蹦出一句,那人幹嘛的?

「你不是加了人家微信嘛,做珠寶生意的。」

「哦……」周密低頭瀏覽了一遍對方的朋友圈,然後轉身笑著把手機遞給她看:「這種人你也見?天天開會,天天見這個見那個,逢人喊大哥,聆聽了誰誰誰的教誨,葉蓁蓁,你什麼品位?」

葉蓁蓁不理他。然後她聽見周密笑著嘟囔了一句:「搞得跟真的一樣。」

他看葉蓁蓁不說話,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問她:「你在上海住哪?」

葉蓁蓁只是拍了拍司機的后座,「師傅,你幫我送到璞麗酒店就行。」

周密徹底大笑出聲:「你真捨得花錢啊,為了相親跑來上海住酒店,這是多恨嫁啊葉蓁蓁?」

葉蓁蓁正要動怒反駁,就聽見他笑嘻嘻地說,你要真那麼急,不如咱們倆湊一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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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蓁組織了下語言,跟韓統解釋,回國後,見越多動輒融資幾個億一心躊躇著要走上人生巔峰的有為青年,就越覺得,周密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很可愛。他說「搞得跟真的一樣」的口氣,不帶嘲諷,也不是不屑,就是十足十的可愛。可能因為別人都在做著人生贏家的美夢,而周密是從夢境里滑落的人,他對很多事情看得沒那麼重。包括結婚以後,周密也不怎麼在她面前聊工作的事情,他好像覺得,工作就是工作,不是什麼白日夢或者理想的載體。而她喜歡舉重若輕的人。

韓統一聲怪叫,說別,我當初介紹給你的那個,可不是等著融資的有為青年,人家是真有礦的。

葉蓁蓁只能苦笑著說,我就喜歡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行嗎?

那個面膜姑娘雀躍著插嘴說,所以姐姐你是跟初戀結婚的嗎,好浪漫哦。

其實事實比她以為的,甚至葉蓁蓁以為的更浪漫。

在葉蓁蓁之前,周密有一個談了一年多的女朋友,叫方頎珊,是他老闆給介紹的。方頎珊的爸爸是中石化的高層,就沖這一點,周密的父母就無限滿意。

他們那時候已經分手了,原因是性格不合,方頎珊覺得周密有點飄,周密又覺得……她太喜歡上綱上線。但分得很客氣,於是周密的媽媽總覺得還有轉圜餘地,她許多次在電話里說,你看,我們倆幫不了你什麼了,你丈人那邊有能力的話,能幫你省去很多麻煩,結婚其實是兩家人的事情。人家女孩子都不計較我們家的情況,你更應該珍惜。

周密不是樂意給自己添麻煩的人,可是他思前想後,到底還是把葉蓁蓁帶回了北京。

他很難說清自己這個決定是因為什麼,只能想起跟葉蓁蓁很多毫無意義的小事,比如她要跟他攀比誰的睫毛長,輸了,就偷偷溜進衛生間,塗完睫毛膏再出來比。周密想跟他媽說,他總覺得在方頎珊面前,他整個人一絲不掛的,在被審核是不是好的丈夫人選,可是對著蓁蓁,他覺得自己更像一個人。但這話過分感性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對母親說,好的我再看看。

也不是沒有左右搖擺過。剛把葉蓁蓁帶回北京那陣子,他人在曹營,但也三五不時地給方頎珊發個消息送個花示好,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點多線程工作,周密還是擺得平。

最後在這段三人關係里一錘定音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那天晚上快十點,他跟葉蓁蓁從商場里走出來,商場前面是一排台階,台階旁邊是一段用石頭砌成的有坡度的路,平時只有小孩子會不走台階,從上面俯衝下去,但那天葉蓁蓁喝了一點酒,死活要走那一段坡。

她穿著細高跟,周密沒辦法,攥著她的手,不斷往後使勁,以防她沖得過快摔下去。

等到了那一段坡度的盡頭,離地面大概有1米的高度,葉蓁蓁突然說,她要直接跳下去。

周密毫不客氣地說,別發瘋,你穿著高跟鞋呢,一會腳崴了又要哭。

葉蓁蓁搖頭,堅持說,我要跳。看周密臉色不豫,她改用小聲說,你接住我嘛。

晚上有風,商場門口有燈,葉蓁蓁的下半張臉藏在陰影里,他只能看清她鼻子以上的部分。那個場景很微妙的,她用耍賴的語氣在說一個很幼稚的請求,尾音拖得老長,聽起來像喝醉了,可是她眼睛是狡黠的,很清明,他知道她在試探他的態度。他知道姑娘這是跟他較上勁了,她就是想裝醉探個底,看他能對她縱容到什麼程度,別看她一副渾不在意的醉態,他看出來了,她連手指都不安地絞在一起呢。

他可以一走了之,退到三米外,看她怎麼一個人收場。但周密嘆了口氣,還是張開了懷抱,說跳吧跳吧。

葉蓁蓁其實壓根就不敢跳,作為貪生怕死第一人,她一聽周密說完,就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指示他往後退兩步,腿一蹬,整個人掛在了周密身上。

周密嘴上還在裝模作樣地訓她,心裡想的卻是,算了。人生短短几十年,算了。圖點高興吧。

葉蓁蓁在前面踢踢踏踏走,不斷抱怨說高跟鞋磨腳,周密故意落在後面,一面敷衍著她,一面拿出手機給方頎珊發消息,他說,咱們還是好朋友,有空多聚聚。

周密有時候想,可能人跟人的腳踝之間,真的連著一根線。有的連的是蜘蛛絲,輕輕一扯就斷,有的卻是用粗麻繩連的,很經得起磨。他把這個想法跟葉蓁蓁說過一次,她一臉期待地問,那我們倆之間是什麼?

周密想了想,說鐐銬吧。

葉蓁蓁撇撇嘴,說那你幹嘛還跟我結婚。

周密長嘆一聲,說認命了唄。

他對著葉蓁蓁,很難說出什麼好聽的,周密覺得這不怪他,葉蓁蓁是給三分顏色,登時就能給你開一家染坊的人,她特別高興的時候,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鼻子兩邊會有很細小的褶皺,挺可愛,但也真的挺欠揍的。

葉蓁蓁是知道方頎珊的存在的。有次他們散步路過方頎珊的單位樓下,好死不死,狹路相逢,方頎珊盯著葉蓁蓁看了好一會,才走過去,葉蓁蓁也報之以好奇的目光。等方頎珊都走好遠了,葉蓁蓁還在頻頻回望,周密扯了扯她的手臂:「別看了。都很早以前的事了,哎,她們都是過客。「

葉蓁蓁倒是沒生氣,但這種時候,面子上總要計較一番,於是她問他,那我是什麼?

周密就是周密,他沒有給出她預想的」你是未來呀你是永恆呀「這一種肉麻但標準的答案。他淡淡地說,你是回頭客。

葉蓁蓁要離婚的時候,他是真的震驚且不解,他不是什麼心無污垢的成年人,拿過回扣劈過腿,但對著她,他自問真的沒下過手。可能是因為葉蓁蓁實在太沒城府,喜怒都一覽無餘,他在她面前,有種奇異的安心感,就是這種安心感把他又拉回了她身邊。

即便後來鬧得這麼人仰馬翻,他也真的,想對她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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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統十點多接到老婆電話的時候,已經喝得臉紅了,他接起電話,說跟葉蓁蓁吃飯呢,遲點回來,還把手機遞給葉蓁蓁,說來,你替我做個保。

葉蓁蓁跟韓統老婆講話的時候,看到韓統在輕聲跟那個面膜姑娘說話,他結婚後收斂一些,但喝了酒,還是忍不住當開屏孔雀,他跟姑娘說,你皮膚這麼好,是靠你們面膜還是靠打針啊?

姑娘也很活潑,回敬說,那你皮膚也不錯啊,你也打針嗎?

「是啊,我打啊。」韓統喜笑顏開地把臉湊過去:「你要不要摸一下,我的臉可貴呢。」

姑娘試探性地看了葉蓁蓁一眼,看她垂著眼在打電話,就大著膽子真的捏了下韓統的臉。

葉蓁蓁頭昏腦漲的,懶得管他們倆這攤子事,掛掉電話,看到自己手機上發來的陳一湛的消息,她說明天早上我來酒店找你吧,我們好久不見了。

葉蓁蓁回復說好,你出門前告訴我,然後抬頭繼續看韓統跟姑娘臉貼著臉,互相交換護膚心得,覺得有點諷刺又有點釋然,她很想跟陳一湛說,你看這個人,你其實受不了的。

第二天早上葉蓁蓁醒來的時候,又看到鼻子下方凝固的血漬,她一邊用紙巾浸了水擦,一邊安慰自己說可能是上火,可是刷牙的時候,不留神,就看到吐出來的水全是紅色,她真的開始發慌了。

這時候陳一湛給她打電話,說到樓下了。

陳一湛懷孕了,看起來比以往胖了些,葉蓁蓁一見面就雀躍著問,男孩女孩啊,我要給他買衣服!

「要四個月才能做B超呢,你別瞎起勁。」

「那你知道了要第一時間跟我說啊。」葉蓁蓁還記著昨天晚上韓統喝多了跟面膜姑娘耳鬢廝磨的畫面,於是下意識地,想對陳一湛好一點,再好一點。

「恩,其實我前幾天還在猶豫。我們公司有個女高層,因為休產假被開除了,打官司鬧得很大,最後也就拿了三萬賠償金。像我們這種普通打工的,就更沒保障了。」陳一湛看了葉蓁蓁一眼,決定結束這個話題:「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別呀,我懂啊。你不用怕啊,大不了你也打官司,你肯定能打贏。你忘了嗎,高中的時候,你就帶我們寫集體信給校長了。」

這是高三剛開學時候的事情。那年學校換了個新校長,從前的校長是全國人大代表,很多市團委的活動,也都是走個過場,但這一個,大概是為了討上頭歡心,強制規定周三下午的社團課取消,改成各個班級都在教室里看電視講話,學校每周延請一個退休幹部過來,講近現代史抗戰史。

各個班都怨氣連天,可是只有陳一湛,寫了抗議信,一式兩份,說一份教務處,一份給校長信箱,她還組織了全班同學簽名,兩封信,就一排排地傳遞下去,幾乎每個人都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傳到周密那的時候,是一個漫長的20分鐘的課間,陳一湛就站在過道上等他簽字。

周密看完了信,抬頭跟陳一湛說,蓁蓁去上廁所了,我等她回來一起寫,他還流露出一點羞澀的笑容,說我想跟她把名字簽在一塊。

陳一湛當時只覺得周密真是浪漫得傻氣,就痛快說好,你們簽好傳給後排啊。

但最終陳一湛拿回手上的簽名信上,並沒有周密和葉蓁蓁的名字。

即便才十八歲,陳一湛也覺得這個事情很微妙,她不能當面質問葉蓁蓁,她把信交上去三四天後,終於在開水房裡,假裝漫不經心地提起,說簽名信還沒等到回復,不知道老師們怎麼處理。

葉蓁蓁睜大眼睛問她:「你怎麼沒讓我簽?」

她驚訝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於是陳一湛突然明白過來,是周密拖延時間,然後直接把信傳給了下一排,可對著葉蓁蓁,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話,只能說哎呀可能你去上廁所我漏了吧。

信交上去後石沉大海,於是幾個班的班長聯合,說周三下午集體罷課,不在教室聽電視講座,都去操場上靜坐抗議。周二傍晚,所有人都在窸窸窣窣地討論這個事,周密突然跟葉蓁蓁說,你明天要不請個假吧,別來上課了。

葉蓁蓁直接了當地拒絕:「不行啊,大家都說好去靜坐示威了,再說,這個事一開始是陳一湛挑頭的,我就算為了她,我也不能臨陣退縮。」

周密很少跟葉蓁蓁大聲說話,但他那天卻有了真實的怒容,他說你有病啊,哪裡熱鬧往哪裡湊是吧,一個數學一天到晚不及格的人,到底在瞎起什麼哄?

最後葉蓁蓁還是硬著脖子去操場了。其實也沒什麼後續,學校虎頭蛇尾地結束了這一系列講座,薛澤也沒有追究這群學生什麼,可是自那以後,陳一湛就不太跟周密打交道了。

風波過後,葉蓁蓁在食堂里撥著飯跟陳一湛說,你有沒有覺得,周密是個挺自私的人。

陳一湛想了想,點點頭,說不過聰明的人很難不自私。

「韓統也聰明啊……可是韓統挺仗義的。」

陳一湛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把飯盒裡的干煸四季豆分給她,說你不是愛吃這個嗎,我跟你換。

二十八歲的陳一湛看著葉蓁蓁,終於知道該說什麼了,她說,其實你這個情況挺適合要個小孩的,周密……不管怎麼說,還是護著你的。

葉蓁蓁小心地切開班尼迪克蛋,默默地想,可能「愛護」永遠敵不過天性吧,所以即便都對彼此懷揣著一份善意,也最終走到了人仰馬翻的一天。

丟掉那少年|忘了

葉蓁蓁把早餐的西瓜籽一粒粒吐出來的時候,聽見陳一湛驚呼一聲,你牙齒上有血。

她拿手指一擦,果然是血。對著陳一湛,她語氣輕鬆地說,牙齦上火吧,可是一回到房間,她就六神無主地給媽媽打了電話:「徐老師啊,我問你個事,如果一個人無緣無故發燒,流鼻血口腔流血,然後老覺得沒力氣的話,可能是什麼病啊?」

她媽在那邊回得簡潔:「那要去醫院查,最壞結果可能是白血病。」

葉蓁蓁嚇得連手機都拿不穩,只能說「哦哦,我一個朋友今天早上跟我說的,那我勸她去醫院看看」。她媽那天有八台手術,忙得要命,也沒空跟女兒多說,就掛了電話。

葉蓁蓁一個人坐在房間里,手腳冰涼。

過了兩分鐘,她重新拿起手機,開始在網上搜各種靠譜不靠譜的專家問答,起先是看頻繁發燒和流血可能是什麼癥狀,最後,就索性直接搜白血病早期反應,越看越覺得,每一條自己都對得上。

她不敢跟媽媽多說,就打開微信問了兩個醫生朋友——連牙醫都問了,等回復的時候,順便刷了下朋友圈。一眼就看到,周密分享了一部正在熱映的電影的影評。

葉蓁蓁頓時氣炸了。

她一下子忘了周密跟她已經分居的事實,滿腦子都是,憑什麼我在這裡生死未卜,你在那自在悠遊。

憑著這股怒氣,她迅速地翻出周密的微信,噼里啪啦地發過去一行字:

「恭喜你哦,不用離婚了,很快婚姻狀態就能改成喪偶了。」

來源:倪一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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