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廢人，甘作喪掉一代，這屆90後不行了？

天下 04-18

「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不讓世界改變我們。」這句雞湯曾經紅極一時。

但這屆90後不一樣了。在面臨生活、事業、家庭等多方壓力，社會階層流動趨於固化後，他們選擇的是被世界「改變」，「努力未必成功，但是躺著一定很輕鬆。我都承認我是個廢物了，那你還能怎樣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呢？」

本篇為節選，全文是《政商智庫》付費內容。

「你喪嗎？如果1-10分是越來越喪的話，你給自己打幾分」，晚上十點，自認為喪到無可救藥的劉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百無聊賴地發了一條朋友圈。畢業一年了，上班的日子總讓她感到沉悶、壓抑，像是胸口堵著一塊污氣排不出去。她想找找看身邊有沒有同類。

不到十分鐘，劉雯已經收穫了十幾條評論，5分、8分、10分，那個平時嘻嘻哈哈的周冕居然給自己打了100分。找到了同類，劉雯心裡稍微舒坦了些，但很快又陷入更深的迷茫，「大家都挺喪，說到底生活有什麼值得我們開心的呢？」

「頹廢，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癱在某個地方放空」，劉雯的同事張元，一位長她十歲的「80後」給「喪」下了個定義——如果把正能量看作白色，負能量比作黑色，那喪就是灰色，這些人心甘情願地待在這個灰色地帶，不想或者說懶得走出來。「喪的灰色，灰得還不淺」，長期致力於「90後」研究、關係領域獨立研究者韓慶峰認同這樣的說法，他對《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進一步解釋，情緒上，喪是介於恐懼和悲傷之間的狀態，「他們對生活是有期盼的，但同時，很多東西在他們看來，即便努力了也就是那麼回事。那麼在他還沒有努力之前，就已經進入了比恐懼更低，差不多等同於悲傷的一個層次」。

網路上同樣瀰漫著「喪」的氣息，近年來在國內風靡的英美日韓劇，從《馬男波傑克》、《廢柴舅舅》到《人渣的本願》，似乎都在傳遞一種自嘲且自得為廢物的「喪」文化。以致於一貫正襟危坐的《人民日報》都忍不住出手痛批，提醒年輕人不要當「沒志向的行屍走肉」。

自認廢人，甘作喪掉一代，這屆90後不行了？

《廢柴舅舅》截圖：躺在沙發上，吃垃圾食品，漫無目的地消磨時間已經成為不少年輕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說二戰後，美國有「垮掉的一代」，上世紀80年代，日本出現了「宅掉的一代」，那麼今天的中國，似乎不得不擁抱「喪掉的一代」。

「負能量就是你本身，沒辦法擺脫」

「滿分10分，但我是那種會把身邊10個人都拖累的，加起來就100分了」，在劉雯那條朋友圈下給自己的「喪程度」打了100分的周冕解釋說。在她看來，自己的負能量已然爆棚，「做什麼都沒意義，那種負能量就是你本身，是你沒辦法擺脫的東西」。

特別喪的時候，周冕只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曾經宅的最久的一次，一個月都沒出門，「外賣的盒子要堆到天花板上了」。在周冕看來，「拒絕與外界接觸」是「喪」的特徵之一。她身邊有朋友甚至稱，自己每月的社交流量只有兩天，「用光了沒地方續的」。

這樣的狀態也是劉雯再熟悉不過的。每天六點下班，走出公司，她總要深吸一口混著霧霾的空氣。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不脫鞋、不換衣服，一躺就是幾個小時。「工作了一天，所有能量都耗盡，差不多就是一具屍體了。剩下的也只有用手劃劃屏幕，眼珠子盯著轉一轉了」，劉雯說，也只有在餓了或者想上廁所的時候，她才會鼓起180分的勇氣爬起來。

美劇《馬男波傑克》片頭曲的畫面很能引起劉雯的共鳴——一匹馬在床上睜開眼睛，表情麻木，姿勢不變。身後的背景和人物不斷更迭，從日出到日落，從超市到泳池，馬的眼睛裡逐漸布滿血絲。

自認廢人，甘作喪掉一代，這屆90後不行了？

《馬男波傑克》截圖：從早到晚，日復一日，我們每天都在忙碌，卻找不到意義所在

「無聊是感覺一個事情沒有意思，而慢慢地他會發現無論是工作、生活還是學習都沒有太大意義的時候，這種內在強烈的失落感就會去影響他，這可能就是喪了」，韓慶峰認為，但這個過程一定是從興趣的缺失一步步轉向意義的缺失，喪就是內在幸福感缺失的一種狀態，感覺不到生活的幸福，感覺不到學習的幸福，也感覺不到工作的幸福。

23歲的劉雯總覺得自己像是個已經工作了十幾年並陷入了「中年危機」的人——工作說好不好，說差不差。不想上班，但又不能不上，因為還得吃飯、交房租。劉雯從事的工作和本科專業一點不相關，她找不到激情，看不到未來，亦不想做出改變。

「但周冕不一樣啊，她不用朝九晚五地工作，每天給自己打工，還有個很愛她的男朋友」，劉雯怎麼也想不通周冕那100分是怎麼打出來的，「她憑什麼啊，該有的她都有了」。

而對周冕來說，這一切和她開心不開心，喪不喪沒有任何關係。

「這一代年輕人很容易被逼得去思考一件事的意義，會去想我做這件事的意義是什麼，但其實很多事情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周冕很難對自己的狀態感到滿意。有一段時間，她曾經熱心公益，想要通過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社會，但又很快發現，有些東西是改變不了的，「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沒辦法快樂的了，因為接觸的都是負面的東西」。

「他們只有生存痛苦，沒有精神痛苦」

最初，陳小花和她的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的生活，在發現生活無意義之後，她沉迷於看電影、看書，但很快發現這些也只是消磨時光而已，並不能帶給她快樂，於是陳小花索性什麼都不做，每天只是冥想，偶爾看點兒哲學書。

「那個狀態太痛苦了，而且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這個狀態」，陳小花透露，他們有的會嗑安定，吃褪黑素。也找過心理諮詢師，但沒用，「我有個朋友在影視公司，全員嗑藥，睡覺要靠安眠藥，早上起來又沒有精力，那怎麼辦呢？就得靠喝咖啡，雙倍的黑咖啡支持整天，到了晚上睡不著，再吃雙倍的安眠藥，如此循環」。

最終她開了這個公號，平時寫寫隨筆，偶爾也摘些網友的留言。她的公號上，聚集了800多個自詡為廢柴的年輕人。不過大家好像並不太喜歡在文章下面發表自己的評論，更多的是像朋友一樣，通過公眾號留言與背後的所長陳小花傾訴交流。「廢物招待所」的公號文章最高的閱讀量沒超過一千，但是陳小花在「知乎」平台上關於喪的回答最高卻獲得了6000多的支持數。

「大家都活在無力感中，這個跟學歷薪資無關」，陳小花平時不化妝，見《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那天上午，由於要參加雙選會找工作，她特意化了淡妝。粉色的頭髮由於疏於打理，已經褪成了黃色。見面時，陳小花努力笑了一下，兩個嘴角的高度似乎不那麼一致。

在陳小花搭建的樹洞中，大家像是找到了親人。但通常，一番互動下來，往往以「人生好像真的沒辦法有意義」作為結束語。在陳小花看來，喪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它包括了無力感、焦慮、抑鬱、社交的恐懼等各種負面情緒。

「比如我一個朋友，從小到大都很優秀，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崩潰了，只是因為他媽媽讓他學車」，陳小花告訴記者，這種「喪」體現在社交障礙上。「他覺得駕校教練一般都很兇，還需要給教練送禮。即便這樣，還不一定能考過。對於一個喪的人來說，很小的一件事就足以讓他崩潰。」陳小花最近的一次崩潰發生在早上出門參加雙選會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這個事情是無意義的，「我化妝是為了被挑選上，可是我為什麼要被挑選」，但她還是迫使自己出了門。

在陳小花看來，這種狀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喪」人，則很難去理解。

「我們『90後』跟長輩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陳小花點了杯焦糖瑪奇朵，她對甜食有種迷戀，拒絕帶有苦澀味道的咖啡，「說得極端一些，他們只有生存痛苦，沒有精神痛苦。我的一個親戚總說，你有什麼好苦的，我們15歲的時候就怎樣怎樣。但是你15歲的工作是家裡給你找的，你所要做的只是服從。但是現在，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這代人你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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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和互聯網一起成長起來的一代人，陳小花在小學一年級時有了第一個QQ號，三年級時擁有了第一個手機（當時還叫小靈通），幾乎是在剛剛有了主體意識和對世界產生好奇時，她的生活就被便捷的信息化設備填滿了。這使她從小就知道世界上有「一萬種活法」，而自己完全沒必要被洗腦成整齊劃一的樣子。但選擇多了，反而讓他們比父輩們更容易迷茫。在面臨生活、事業、家庭等多方壓力，社會階層流動趨於固化後，其割裂程度也遠超想像。「現在的年輕人上升渠道已經快被堵死了，一般都是後面有爹媽撐著，前面有爹媽攔著，不會淪為街友，也不會闖出什麼成就，那就這樣了唄」，陳小花習慣性地把頭靠在牆上，慢悠悠地說，「所以北京人也喪，研究生也喪，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在觀察過從「50後」到「00後」六個代際後，韓慶峰發現，「90後」同其他幾代人相比，負向經歷相對較少，所以反思的空間一直沒能形成。「反思能力越強，越能客觀認識這個世界，不容易迷茫。這幾代人中反思能力最強的是『60後』」，韓慶峰指出，而到了「90後」的身上，社會沒有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去冒個險，挨個餓，去經歷真正的苦難，「這就造成了他們的反思能力不強，角色感不強，然後就會開始更加虛幻地抱怨這個世界不公平，但是這個抱怨多是一種意淫的狀態，跟真實的世界是有距離的」。

「那種轉瞬即逝的快感，像毒品一樣」

「有時候畫出一幅自己比較滿意的作品，我會有那麼一瞬間的開心。這也是我喜歡畫畫的唯一原因，那種轉瞬即逝的快感，可能就像毒品一樣，抓著我，讓我有動力去做這件事」，周冕告訴記者，另一個能讓她開心的瞬間是拆快遞，儘管知道裡面是什麼，但拆的過程足以讓人期待。然而，看到裡面東西的那一刻，快樂也隨即消逝。

張勤的滿足感一度來自於打遊戲。「打通關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非常開心，無與倫比，」他機械地點著手機遊戲的按鍵，頭也不抬地說，「但我現在已經很久沒有那種狀態了，也很久沒有把遊戲打通關了。通關對我毫無吸引力，我並不指望著還能從遊戲中獲得快樂，它只是我打發時光，逃避現實問題的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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