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風中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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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任鵬奎，筆名成語，山東高密人。進城打工的農民，下崗創業的工人，開過小廠的廠長，現在開店的商人，文字的暗戀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二兒，今天忙不？不要太累了，回家吧。」臨近下班，娘的電話又準時響起，「不忙，不忙，我一會兒就到家。」急急地收攤，我同妻急火火地往家趕，我知道娘一定又站在門口急切地盼望了。

記憶中娘是極美麗健康的，不知是啥原因，娘卻一天天病了起來，病情一天天加重，發展到後來竟然……竟然娘瘋了。從此後，我不但沒有了童年的歡樂，沒有了依偎在娘懷裡撒嬌求歡的樂趣，還要承擔起照顧娘、照顧弟弟的重擔……

那時候，我們住在圍子邊一座潮濕破舊的土坯房裡，每每有寒風吹起，圍子上、屋子裡便會發出各種凄歷的怪叫聲，娘往往會從呻吟中一躍而起，嚎叫著沖向村外，寒風中的娘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地在田野里亂跑。我哭喊著在後面追，生怕娘摔倒，怕娘躍進無處不在的台田溝、深水坑。追不上娘，我著急、我哭叫，可追上了更慘，娘一邊大叫牛鬼蛇神，一邊不知輕重地在我身上猛揍，手撕、腳踹、半頭磚亂拍……最慘的幾次，耳朵撕開裂口，把我扔在雪坑裡……折騰累了，病情過了發作期，我領著娘，頂著寒風慢慢地回家。寒風中的娘凍得抖個不停，看到我身上的傷痕，娘又問：「二兒，你怎麼啦？摔著啦？咱慢點走，別摔著！」娘哭了，我也哭。我哭了，娘心痛，我哭得更傷心，刺骨的寒風吹在娘的臉上，娘的臉凍得青紫青紫的，娘的眼本來就小，連哭帶凍娘的小眼紅腫了，渾濁了，寒風中的娘是多麼地凄慘呀！

後來娘漸漸好起來了，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中學，去公社駐地念初中，娘知道自己前些年病得不輕，對自己的二兒造成了一些傷害。整個暑假，娘給我準備行李，時不時地拿著一樣東西發獃，時不時地會淚流滿面：「二兒，你要離開娘了，娘親不著你了。唉！也好，娘不拖累你了，你出去上學應該更好吧，會有出息的……」要開學了，娘堅持要送我一程，走到村口的圍子頭上再下去就是一段泥路，泥路東邊是通往火車站的砂子路，我讓娘站在圍子上，不要走到泥路上，娘順從地站在那裡。我剛走下去，娘哭了：「二兒，不要想娘，好好學習……」走出好遠了，娘還站在那裡抹眼淚。我爬到鐵路高高的路基上了，隱約看到娘還站在那裡擺手，我的眼淚也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好好侍候娘，不讓娘再流落在風裡。

上學後，每個星期六下午上完第二節課會放假歇星期天，我快步跑向火車站，剛好能趕上一趟慢車，到蔡家站下車北行二里路就到家了，每個星期六我都這樣回家，每次回家總能遠遠地看到娘，她站在圍子邊上向南張望。天漸漸冷了，圍子邊是西北風肆虐的風口：「娘，天冷了，你不要出去了。」姐勸娘，可娘總說：「我要等二兒回來，等不著他我心慌！」沒辦法，姐只好給娘加件衣服由著她站在村口的寒風中等待，寒風中的娘盼兒歸的心情是多麼地凄切呀！

升高中時劃片招生，我考上了縣城裡的高密五中，學習更加緊張了，每四個周大休一次。但是，列車時刻表總是改來改去，沒有公共汽車，回家一次有諸多的不方便，到家的時間也不確定，但是每次回家總能遠遠地就看到娘站在圍子頭上了！「娘，你不要等我了，這裡冷！」「我沒等你，我剛出來……」可每次我總能看到娘的臉上布滿了一道道的灰痕，伸過來接我的粗糙的關節隆起變形的手冰涼冰涼的。

高二那年元旦，是個大休的日子，三十一號下午放假回家，可天不作美，天剛亮就開始下小雨了，到了中午，西北風又開始了怒吼，下起了小雪。我們蔡家站一帶的同學都指望著去趕火車。等我們頂風冒雪跑到火車站全傻眼了，唯一的一趟慢車早就開走了。怎麼辦？回校吧，幾個同學一商量回校了。我也想回校，可剛走幾步：不對，娘在等我，娘一定在等我回家！我必須回家！同學們喊：「你瘋了！這可是四十里泥雪路哪！」「我得回去，娘在村頭等我。」

從火車站向西跑過站南街，進入小王莊順著泥濘的小康河邊向西北走，再穿過皋頭村的東西街便來到了高蔡路。當時的高蔡路是一條坑坑窪窪的泥路，上面零星地鋪墊了一些碎磚亂石，只是在路的兩邊各踩出來半米左右比較平坦的硬路面。但雨雪之後，這點路變成了積水槽，沒辦法，只好走凹凸不平的路中間。西北風卷著雪花撕裂般嗚嗚怪叫著，而高蔡路正向著西北方向蜿蜒而去。我直面著西北風艱難地向前邁步，不一會前胸就已濕透，剛開始還能順脖子感覺到雪水的冰涼，走到後來，又感到耳朵疼痛難忍，恨不得把它拽下來扔掉，再走到後來，哪兒也不冷了，只感到腿腳越來越重，越來越不聽使喚，腳不時地碰到突出的磚石上……天越來越黑了，好在風小些了，我繼續向前趕，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娘一定在村頭等我，快些走，快些走，不要讓娘在風雪中久等，不要讓娘等急了，等久了，等得心痛了，等得心涼了……

終於走到蔡家站了，我艱難地翻過鐵路，路基下雪雕般站著一個人，是娘！她面前的路基上已經有多道滑下去的泥濘，娘身上已滿是泥啊雪啊……娘已在風雪交加中等了我四個小時了！在這一刻，我的心顫抖了，我全身暖了，娘：您永遠是兒最溫暖的家！

後來，我畢業參加工作了，再後來遇到了我溫柔賢慧的妻，她不嫌我的一無所有，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我。為了照顧娘，我倆舉債在城裡安了一個家，把娘接了過來，本以為這樣娘會過上安穩舒心的好日子，可娘住在我這裡又挂念在老家的哥哥、姐姐，送她回老家住幾天又挂念城裡的我……現在娘住在我這裡，每天一早我和妻急急地出攤忙活，娘在家裡不停地看錶，看太陽；既怕我們沒活不賺錢，又怕我們活多累得慌；急切地盼我們下班快回家，又怕路上車多人雜……每天便早早地等在門外盼我們快回家。娘啊，兒是您永遠的牽掛！您什麼時候才能安下心來歇一歇，什麼時候不再牽掛您的兒女！回到家裡，熱乎乎地和娘圍坐在一起，把一天的心事在娘面前傾訴，聽娘東一句西一句的嘮叨，聽娘嘮一些我們姐姐兄弟的陳年往事，那是一種多麼溫馨的幸福呀！不由地想起了一句老話：二畝地有個場好，八十歲有個娘好！每次為娘洗頭，看見娘的黑髮又少了，白髮又添了。為娘洗腳，娘的腳趾變形了，腳上的老繭變厚了……娘呀，您老了，外面寒來暑往，風吹雨淋的，您安下心來好好歇歇，讓兒子為您儘儘孝心吧！而您，不要總在風中挂念您的兒女！歲月的寒風吹老了您的年華，兒要做您永遠的擋風牆。您為兒的成長付出了青春，兒必須還您一個幸福的晚年，讓您沐浴在溫馨的春風裡！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 、鄒開歧

編輯：姚小紅、洪與、鄒舟